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个乐师正在大殿上弹奏七弦琴,他战战兢兢,手指每拨弄一下琴弦都有汗从额头流下来,他明明是个吹箫的,硬是被侍卫抓来弹琴。
他能感觉到大殿两侧贵族的不耐烦,还有背后众人的指指点点,更要命的是来自前方一道凌厉的目光正注视着他,吹箫的乐师手一抖,七弦琴从桌上打翻了下来,发出沉重的声音,他吓得跪下来朝殿下磕头饶命。
“殿下饶命,小的,小的只是个吹箫的呀,不会弹琴啊,求求殿下放过我吧。”
子楚被这杂乱无章的琴音弄得心烦意乱,察觉到长老们皆对这样的安排颇为不悦,莫非偌大的珊瑚宫竟然找不到一个会弹琴的。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跑进大殿,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子楚脸上阴晴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定,可是眼看这风歌日要以这样的琴音草草收尾,这是对祖先的大不敬,可眼下他已是无计可施,点点头,“让她上来吧。”
过了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年走进大殿,眉宇中英气逼人,丰神如玉,她走到大殿上,席地而坐,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来。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来者何人,之前从未见过,看样子年纪轻轻,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儿郎,他会弹琴么,今日可是风歌日,若为了出风头滥竽充数会惹怒神灵的。
方才跳完舞的众少女也都躲在大殿的柱子后,悄悄观看大殿上的一举一动,见弹琴的乐师是一个俊朗的少年,少女们面露羞涩,芳心暗许。
墨非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脑海中出现这首旋律,这是师父第一次教给她的曲子,名为幽兰。
幽兰花,在空山,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
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琴音悠悠,如歌如泣,落入耳畔,勾起相思。
“哥哥,你流泪了。”青玉见哥哥的眼角残留着泪痕,落在掌心的泪珠凝结成珠,这是她第二次见哥哥流泪,第一次还是父王去世之时。
子楚朝脸上摸去,脸上冰凉一片,从下巴滑落到掌心的泪珠凝结成一颗光滑圆润的鲛珠,他困惑了。
子楚望向大殿上那个白衣黑发的少年,她的琴音为何如此动人,那股由内而外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清雅淡然,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女子,她究竟是何人。
自从第一日见到她时,他便觉得她与众不同,不是因为姣好的容颜,而是那对眼眸里流露出一股倔强不服输的意志,那日当他扼住她的喉咙时,她望向他的那刻,他差点被她征服。
见众人都沉浸在琴音中,子楚伸出手指拭去脸上的泪痕,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鲛珠收于袖中。
曲终了,惊四座。
“弹得好。”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率先鼓起掌来,端起桌上的酒樽面朝大殿上的男子,“恭喜殿下,今日的琴音是老夫这么多年来在风歌日上听过最动听的一支,想必神灵也定会满意,以此保佑我们族人世代平安,这杯酒敬殿下。”
“敬殿下。”大殿上众人皆站起,端起酒樽面朝他们的王。
墨非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把事情弄砸,她朝大殿上方的人鞠了一躬,悄悄退到殿后。
“墨非,怎么会是你?”连城从柱子后跳出来,她又惊又喜,方才她便觉得弹琴的少年看上去这般眼熟,不曾想竟是墨非,没想到她弹琴弹得这么好,就连鲛族最挑剔的长老都对她赞赏有加。
“我就说,你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跳舞给我们看,原来是另有意图,没想到年纪不大,城府倒是很深。”红袖也从柱子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其他少女,她冷言冷语地嘲讽起来。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墨非不想搭理红袖,眼下要赶紧找到霓裳才行,却被红袖拦住。
“别以为弹了一首曲子便能蛊惑殿下,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红袖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本来今日珊瑚宫里最出风头的人是她,却被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抢走了属于她的荣耀和关注。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蛊惑殿下,我心里惦记的男子比他好上千倍,休要以你的心胸去衡量别人。”墨非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红袖气得跺脚,她咬牙切齿地望向那个走远的身影。
