秋风入梦,打开记忆之锁,驳影落黄,暮夜笼罩,她依旧趴在石桌上,静静睡去,香兰从里屋出来,提着手中灯盏挨个点灯,一方灯亮起,又一方灯亮,跳跃灯火将院子照亮,石桌上方一颗枯树,倒映在她身上。
香兰满是担心地朝她这边看来,自打回院,她便一字未言,独坐在石椅上,起初她还会唤她两声,久久没有应答后,便打消了念头,如今她依旧这般,香兰轻叹一声,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衣服披在她身后,随后回了屋。
就在她回屋后,一只发着紫光的蝴蝶从院墙外飞来,绝美的紫光令它不像实物。
蝴蝶似有灵性般径直朝朗月这边飞来,像是察觉到异样,朗月的眼皮动了动,她睁开眼,目光正对上那只紫色蝴蝶,她伸出手,蝴蝶在她手心上盘旋,不消片刻停在她手心上,随即化作光粒,幻化成奇怪的符号,紧接烟消云散。
“王爷!”香兰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屋内出来。
闻声,朗月慌忙将手收回,站起身来,局促道:“王爷。”
“天色已晚,王爷来此是有何事?”
黎羽摆了摆手,香兰便又扭头回了屋子,他慢慢走近,在距朗月一尺的距离停下,开口道:“今日是本王失礼了。”
朗月缄默未语。
黎羽接着道:“可本王并非有意戏落姑娘,实在是...”,话出欲言又止,他苦笑一声,“令姑娘觉得负担却是事实,如此本王还能说些什么。”
他抬头看向朗月,淡然一笑,“本王的心意姑娘收到了,姑娘的心意本王也收到了,原不过一厢情愿,本王却将姑娘强留在身边,姑娘若要走,本王断不会阻拦。”
朗月将头抬起,不知为何,眼眶中竟蒙上了一层水气。
“可是,”黎羽再次开口,带着请求,“十日,可否再留十日,届时本王定会放你走。”
终于,朗月开了口,“或许,王爷的喜欢只是错觉,时间久了,慢慢淡忘,便不会再这样想。”
黎羽轻笑:“若真如此便好了,明日早朝后,姑娘可否陪本王去后园一逛,明日以后,本王再不会叨扰姑娘。”
朗月微点头,“天色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吧。”
背影远去,消失在门外,香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忧思道:“清风说的没错,王爷今日在朝堂上果真受了许多委屈。”
朗月回头,香兰接着道:“因为徐将军一事,皇上本就对王爷意见颇多,今日竟在大殿中当众羞辱了王爷一番,所以王爷很不高兴。”
“不知为何?本王一见到你,所有不愉快便都烟消云散。”,朗月忽想起白日他说过的那段话,心中不禁苦涩。
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逃离,因为梦做的久了,便会生出妄想,以为这就是现实,殊不知是将梦作为现实,而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万物归于静,月色掩于乌云下,墨夜之下,黑影在王府窜动,如入无人之境,黑影跳出王府,在街头巷尾窜动,如鬼魅般,隐入一处无人的幽巷。
幽深巷中,忽闪起一道光亮,空灵紫光飞向半空,渐渐化成一只蝴蝶,往一处院中飞去,半晌,院门被打开,探出半个脑袋,与黑衣人对视,随即伸出一只手将黑衣人拽入内。
黑衣人入了院子,摘下斗笠放于石桌上,面容清秀,却正是朗月,她面色阴沉,对着身后人道:“大师兄,我不是说过莫要再用紫蝶传信,若被别有用心之人瞧去,该当如何。”
“那小侍女不是没察觉到吗?还有,师兄我这么担心你,你就这个态度?”沈安年上前一步道。
“担心?你难道不知你一直被人跟踪着?如此更是陷我于危难中。”她转头看向沈安年,眼中神采已不是那个爽朗大方的朗月,而是真正的,没有失去记忆,另人闻风丧胆的月影。
“放心吧!”沈安年笑得十分得意,“那几个喽啰已经被我给迷晕了,没几个时辰是醒不来的,你是不知道,这几个家伙太能扛了,为了迷晕他们,我可是将我毕生所学都拖出来了呢。”
说完坐回石椅上,抱起一盘瓜子嗑起来:“要不是他们缠得太紧,上次你也不至于被卖到那种地方去,”话出,沈安年忽然笑出声来:“不过你也太次了吧,竟被那几个人哄得给卖了,说出去,还不得让世人笑掉大牙。”
“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朗月冷声道。
嗑瓜子的动作停止,沈安年着实无趣地将盘子往旁一推,不高兴道:“对你师兄我就冷嘲热讽,对人家陈敬王就笑脸相迎,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朗月淡然道:“演戏而已。”
闻言沈安年更是不悦:“我看自从入了陈王府,你这戏就演得没停过,还有那哪是演戏,分明是本性暴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山前是什么混蛋样,门主可都告诉了我,你的那些丰功伟绩,小霸王,没想到你小时候那么混蛋啊。”,在门中其他人眼里朗月一直是不苟言笑,不愿与人亲近,甚至于冷血,但只有他知道,这个十七岁姑娘,也会哭也会笑,也会耍小性子,也会撒娇,更也喜欢漂亮衣服和精美首饰,她有普通女孩的一面,却用更厚的茧将真实的自己层层包裹,她背负的太多,可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他最近再没来过?”沈安年口中的他即是梁成。
