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本书收录了我的读书笔记和博客文章。
第一本涉及文学艺术。其中主要篇幅是我年轻时阅读世界名著的读书笔记,也有后来一生中陆陆续续的阅读笔记以及观影笔记。关于人在什么岁数读世界文学经典最合适,托尔斯泰有个特别的看法,他不主张在太年轻的时候读名著,因为那时人的阅历少,理解力差,会糟蹋了对好书的第一印象。等人成熟之后,倒是还可以通过重读经典来补救,但是初次接触一部传世之作的惊艳和对人心灵的猛烈震撼感却不可复得。按照托尔斯泰的标准,我读经典的岁数刚刚好:二十岁。那时我刚在内蒙兵团经历过三年的重体力劳动,体验到绝对的精神荒芜,渴望读书的念头几近癫狂。当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所有文学名著都被禁掉,读书成了一种地下活动,这简直是为我的读书狂热火上浇油。还记得当时对这些书的渴望程度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饮鸩止渴。这些书确实在当时被称为毒草,而我当时的心情也确实是即使它是毒药也要喝,即使喝完立即死掉也要喝。读书的结果是受益终生:它使我建立了美好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使我享受到人类最美好的精神产品,不仅终身酷爱文学,而且在我的人生长途中得到了美好的爱情,得到了一个美好的人生。
第二本涉及社会。社会学研究是我一生的主业。我虽然有着一个社会学家的外表(科班出身,西方大学的社会学博士学位,社科院最高的专业职称),但是内心却很不安分,会关注一些跟社会学专业领域有关的社会现象,参加有关的社会论争,传播从我的学习和研究中得到的我认为正确的理念。李零写了本专业(他的专业是古文字)之外的书,书名叫《放虎归山》,我在写这本笔记时也有这种心情。因为在这个领域我是当之无愧的专家,知道的比别人多些,懂得的也比别人多些,所以有点独步江湖的自信,有点匡正社会的野心。当然,我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只是在现实过于荒诞时才显出一点气急败坏的激愤。我有一个观点:知识分子应当成为社会这个大院子的看门狗(watch dog,亦有监管人之意),有什么实在太过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就要叫几声,使它不要错得那么离谱。这本笔记就可以作如是观。
第三本是生活随想,其中有两方面的内容,一类是对社会现象的分析评论,多不属于我的研究领域,所以只是个人的一些感想;另一类是对人生的思考。由于我们这一代人生长于大动乱的年代,所以对国家的前途和社会的弊病有较多的关注,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其中的佼佼者全都直接进入高级专业人才的行列,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关注这些与他们的生活不直接相关的问题。从褒义角度看,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更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对于人生意义的思考断断续续贯穿了我的终生,原因不明。可以说,就像久病成医那样,我已经无师自通地成了一个生命哲学家。每当看到与生命哲学有关的文字书籍,我都兴趣盎然,觉得句句渗入心田,加上自己的理解,揣摩,体验,逐渐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无神论的生命哲学。因为其中有大量的内心挣扎痕迹,相信会引起遇到相同问题的读者的共鸣。虽然我的文字主要是灵魂的自说自话,但是如果能对他人有些帮助,当然也会感到欣慰。
是为序。
李银河
2013年3月于三亚海滨面壁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