方才弹奏的那首曲子让墨非想起师父,不知师父现在如何了,眼下她对霓裳的下落一点头绪也没有。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地往珊瑚宫的深处走去,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此处远离珊瑚宫,没有侍卫,也没有婢女,前方不远处有间用白色贝壳建造的屋子。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墨非走进去。这间屋子装饰精致,卧榻上挂着淡黄色的幔帐,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一面铜镜,一把木梳,屋子中央悬挂着用白色贝壳和珍珠穿成的帘子,墨非摸着这些贝壳,心里赞叹,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多么心灵手巧的一个女子。
“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墨非回过头,见那个难以捉摸的殿下站在她面前,赶紧低头行礼。
“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你是何人了么,为何要来我族。”子楚注视着面前的少女,他将放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是她这几日未曾服下的水凝丸,她不是人族,墨非知道再也无法掩饰下去,便将她受人之托来鲛族寻人之事全盘托出。
“你要找的人是何人?”子楚问道。
“她的名字叫霓裳,是二十多年前被掳来的。”墨非满怀希望地望向子楚。
“谁派你来找她的?”子楚闻后面上一惊。
“实不相瞒,是她的父亲,因为我需要她父亲手上的一样东西,作为交换我来鲛族寻他的女儿并将她带回人间。”墨非从子楚的表情中断定他定认识霓裳。
“怕是你的希望要落空了,她……已经不在了。”子楚的脸上露出悲痛的表情,他伸出手爱惜地抚摸铜镜和木梳,墨非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个消息太震撼,让她承受不住。
“霓裳是我的母亲,在生青玉时难产去世了,这间屋子便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这间屋子充满了他对母亲的回忆,子楚环视这里,屋里的一切都不曾挪动,仿佛母亲还在这里。
母亲去世时,他才三岁,他现在还记得母亲临终前紧拉着他的手,她整个人已经虚脱了,血止不住地流,但她的眼睛却明亮地望向他,她说楚儿,照顾好……妹妹,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忆化作星星点点的伤痛落在胸口,子楚终于知道为何今日在大殿上他会流泪,只因墨非的琴音让他忆起了母亲。
十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极力克制对母亲的思念,父亲一直不允许他们兄妹俩谈论母亲,还记得青玉幼时问父亲母亲在哪儿,为何从未来看她,父亲勃然大怒,还打了青玉一巴掌,他哄着啼哭不止的青玉,告诉她母亲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住着,她一直默默注视他们。
墨非双手撑在桌上,颓败的模样落在子楚眼里。找不到霓裳,便拿不回九霄佩环琴,这可如何是好。
“那东西对你很重要?”子楚疑惑,她在面对危险时尚保持平静,眼下听到这个消息时却这副模样。
“是的,可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墨非深吸一口气,对面前的人说,“殿下,既然你知道你的母亲也是被鲛人掳来的,为何还要重蹈覆辙,你莫非不知亲人离别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么?”
“我知道,可我不得不这样做。鲛族女子的寿命极短,往往还不到生育的年龄便会死去,为了使族人生生息息繁衍下去,只有行此下策,我又何尝愿意忤逆母亲的遗愿。”子楚眼里隐忍痛苦,良心让他备受煎熬,但为了族人他只能负重前行。
“所以青玉公主她……”墨非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张苍白的脸。
“是的,医师说她活不过十六岁……”子楚想到妹妹,心如刀割,这些年他派人四处寻找延长寿命的丹药,可一无所获,眼看妹妹一日比一日虚弱,他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像母亲那样撒手而去。
“公主知道么?”墨非看到子楚痛苦的神情,她能感同身受,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但他对青玉公主的爱是真的。
“她不知,青玉最喜欢跳舞,但她的身体却不允许,所以我便让人组建了这个舞蹈部,为的就是能让她开心一些。”原来舞蹈部是为了满足青玉的心愿而成立的,墨非不由感慨眼前这个男子的良苦用心。
“也许青玉公主能打破这个厄运,派我来找寻殿下母亲的人曾经是天庭长老之一,或许他有能力治好她,毕竟青玉公主是他的外孙女。”墨非想起玄冰长老,他在罗刹海市这么多年,见多识广。
“你说的是真的?”子楚眼里又燃起希望,若可以让妹妹多活几年,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墨非仍希望他能让这些可怜的女孩回家,和她们的家人团聚,子楚答应了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