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楼办公室内,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的凌涵生接过一页页纸张,慵懒的目光淡淡地掠过,嘴角似笑非笑。他将目光缓缓落到夕婕身上,低沉温润的嗓音说道:“你想证明什么呢?”
她从和郭旭的饭局说起,猜测凶手唯一的动机是因为喜欢凌涵生。又从德兰兹的电话里得知凶手似乎有留学背景,能讲一口漂亮的法语。最后查得资料,周芊芊出生在法国,大学和凌涵生同是纽约大学。毕业后来到众远工作……
“你说的都是猜测不是吗?”他扬起好看的笑容,轻轻的仿佛随时会消失。
“是。”夕婕承认道。但是每个人都有弱点。因为郭旭急于留在上海,所以凶手把配方送到他手上,他会不经思考就会转交给施华;因为人会产生同情弱者的想法,所以她那么久都没有怀疑过周芊芊;因为人是善忘的,所以她险些想不起当初提醒她精灵独白的正是周芊芊;因为人是冲动的,所以女人为了爱情往往不顾一切……只是,夕婕的目光对上凌涵生那双幽深得见不到底的眼眸,尽管她所有的想法都是猜测:“你,是唯一可以鉴证这一切的人。”
因为你,是她唯一而致命的弱点。
“是吗?”凌涵生恣意地笑起,斜着身子左手支起下巴,眼神挑向她,“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帮你呢?”
夕婕怔住,她未曾考虑会有这样的局面。凌涵生不应该也同样急于找出凶手吗?为什么在他的眼里只有戏谑?正当她诧异时,涵生抚摸了下袖扣然后自沙发椅上站起,颀长的身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随着脚步逼向她,修长的食指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迎向他锋芒的目光。
“游夕婕,商人的世界是很公平的,有付出才有收获。要我帮助你,你是不是应该显示你的诚意呢?”说话间,拇指在她的弱软的下唇轻轻捻压而过,夕婕下意识别过脸,下巴却因为被紧紧扣住扯得生疼,只是凌涵生下一瞬便放开了手,转身坐回了沙发椅,桀骜的目光卷着浓浓的魅惑和淡定:“记住欠我的人情。游夕婕,我帮你。”
金色的流光穿过落地窗渗入他墨色光泽的发间。他适合黑色,因为他比黑色更迷离。
凌涵生看着周芊芊走入办公室微笑道:“坐。”周芊芊依言入座。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凌涵生不语,只是用清冷却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周芊芊,良久后她忍不住问道:“请问凌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法国的下午茶如何?”他的语气再平常不过,周芊芊满脸迷惑,“和德兰兹先生聊得很开心?”她迷茫的表情裂出一道缝隙,却在一瞬的惶恐后恢复了原有的样子:“我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凌涵生扯开灿烂的笑容靠在沙发上,眼神居高临下睨视着她:“周芊芊,你认为我会毫无准备地来找你吗?”她下意识瞥向桌面,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档案和许多资料。在他那样的目光的逼视下,心逐渐下沉。
记忆被拉回五年前和凌涵生初见的那天。
纽约,全美高校演讲大赛。那原本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却在机缘巧合下她要顶替一个女生上台献花给冠军。她看到他的侧面,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有深黑色头发的男子,气宇轩昂地站在领奖台上,下面是一片镁光灯、掌声、口哨。可是他却没有欣喜若狂,只是淡淡地牵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祝贺你……”她走到他旁边的时候,那个男子转过身,俊朗的脸庞却因为那双冰冷笑意却氤氲妖娆雾气的眼睛,在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思想,陷在那重重迷雾中……
直到他的手伸向她,她方才醒悟匆忙去握住,却戏剧性地握成如同情侣般十指相错的姿势!“对不起!”她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台下是一片灯光和所有人的目光,那一刻她的脸颊涨红得无地自容……她为何总是如此冒失?就在她懊悔的时候,那一只骨骼分明修长莹白的手,每一个关节仿佛都凝聚着光辉,重新伸向她。她诧异地抬眸,却见他大方地笑道:“我们重来一次。”
整个礼堂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好奇地看向他们。她下意识伸出自己的手,放入他手心,心也随之安定……
“你好,我叫凌涵生。”他的话语在礼堂内落地有声,仿佛她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敲定。
自那天后,她开始疯狂地读书,拿到国内外各项大奖,却没有再见到过他。后来她得知他去了中国,于是她开始学习汉语,每天逼着自己画着那些陌生的文字,他的名字是她最初学的三个字,于是她每天都在反复写着:凌涵生。
终一日,这成了她的魔咒。因为爱他,所以盗取了众远的配方传入施华。因为爱他,伤害了他和别人,那个在他眼中呈现温柔倒影的她……
“呵呵……呵呵,”周芊芊空洞的笑声在宁静的办公室中格外刺耳,“不愧是凌涵生啊……我也早猜到了会有这一天。”身体疲惫,心绪苍老,她的笑蒙着太多苦涩。
“你发一份澄清事实的邮件给所有人然后离开众远吧。”他的话语落地有声,带着不可扭转的气势,她却哑然!他不追究她的责任?他不利用她还击施华?这一刻眼睛酸涩,眸光带着初见的美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她终究还是输了,或者说,她终于输了,魔咒终于解开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施华真正插在众远的眼线不是我。发表会音频早在我下手前就已经不见了。”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大步离开,最后消失在了凌涵生的视野内。却只有在这一刻,他的瞳仁内闪过一丝锐利的眸光。
一个纤细的身影自隔间内走出。凌涵生又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说道:“恭喜你,猜测正确。为自己证明了清白,为众远除去了危险。我该自己奖励你呢?”
