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西沉,偶有狂风,半卷着黄沙呼啸而过,远处黑云欲压,恐是有大雨来袭。
这丝天象来得极端异常,在这黑云遮盖下的暮州大地已经接连干旱八年之久,已是黄沙遍布,寸草难寻。
如今这丝天象的到来,倒有些久旱逢甘霖之意,不过也隐约多了点其他的意味!
暮州临东,乃是东莱国国都的旧址。
八年久旱,滴雨未临,暮州大地上一片荒芜,哪里还有什么皇城富庶的景象。
就连那原来的东莱皇宫,也已经被这遍地飞扬的黄沙淹没去了一尺之高。
暮州多年干旱,大大小小的河流绝迹干涸,周边数十座城池亦受到波及。
黄沙不知弥漫处,却有空城一座座。
暮州边界,一处不大的小城,还算有些生机。
张初住在小城东边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他是这座小城唯一留下来的青年。
当年东莱举国迁都,这暮州但凡有些家业的人家,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就是些想去哪也无处去,甚至去不了的老弱病残。
作为小城内唯一的青年男性,张初担着小城里大多的劳力活,没事时搭个院子,放放羊,日子还算凑合。
小城内居住着四十多户人家,虽说暮州干旱许久,但小城还算偏远,城内还有口破井并未枯竭,些许日子还能多涌上些水来,小城内的人家便靠此为生。
小城本没有名字,因为城墙漆黑,故而得名墨城。
据说这里曾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封地,因为这旱灾的来临,这个王公贵族带着家眷离去,小城也就废置了下来。
向外迁移的百姓偶然发现城中那还未枯竭的破井,有人便留了下来。
留下的人不多,都是些穷苦的老人妇孺,迁徙一路太长,去不了的,只能留下来。
张初也是小城的过客,早年游历东莱各州,准备一睹皇城的风采,没想遇上了旱灾,路过小城时,便留了下来。
乌云压境,天空昏暗,黄昏中,斜阳没落去。
张初枕着手,头靠在小院破落的窗台上,不可置信的盯着天空中的黑云。
暮州大地要下雨了,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啊!
八年没有见过一丝雨点,如今见着这乌云密布的景象,张初有些激动喊了出来。
兴奋的推门而出,熟练的跨过小院的栅栏,张初在小院的破旧马棚中牵出一匹精瘦黑马。
“马儿啊马儿,老天总算开眼了。”
伸手抚过黑马的鬃毛,张初难掩面上的激动,欣喜道。
黑马低头嘶鸣一声,似在回应。
天色暗沉,狂风呼啸,欲来的雨来势汹涌,有些急了!
小城内久居的百姓纷纷走出,人不多,不到百人,多是老者老妪,像张初这般不到二十来岁的人,人群中就他一个。
张初夹在其中,倒显得有些突兀,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老天开眼了,终于要下雨了,我可等了整整八年啊!”
“你看看,那天上的乌云已经是八年没有见到了,这雨总算要落下了!”
“是啊!,我也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这雨哩!”
“哈哈,今儿高兴,要不喝上几杯?”
……
人群七嘴八舌,五十多户人家,为这欲来的雨欢呼雀跃,似乎这八年大旱带来的苦闷,在这日得到宣泄。
张初自感年龄差距,和这些老人有些许代沟,没有什么同话,一人站在角落里,悄悄牵着黑马去到一处开阔地。
翻身上马,张初提起缰绳,迎着黑云,一人一马,疾驰而去。
他要去感受一下淋雨的滋味,毕竟这旱了几年,他早忘了淋雨是个什么滋味。
黑云自东而来,慢慢覆盖暮州大地,微风先起,带来丝丝甘露,滋润龟裂的大地。
“呼!”
轻吐一口气,纵马疾驰,细雨打湿脸庞和灰白衣衫,冰凉而湿润,舒爽的感觉涌过心头,张初快意,只道:“爽啊!”
