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婕,6点30的通告要赶不上了。”张珉走到她身边提醒道。
“嗯。”她看向展陌,他七年来不曾变过的温柔眼神,一圈一圈扩散,温化了蓝色的花瓣,镀上晶莹的色泽。
最终转过身和张珉离开走向公务车。似像上千上万的丝线纠葛缠绕着心脏,划伤心脉后又温柔地止住血,捂住呼吸后又贯入新鲜氧气,白色鸢尾枯萎后又植满了蓝色妖姬,大地被洪水荒芜后又送来养料……[我能够看明白的是龟背梆、动脉大出血、人工呼吸、种花、种地……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咋能把这些八杆子打不到的地方连起来?]
当天晚上的拍摄并不顺利,明明两个小时可以结束的工作却拖延了一个多小时。张珉没有任何怨言,更向摄影师和杂志编辑反复道歉推托夕婕今天身体不适。
工作终于结束,她们走出大楼来到空旷的马路上。
夕婕对司机道:“麻烦你送他回家。我有私事。”
张珉马上拒绝,“如果你有私事就上车,我不跟来。这么深的夜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怎么行!”说完不重不轻地推她上了车,为她关上车门。
“明天见。”
“明天见。”
汽车驶动,司机问她去哪。
“Northern Hospital。”那是Sunny正在休养的医院。夕婕在中途买了百合和康乃馨来到病房探望她。
Sunny已经熟睡,夕婕没有打开灯,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蒙蒙月辉泻了一地。Sunny的睡颜安稳甜美,可身上却打了多处石膏,绷带缠绕,触目惊心。
如果,心脏被针扎般一刺一刺地渗出鲜血……
如果,眼眶会酸涩得世界看不清稀……
如果,呼吸沉重氧气压迫胸膛……
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心疼,或更加准确的,叫做内疚。
这个人陪她度过出来纽约的困苦和伏蜇,艰苦和隐忍。她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
刚入行时被人嘲笑23岁的年龄。
Michel对她扯开讥讽的嘴角说道:“你是机器人吗?身体这么僵硬。”
新秀大赛被绑架错过时间,满盘皆输,沈沐不再给她一点机会。
背井离乡来到毫无依靠的纽约孤注一掷地闯入NTK。
Sunny被梁洛的经纪人欺辱,她站出来为Sunny说话。
从此后每天前辈、新人、同事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和暗暗的排挤……
甘心放弃吗?真的甘心吗?要靠展陌的威严才使别人不敢轻视她?——不!尊重从来都是靠自己赢来的!只有自己强大,只有自己绽放光华,破茧成蝶……
当她站在T台最前端居高临下面对所有的镁光灯和大师,当她将一件衣服穿出精魂,当她用熟练的台风征服所有看客的目光,那一刻,她为自己赢得了尊重!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前进的道路!
Sunny仍然沉沉安睡。夕婕心疼地看着她,为她掩紧了被子轻轻道:“我决不让你白受委屈!”
倪裳,你该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2月20日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到来。公务车上,Don、张珉和夕婕一言不发。夕婕看着窗外所有的街景向后倒去,直到巍峨的D。T。纽约办公大厦映入眼帘。门口停满了黑色高级跑车,一路上延伸着红地毯边。
下午四点她们进入后台个人休息室。Don照旧马上消失地无影无踪,夕婕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张珉却也失去了踪迹,而她安静地坐在休息室内,看着桌上的茶杯上热气袅袅上升。一股狠决的气息在胸口膨胀。今晚,决不容许失败。
“夕婕,”张珉回到休息室内,手上捧着猩红色扎眼的礼服,“这是服装师刚才派发的衣服。”她走上前,接手礼服“哗”的一声展开。火红的色彩浓郁奔放,钻石错落排列在胸口,胸线下垂落两片雪白的布料和其上的钻石形状对称,仿佛是被扯下了雪白的胸衣,长长的下摆不规则化开。和礼服相配的是一把孔雀扇。
这套礼服妖冶至极,同时,决不适合她。
夕婕眯眼看向张珉,深深地望入他幽深的瞳仁中,猝然展颜一笑,“好。”
我接受倪裳的挑战!
无比熟悉的T台,她都能数出步子,在哪里停顿,在哪里流连,在哪里大步离去。站在右边的候场位置,同列左边一侧的正是倪裳。倪裳穿着黑色的紧身礼服,手上拿着黑色的羽毛扇。长长的黑色卷发荡在V字开领裸露的雪白肌肤上。
黑色与红色,最妖冶的绝杀。
她们同时走到暗光的T台末端,定了站姿。两位名模从她们面前经过,各自下了左右后台。所有光束集中在她们头顶,变幻莫测诡异色调的灯光在白色T台上投影了大片大片猩红的蔷薇花。
妖娆,冷艳,双株,竞妍,目空一切,艳压群芳,只不过是她们脚下的风起云涌。
踏着满地蔷薇,同样熟练的步伐,不相上下的冷傲和自信,终于停在T台前端,面对所有的闪光灯,眼底涌起傲慢的笑意。向对方那端走去,擦肩而过时挺直了脊梁。孔雀扇和黑羽扇同时打开,最后的定位后转身。
曾经,她对着倪裳的录像一遍遍练习步伐,从全身僵硬不协调到和倪裳同台竞争。
她能走得妖娆,笑得冷傲,倪裳最拿手的戏码,不输分毫!
