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看到师侄?”白晓天问道。
在他们几人中,只有杨溪已经成家生子,其余几人皆是孑然一身。是以,对待这清流谷中唯一的师侄辈,他们自然都十分宠溺。
“他前几日说对于武道有所突破,闭关去了。”杨溪回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杨花师侄才五六岁吧……”
张松泉忍不住感叹。
“年初刚行了及冠礼,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
提到自己唯一的孩子,杨溪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为人父的骄傲。
此时四个人的话题渐渐偏离了黑匣子和那块石头,思绪也从今夜一连串的刺激中缓缓脱离了出来。
如果今夜没有这么大的变故,他们师兄弟五人,应当是月下当歌,把酒言欢……
偏僻的木屋处在一片树荫的遮掩下,月光被枝叶分割成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斑驳的分布在地上和屋顶上。
树上偶尔会响起虫鸣,或长或短的声响,似乎在提醒着屋中人,此刻已经是初春时节了。
待到月亮逐渐移到天边,东方的薄雾层云间,逐渐透出了浅金色的光线,一束一束的,仿佛利剑,刺破暗沉的天空。天亮了。
“吱呀”一声,那扇关着的门扉被人拉开了。
杨花动了动筋骨,身体内充沛的真元在经络中流畅的运行,这种感觉让他充满了成就感。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闭关了多久,也不清楚谷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当他踏出房门,看见屋外站着的人时,不禁一愣:“父亲?”
屋外一棵抽芽的大树下,正站着一个面色沉静如水,风姿飘逸的男子,正是他父亲杨溪。
杨溪看着门口的少年,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件浅紫色的长衣,如今衣服已经满是皱褶。那张面孔和他有七分相似,眼睛倒是随了他母亲,狭长的,眼角微微勾起,看上去有几分邪气。
他用手势唤杨花走到自己身边,然后伸手理了理他衣服上的皱褶。“你长大了。”
他的儿子,从小时候圆滚滚的样子,长到现在的丰神俊朗,一晃,二十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仔细想想,恍如白驹过隙,片羽不留。
“父亲是在等孩儿?”杨花受宠若惊。
要知道,杨溪作为谷主,平时总是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他从小到大,基本处于放养状态。
平常他闭关,都是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何时有过这种待遇!
“不错,凡武二重境界了。”
杨溪没有回答杨花的问题,反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脸欣慰的说道。
已经许多年没有得到杨溪肯定的杨花:“……”
假如父亲突然夸儿子,那么这个父亲是对儿子有什么企图呢?他看着父亲微笑的脸庞,在欣喜的时候,陡然升起一股忐忑感。
好在,杨溪没有让自己儿子的心忐忑多久。
杨花随着父亲穿过一条条小径,跟着杨溪来到了清流谷最北边的一处隐秘的小山坡处。
他知道这里,每年清明,杨溪都会带着他来祭拜长睡在这里的那个人——他的母亲。
山坡上有一冢青坟,周围种满了桃树。初春已到,许多桃树都抽起了新芽,有的枝丫上甚至已经点缀了粉红的花苞。
杨花自觉跪在母亲的坟前,拜了三下。
待到他拜完,站在坟旁的杨溪开口道:“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他看着那冢青坟,眼里全是追忆之色。
“记得。”杨花低头答道。
他记得那个女人总喜欢抱着年幼的自己在桃花树下晒太阳,她喜欢摘下开的最艳最美的桃花戴在他头上,然后笑着抱怨一句“可惜你长得像你父亲,不像我这么漂亮。”
“这些桃花,是我当初埋下你母亲时栽种的,现在,都抽枝拔节的长这么高了……亭亭如盖了……”杨溪叹道。
他鲜少对儿子说这样的话,但是想到今后就再难和儿子如此谈心了,他就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
杨花低头不语。
“你长大了,我今天带你来,是想让你和你母亲道个别。”杨溪惆怅而欣慰的说道。
杨花一惊,他抬头看向父亲,发现父亲正对着那青坟笑着,那笑容,多是欣慰、思念。
“父亲……”话到喉咙,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男儿当志存高远,脚下踏的是天下地,怎可拘泥于弹丸之处……”杨溪把视线投在杨花身上,“你长大了,该出去了!”
你长大了,该出去了。短短八个字,只有八个字,却让杨花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从小到大,不是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五岁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那时候,身边有人对他说,“公子,你要乖乖听话,你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坚强。”
后来,因为父亲事务繁忙,他总吵着闹着要杨溪陪他,身边又有人说,“公子,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总缠着谷主,你要独立了。”
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次任性,都有人用这句话来劝着他。他知道,在外面,每个小孩都曾被这句话约束着。
你长大了,不能任性了……你长大了,不能这么做了……你长大了……
可是,别人说一千道一万次的长大了,那个人就真的会长大吗?小孩就是小孩,幼稚就是幼稚,不会因为听多了这句话就突然长大。
而如今,父亲站在母亲孤零零的青坟边,对他说:“你长大了,该出去了。”
他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这种压在心上的沉重的感觉,甚至在他行加冠礼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
从此以后,独当一面,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了。
他有了自己的责任,也有了要再认真不过去做的事情,去守护的人。
这一刻,杨花只觉得自己肩头变得沉重起来。他尚不知自己要背负的是什么,可是心里却在暗自下定决心,要要将一切都扛起来。
“今年正是外面三年一度的凌云峰试炼之年,对于年轻人极有益处。你收拾收拾,尽快出去吧。”杨溪说道。
他走过去扶起杨花,亲自拍了拍儿子膝盖上沾上的尘土草屑。
“傻小子……”他呢喃道,最终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得更加用力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父亲……”杨花眼眶一红。
“去吧,收拾收拾。你的几个师叔昨晚回来了,你去挨个请示一下,明天……就出发吧。”杨溪转身,将杨花的表情挡在身后。
“是。”杨花应了一声,声音略有些沉重,然后回头便离开了。
待到人离开后,杨溪才叹了口气。他坐在碑石前面,用衣袖擦了一下那没有刻一个字的碑面。
“你看到了吗?咱们的花儿,长大了。”他呢喃道。
方才他问杨花是否还记得母亲长像,可是他没说,他已经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了,早已经忘了。忘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忘了她说话时的声音……可是也奇怪,明明都忘了她,可是心里还是只有她,哪怕只记得一个名字,却也再爱不上别的人了。
“我这样,也只有用后半辈子守着你了。”他叹道。最悲伤的话,却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