乌云之下,细雨轻沾,黄沙不在飞扬。
雷声作响,狂风肆虐开来,细雨不再,接连大雨倾盆而下。
一道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泛起耀眼白光,伴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炸响。
大雨哗哗直下,不给这干涸龟裂的大地一丝机会,似要将这八年未下的雨,一次下完。
……
东莱皇宫,观天阁内,年近八十的钦天监赵珲有感,从床榻之上起身,在身旁两个侍从的搀扶下,一步一级石梯,缓缓登上观天阁顶层。
东莱皇宫位处皇朝西部,距那干旱多年的暮州城千里之遥,非人眼可视及。
赵珲登阁顶所望,正是昔日的东莱国都暮州城所在。
俩位侍从跟随着望去,只见如今的皇城偌大,遮去了远处大片景象,余下的,也与往日无异。
赵珲进宫担任钦天监六十余年,所观天象,演算的气节时日无一偏差,八年前,正是赵珲推演出了暮州城的八年久旱。
八年前,赵珲推算出暮州城天灾,苦苦谏言多日,最后都用上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这才说动了东莱国君举国迁都。
赵珲也整整八年没有踏上这观天阁的顶楼,今日再临,俩位侍从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也知道,这东莱国恐怕会有大变动。
赵珲立着身子,苍老的瞳孔出神看着遥远东方,黄昏中,似有颗明亮星辰光芒隐现,压住了帝星之辉。
他看到了,却看得不清楚,他如今能推演出来的不多,但仅仅这些就足够了。
赵珲没在看,闭上双眼,衰老的面容上,涌上一缕不安和愧疚。
“备车,我要面圣。”……
东莱皇宫,钦天监赵珲面圣,述说天象之变。
“圣上,帝星暗沉,将星涌现,这是乱世之兆,依老臣推算,那暮州皇城久旱已去,只怕是那暮州城下有什么东西要出世。”
东莱皇宫一处大殿内,赵珲朝坐在金黄色龙椅上的东莱国君说道。
赵珲乃是东莱国一朝两代人臣,辅佐东莱两代帝君,虽只是担任钦天监一职,但他的话语,比之东莱丞相还要有分量。
这不仅是因为他六十余年来推演天象从未出错,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东莱国前任国君的结拜兄弟,当今国君的叔父。
本来以他的身份,定然能够封侯拜相,但他却只要了个钦天监一职,并且这六十多年来也很少出过观天阁。
他的话语,东莱国君可是十分重视,不敢疏忽。
“叔父,你可否推算出暮州城下埋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莱国君神色严肃,低沉着嗓子问道,每次钦天监面圣,都预示着皇朝将有大变,上一次还是八年之前了,这一次,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珲摇摇头,略显无奈地说道:“老臣不知。”
“哦?连叔父也不知晓吗?看来的确是不同寻常啊!”
东莱国君迟疑了一下,这钦天监赵珲,据说习得一身观星推演之术,能洞察天象,推演世事,这连他都不知道,那暮州城下绝对有着天大的秘密。
“圣上,老臣今日来此,其实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圣上能够答应老臣。”
赵珲沉吟道,观星演世几十年,他怎会不知自己大限将到,只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他去解决。
东莱国君闻言,连忙回答道:“叔父严重了,父皇在世之时就说过,若是他日,叔父有事相求,就是举国之力也要为叔父办到。”
赵珲不为所动,这句话,是先皇答应过他的,他自然清楚,留在观天阁六十多年,也是时候要离开了。
“老臣大限将到,只是还有些私事尚未解决,望圣上开恩,容老臣辞官告退,去了却老臣心中所扰。”
赵珲摆摆衣袖,朝东莱国君行礼,缓缓说道。
东莱国君面色一震,他没想到,这赵珲的恳求竟是这个。
说来,赵珲的年龄摆在那,早已经不适合在朝为官,但这东莱国钦天监一职,除去赵珲,东莱国还没有一人能够胜任。
东莱国君面容有些古怪,但也不好再说,沉思了一会儿后,他才再次开口说道:“叔父既然有此决定,那朕便随了叔父。”
“谢圣上,望圣上保重龙体,老臣就此告退了!”
赵珲不再多言,在身旁侍从的搀扶下起身离去。
“叔父停步,且让孩儿送您一段吧!”
东莱国君从龙椅上起身,连忙赶上还未走出大殿的赵珲,轻声道。
挥手退去身边侍卫,东莱国君亲自搀扶赵珲,二人脚步缓慢,行走在东莱国的皇宫之中。
一路,赵珲不言,东莱国君也不语,这君臣关系褪去,东莱国君恍然记起,自己年幼之时,这位叔父还曾教导过自己。
只不过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从登上龙椅的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皇宫森严,道路宁静而漫长,东莱国君伴在赵珲身前,赵珲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行得并不快,东莱国君伸手扶着赵珲。
二人走得慢,却也没有什么话说出口,那昔日的叔侄情感早已经被这君臣关系疏远,东莱国君想找些话说,但却说不出口。
“叔父,能否为孩儿指条明路。”
走了许久,直到那送赵珲出宫的车马到来,东莱国君才终于开了口,向着这即将离去的赵珲开口询问道。
帝星暗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东莱国君有些担忧,东莱的千年基业可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闻言,赵珲踏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他抬起头,仔细地瞧了一眼东莱国君,又为其整理了一下衣容,随即有些恍惚的摇头笑道:
“天命难为,万物自有命数,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皇宫内,出宫的车马远去,东莱国君木讷地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天命难为!”
东莱国君嘴角上露出一丝苦笑,好一个天命难为啊!
“来人,传令下去,赐封钦天监赵珲为赵王……”
一道身影闪过,于东莱国君身后现身。
“圣上,需要派人跟着吗?”
来人黑衣长袍,头戴鬼脸面具,行装诡异,他朝东莱国君跪身行礼后,抬头询问道。
东莱国君摆摆手,望着赵珲离去的方向,说道:
“不必了,他既然有此决定,自有他的理由,你且去暮州城看看,我倒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是!”
黑影来得快,去得也快,得到东莱国君的命令之后,自然也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