朗月道:“没有。”
沈安年表情有些古怪:“师妹不会不知道陈敬王是什么人。”
朗月回头看向他,不容置疑道:“我只知道他不是坏人。”
“我又没说他是坏人,你跟我急什么眼。”话毕又坏笑道:“师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不对,”沈安年猛一拍桌子,“哦~感情你先前一直下山私会的对象是他啊!怪不得他会救你性命。”
“但是,”沈安年神态开始变得严肃,“喜欢归喜欢,这人你还是得防着点,如果不是你被卖,师兄我还不知道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天煞阁高公子,我闻他待人素来亲和,又广施仁政,京都哪个百姓没受过他的恩惠,偏此人恰是天煞阁阁主,着实不简单,最起码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且他又被梁成盯上,若二人合手,岂不更难对付!”
“他不会。”只淡淡三字,朗月将斗笠重新戴上,“没要紧的话我便先走了,师兄也快些回山吧。”
“哎!别走啊!我这还有句话要说呢。”沈安年将朗月重新拽到身边,道:“今日我想了许多,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朗月望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沈安年深吸口气,开口道:“石长老可是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朗月不语。
沈安年又接着道:“他既已权势在握,又怎会一直留你性命,单凭这次,你既能猜出药有诈,他又怎会想不到这点,与其往药里加忘忧草,还不如加上蚀骨散来的痛快。”
冷厉的眼锋扫过:“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安年吞了口口水,半晌道:“就算你打死我,这些话我还是要说的,他既用了忘忧草,肯定是不想伤害你,你且再想想,七年前他完全有理由将你杀掉,然后用他研制的各种蛊药将你娘控制住,可他为何没这么做,而是将你留在身边,这不是养虎为患又是什么?”
“你懂什么!”几乎是吼出来,朗月双手死死扣住沈安年的肩膀,浑身都在颤抖,眸中怒火中烧,“他究竟给了师兄你多少好处,你竟如此替他说话。”
沈安年痛的脸都变了色,大声道:“他纵是将整个暗门捧给我,我也不会替他说话,如今我说的也只是事实而已。”
“事实?”朗月将他松开,脸上一阵冷笑:“你所谓的留一命,不过是我踏着无数尸体换来的!这么多年,我步履维艰,为了坐上总影与他抗衡,手上沾满了鲜血。”朗月将手举到他面前,“你见过最绝望的哀求吗?你听过最凄厉的哭声吗?你闻到过鲜血的味道吗?你没有!你什么也没有!这样的你凭什么说这些!”再次将伤口撕碎开来,发现没那么疼了,可脸颊上淌过的又是什么?
“他那不是慈悲,不是怜悯,是玩弄!死了多不好玩,活着受折磨才是最好的,他就想这样,看着我一点点崩溃,一点点疯掉,不过他想错了。”
朗月抹了把鼻子,冷笑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他摆好的棋局,相反他走的每一步也是我摆好的棋局,输赢与否,还需等着瞧。”
无休止的仇恨只会带来无休止的痛苦,石长老如此,师妹亦如此,可他们想要的真的是这些吗?石长老他暂不确定,但师妹!“若他愿意放你娘和你走呢?”
朗月有片刻的失神,随即苦笑出声:“师兄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是啊!他确实太过异想天开,今日在清轩阁听石长老说完话后,他便开始异想天开,他还是没有办法,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无奈,他终究是没办法理解。
朗月面色稍有缓和,将斗笠的绳子系紧,“师兄且帮我再查一人,陈王府新进的舞女时儿。”
沈安年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嫉妒人家吧。”
“不是,只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可有证据?”
朗月摇头,“没有,师兄若是不想查也可以,此人我还是应付的来。”
“得得得!多嘴两句,气性就这般大,我查还不行吗?不过估计得等段时日,明日我便要回门复命,一时半会可能抽不开功夫。”
话音刚落,朗月便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月色中,沈安年见状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也太不把他这师兄放在眼里了,心中暗自嘲讽他怕是这世上最没尊严的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