整场发表会一直持续至十点。谢场数次,赞叹连连。最终记者移步庆功宴现场,在十米开外处拍摄。D。T。的总经理开了上好的香槟开始倒在金字塔形酒杯顶端,蜜色的汁液从最高的酒杯直至溢出溅到桌上。只有受到邀请的十数位名模有资格一同参与了庆功宴,围在长桌旁。
突然小提琴弦乐队停止了拉奏,会场陷入寂静。从二楼的旋转楼上顶端出现消瘦修长的身影,他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黑色的高级西装和墨色发丝凝成华丽的剪影,从楼梯正面走下时凝视着下面的人,那目光在所有人的肩上落下沉沉的重量。
以D。T。总经理为首的一群白人男子围上前向他鞠了一躬,向他汇报着什么。
那是夕婕怎么都没有料到的,凌涵生竟会出现。最奢侈最神秘的D。T。的后台是凌家。
记者的闪光灯纷纷对准了凌涵生以及游夕婕,这两人自从上次绯闻后许久不曾有过新闻。只是,今天的好戏又岂会到此为止……
“cheers!”每人手拿一只杯子对记者敬酒,闪光灯此起彼伏,凝成耀眼的光辉。
“为了感谢Sophia小姐和倪裳小姐过去的一年为我品牌的贡献,今日我特地为她们准备了两份礼物以表心意。”总经理说完,两位侍从献上两个黑色锦盒,分别递于Sophia和倪裳手中。
一身白色长裙娉婷玉立的Sophia率先打开了它,居然是闪耀夺目的钻石项链,至少有二十粒碎钻完美切割错落。“噢,亲爱的,太感谢你了!”说完Sophia便向高大的男经理送上香吻。
倪裳的嘴角牵动着细微的笑容,当所有的镜头对准她时,她性感的嘴唇扬起,缓缓打开了锦盒——笑脸却在瞬间轰塌!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就连握着盒子的手都在发颤。夕婕瞥了眼盒中那抹墨绿色饰品,正是一刀一划刻着“伥”字的玉佩,几乎和藏在张珉毛衣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夕婕微微侧过身子,将倪裳的惊慌恐惧和猜忌的神情收入眼中,用汉语轻轻道:“笑啊,所有的记者都在看着你,笑啊!”
倪裳马上将锦盒关闭,捧在胸口脸色不自然地看着D。T。的经理道:“太感激了。我已经无法形容我现在的喜悦和激动了。”高大的男子松了一口气道:“您喜欢就好。”
只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倪裳刚才脸上的表情是多么慌张窘迫。凌涵生更是将刚才的一幕捕捉,幽深的眸凝向夕婕的侧脸。
庆功会的欢快气氛马上冲淡了这片疑云。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倪裳本就是冷傲之人,脸上不多见笑容,对于她僵硬的背脊和脸部肌肉也没有人放在心上。
夕婕放下酒杯离开大厅,她缓慢地走着,察觉到脚步然后停下脚步转身,却未料是凌涵生跟着她走了出来。
“我们这样真的会传绯闻。”她无奈地笑笑。
“我很乐见。”他明明只是微微扬起唇角,浓浓的风华向她扑面而来。
“夕婕,”凌涵生收敛了雅痞认真地看着她,“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成功。”她的身上凝聚着肃穆之气。凌涵生望着这个穿着一身猩红的女子。
会有这样一个女人。
他看着她纯洁优雅的身影地来到灰暗的天空下,看着她一点点融入黑暗中,看着她洁白的裙角在猎猎风中飞扬,看着她的双脚一点点走入泥泞,看着她的瞳仁中逐渐失去仁慈,看着她撕裂了纯白的外衣换上幽蓝的盔甲……
“如果这是你要的成功,它不会给你带来真正的快乐。”
“你知道我这一路遇到过什么吗?”夕婕冷笑着看向他,目光如刀俎锋利。她的艰苦,她的隐忍,Sunny到现在仍躺在医院里!倪裳是毒蝎,所以她只能以毒攻毒!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黑暗。”他优雅地笑,风姿绰约,眉宇间是淡淡的轻狂。
“不过夕婕,任何时候,我都站在你这一边。”说完转过身摆了摆手离开。
凌涵生与展陌不同。展陌会紧紧逼着她,企图完全掌控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凌涵生会给她间隔的空间,不近不远,却伸手可及。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脑中回味着那句话“如果这是你要的成功,它不会给你带来真正的快乐。”那么到底快乐在哪里?这条路本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沈沫在一开始就教会她这个游戏规则。难道还会有人迎接她走向顶端?