夕婕的心却空荡荡的,真的是周芊芊,在事实明了的这一刻,她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掏空了。她听到自己轻浅的声音回答凌涵生道:“我要离开公司。”现在,她已经还了自己清白,也再没有温暖她的人了……
凌涵生呢?他会挽留自己吗?她是不是得想好理由……
“好。你走吧。”
如此干脆果断的话语,夕婕诧异地看向那个坐在黑色真皮沙发里的男人,他脸上的笑永远捉摸不清。见她的神情,凌涵生笑得风雅:“怎么?又不舍得了?”
“我去收拾东西了。”夕婕向他最后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窗外陆家嘴的全貌就在脚下,那是她最后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浦东。摈去心中最后的一丝不舍,她回到七楼副经理办公室内,电脑屏幕上显示已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周芊芊。指尖却在打开它的瞬间选择关闭计算机。收拾完东西她抱着木盒子往外走去,一路上职员们用各种各样复杂却友善的目光望向她。她径直走向电梯却遇到迎面走来的夕睿。
“姐姐,要不要我把车钥匙给你?”夕睿淡淡地问道。她笑得更加淡薄:“不用了。”绕过夕睿继续走向电梯,两人身形错开越离越远……
早在周芊芊动手前音频就消失了,所以与郭茹芳毫无关联。而夕睿,你也纵容了这一切不是吗……
当夕婕抱着木箱子回到游宅的时候,她的爸妈都虽然惊异却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她上楼洗澡换了睡衣躺在床上,游母也在此时进来坐在床边抚平她的刘海说道:“女儿啊,不开心了休息下也好。我们家夕婕可不是什么劳碌命。”她笑了,温暖自心头涌出:“嗯,妈,我想睡一会。”游母安心地离开了房间,她也陷入梦乡。
却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林涵生再次进入她的梦境。
一个男孩坐在梧桐树下的木板秋千上,他穿着泛白的衬衣和米色的长裤,衣服上没有一点装饰,整洁清爽。他墨色的发丝上镀着一层淡淡的清辉,映着一对晶亮的黑眸如月华璀璨,那双眼睛明亮得不染尘埃。
而她穿着淡粉色的裙子,裙摆上是繁复的绣纹,天生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后。
她没有像前几日那样看到他就躲避,反而一步步走向他,来到他面前。她有话要对他说……
他仰起脸看着她,净白的肌肤上银色月光流淌,他微微弯起嘴角,明亮的眼睛看着一身粉红的女孩。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掐着自己的嗓子惊恐地看着他,他的笑已经染上了哀伤……
“夕婕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吗?”
她听到他轻柔的嗓音,如同清风拂过她的心湖,一波波涟漪晕染开,一直将水珠推送到心的底岸,那里痛得随时要分崩离析。她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想喊出声,却只能哑然地看着他。他仿佛看不到自己的痛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回忆到什么般,看着她笑了,却充满无奈。
“因为我的爸妈都进了监狱,所以你也要疏远我了是吗?”
——不是的,涵生!不是的!她的眼泪滚落,沿着脸颊落到连衣裙上,在一只蝴蝶绣纹旁停下,如同蝴蝶泣泪,断翅而坠。却连呜咽声也卡在喉间。他站起身,离开了秋千,向树林后走去,连影子都如此伤魂。
夕婕追赶而去,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那个在阳光下笑着对他招手的涵生,那个树荫下和她一起荡秋千,却一起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涵生,那个无论夕睿怎么欺负他,只是清朗一笑的涵生,那个看到她磕破膝盖,帮她上药水,说着不痛不痛,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涵生,那个拉着她偷偷进入伊斯兰教清真寺,突然在天台上吻了她的涵生……
是否因此招来了神谴,在她还懵懂未知的时候,他离开了她,永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惩罚她没有挽留他,惩罚她没有解释没有说对不起……她不停地跑着,却发现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眼泪沿着眼角向后飘去……
脑中交错着他的影像,夕婕幽幽转醒。她下床赤足走向窗边,七月末黄昏时分热气逐渐退散,她下意识望向那个秋千,梧桐树叶斑驳树影中,那个洁白的身影就这么闯入她的视线……那个角度,那种衣着,那种神态,记忆和现实交错,虚幻与真实穿插……
夕婕喃喃地摇着头后退了一步,深呼吸后迅速换上衣服奔向秋千。于是,在这个昏黄的午后,不知是太阳的温度使她头晕目眩,还是记忆的错杂使她思绪紊乱。她真的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西裤,侧脸上墨色的发丝映衬着净洁的肌肤和精致的脸部轮廓的男子。
他回眸了。
他对她说:“我回来了。”
早就想回来了,一直压抑到今日。直到她离开众远,直到他们抛开了上下级的身份。
极力温润的笑容,依旧无法掩藏眼底恣意蔓延的魅惑和妖冶。那是,林涵生的模样,那是,凌涵生的声音。直到他穿上这一身素雅的衣服,她才真的能把这两个人画上等号,却又马上否认,难以置信!
头顶光影交错,指尖流年飞逝。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上司与属下,而是延续童年的年轮重回。
他回来了。
他和她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