黑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后台走廊的尽头。
倪裳的眼中满是杀气,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嗒、嗒、嗒”向她踱步而来。身后仿若有无数黑色的触角张开,凝着剧毒的汁液伸向她。
“说,那锦盒里的玉佩和你有没有关系?”倪裳的脸微微抽搐着,握着羽扇的指尖泛出青白色。夕婕淡笑不语。“他明明贴身戴在毛衣里的!你怎么发现的!”后半句几乎冲她咆哮。
据说,倪裳是疑心极重的人。
很早以前,夕婕就听到这个传闻,只是让Don告诉D。T。总经理倪裳喜欢刻着汉字“伥”的玉佩,就能让眼前的女人癫狂至此!夕婕依旧无懈可击地微笑,什么都不说,却胜过千言万语。有时候不需要说谎不需要做戏,单纯放大对方弱点就能使自己胜利。
“你当初硬把他抢去做助理是不是就开始打他主意了?不然有千千万万个助理你为什么动我的男人?”面对一语不发的夕婕,倪裳更是怒气横生,不经大脑思考吼道:“不要脸!勾引我男人!”
——“让开!”从走廊的另一端爆出一声低吼。寻声望去,只见一排记者蹲在地上偷拍他们。有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子从盛大的逆光处走来,光芒将他修成颀长的剪影。
如同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线绑在夕婕和展陌的指尖。他总是能感应到她,永远保护着她。即使两人错开方向,红线会挡住彼此的路,向着共同的焦点转折,于是他们又沿着线汇合。然后或许再次转折,又或许再次相错,只要这根线不消失,他们就会在崎岖的道路上永远反复……
记者们突然张开嘴丧失说话能力!能拍到凌涵生的照片已是大幸,眼前居然是亚洲地区的名门世家公子……
琥珀色越来越淡,瞳孔缩小目光噬人,如同一只优雅的豹子看到将要被撕裂的猎物,他走到倪裳面前俯视着她道:“你将会为你的话付出代价。”
倪裳见到记者恼羞成怒向他道:“你算什么?哪里来的暴发户!”
展陌闻言只是轻笑。他的笑,冷冷的淡淡的恣意蔓延着泉水般的冷冽,没有人能对着这样的笑容继续吐出狂言。
霎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涌向大脑。倪裳眯起眼睛瞪向游夕婕,咬牙切齿道:“你好卑鄙!居然叫来了记者!”
“不择手段的是你,沉不住气的是你,心生猜忌的是你,愤世嫉俗的是你,和助理有奸情的是你,又不敢在媒体之前公开的还是你。请问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夕婕冷冷地看着她,比展陌的目光更锐利更冰寒。
倪裳脸上瞬时失去所有血色。“和助理有奸情的是你,又不敢在媒体之前公开的还是你。”这句话如同匕首插入胸膛,她的嘴唇翕张着却又说不出话,眼睛酸涩却又沁不出泪滴。
夕婕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却有个脚步始终跟着她,一步一步永远纠葛永远缠绕,那根线不断,就不会有终点。
她停下了脚步背对对展陌,“不要跟着我。”
“那天我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他置若未闻。
——“你说的爱的方式,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实现你给我的承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她的承诺……她嫁给他的承诺……酸涩和甜蜜如同双生的情愫在心底划开一个又一个口子,又麻痹一次又一次的痛楚。
“可是展陌,我已经这样了……你还是喜欢我?”她脆弱地微笑,不敢转身看向他的眸。
一直以来,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对的!这条路除了踩着别人走上去没有第二条路!她受过的苦要换来成就!她要为Sunny讨回公道!
却还是,忍不住嫌恶自己。
蓝色的花瓣,不过为了隐藏白色被染脏后的斑点。
她再也不是与世无争宽厚善良的游夕婕了,她学会算计、懂得阴谋、洞悉人心。为了生存为了走到最高的位置踩着别人一个一个走上去……
展陌从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几乎融入骨髓般疼惜。那条隐形的线围绕着他们一圈又一圈盘复,无形地将喧嚣的世界隔离。恍惚间大片大片大白色鸢尾绚烂盛开,映入眼底一片光亮和晶莹,馥郁幽香的气息扩散充盈。
“爱,怎么不爱。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深爱的游夕婕。”
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晕湿在他手臂的高级西装上,夕婕极力压抑哭泣,“可是展陌,你还是学不会给我自由的空间。我不需要你暗中帮我的事业,不需要你帮我呵斥倪裳,不想要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低下头棕发遮掩着泪水花了浓妆的狼狈的脸。无地自容,自己最晦涩最难堪的样子被放大被聚焦。晕开的妆,黑色的眼线膏顺着眼泪融化在脸上,好像丑恶的虫子在脸上爬。心也注入毒虫,肮脏不堪,嫌恶不已……
“你要什么样的自由?”
“如果我不想看到你,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掰开他的手,夕睫捂住鼻息快步离去,却踉跄地突然摔在地上。明明最熟练的步子却会因为高跟鞋绊倒,混着铅的黑色眼泪滴在苍白的地板上。展陌生生止住扶她起来的冲动,看着她迅速站起,扶着墙蹒跚而行直到离开视野尽头。
那根红色的线再次分叉延伸向不红的方向,红色的爱情,被执念囚禁,黑色的眼泪,被仇恨染脏。也许再也不会有交集,向天南,向地北,孤寂优雅的鸟儿划过青蓝的天空,天地间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