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销蚀，转眼就是开春。云水阁已经开始修建，由于工程浩大，算来应该在年底完工。
“娘娘您瞧，这是司衣局新送来的骑装。”安锦身后跟着一个宫人，手里托着衣裳，看着做工布料就知道不一般，她将衣裳展开给段无双看，“您看，是您最喜欢的青色。”
青色的骑装上面绣了些白色的祥云图案，一点不显得庸俗，但瞧过去却也十分打眼，正正合着段无双的心意。
“怎么突然送了骑装过来？”
段无双笑着叫安锦收好，又叫画未送了那宫人离开。
“这不是快要开春了，春日围猎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安锦笑了笑，将衣裳重新叠好，移步过去放在柜子里十分显眼的地方，“看来娘娘过于清闲了，这么要紧的事情都忘了。”
安锦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先前同萧子晗说好的狩猎一事还未托明月转达，不过所幸眼下天气还冷着，若是围猎踏春还是得月余后。
窗子外面天边烧的通红，散落的一地的夕阳，格外好看。
画未送走了司衣局的人，急匆匆的跨进来，险些撞了安锦：“怎么了这是？”安锦站稳身子，然后伸手扶住画未，笑着理好她鬓边扬起来的发丝。
“娘娘，太后娘娘病重，皇上急请您过去。”
手里的茶盏一个没有握住，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安锦脸上的笑容也隐去，转身看着段无双。
她整个人愣着，僵直了身子。果然还是来了，只是她原先记得是在狩猎回行之日太后舟车劳顿一时身体不支才会突然病重，今次怎么会如此突然？
“去瞧瞧。”
她匆匆的行至门口，一路脚步匆匆，身后的宫人几乎要追赶不上。一直到了太后所居宫殿，瞧见皇帝的步辇和屋子外面站了一排的太医，才顿下来。
萧子轩在外面等了她一会，看见段无双立在院子外面，走过去将她迎进来。他脸色很不好，有些难看，声音也很低沉：“母后在里面，她想见你。”
想来萧子轩已经与太后做过诀别，段无双颔首，绕过萧子轩径直进了屋子。
里面一层又一层的帷帐将光线牢牢地拦在外面，一股刺鼻的苦涩药味围绕在鼻尖，闻了让人恶心作呕。段无双向里走，想起来曾经与祖母一同探望秦家的祖母也是这般光景，并不是长久之相。
自打上次太后训斥段无双不知规劝皇帝之后也是故意冷着她，即便段无双到了门口也是不肯见她。只是不过一个月的工夫，人就像是一具被吸干精气的枯尸，松松的躺在榻上，两只手握着放在身前，听见段无双进来了，她强撑着起身。
段无双连忙快步过去，将她扶起来。
“咳咳……”太后咳了几声，嗓子里带出一些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说话十分费劲的样子。段无双握着她的手，眉头皱起来，“怎么会……”
她伸手拍着太后的脊背帮她顺气。
她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导致许多事情的提前发生。譬如当初遇见安锦，譬如今日太后的死。
“母后……”
“你知道，不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的人选，我都是最中意你的。”
她的声音缓慢而沉重，明明才三十几岁，却像是一个暮暮垂矣的老人，时刻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没有一件事是顺从自己心意的。”
段无双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热茶水，太后却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拽住。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琴棋女工，却要被母亲逼着学。”
“长大之后，又是内定的皇后人选，做任何事，说任何说都必须得规规矩矩。”
“入宫那一刻见着先帝，他聪慧睿智，治国有方，我自以为我是遇见了一生的良人。”
“可先帝最宠爱的却不是我，甚至于怨恨我占了他所爱的女人的皇后之位，他以为我是胁迫他，是捆绑住他的枷锁。”
太后突然不说了，偏头看着段无双，眼睛里面似乎是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怜悯又愤怒，可怜又无助。她伸出手来摸着段无双的脸，又伸回手去摸着自己的脸。
从小就过着自己不想要的人生，可即便是这样也得不到别人的称赞，仍旧被当作政治工具。即便是这宫里最低等的歌姬舞技每每在演出之后都会得到称赞于赏赐，何况是一国的皇后。
“我看见你，我想我们是一样的。可是有不一样，皇帝真的爱你。”
爱？
表面是宠爱，实际上却是算计阴谋，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那次，为什么选择帮助我？即使是知道会得罪太后，你还是愿意？”
段无双语塞，该如何说？
说我曾经受了你许多恩惠，死后又活了过来，报答你的帮助？
“算了，”她叹口气，目光落在地上，帘子稍微错一错，有些许的光线散在地上，正好撞进她的视线，“我有个心愿，想请你帮我。”
段无双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她却不能应允。
“好好辅佐皇帝，他是一个好皇帝，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夫君……”她突然顿了顿，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可却不打算说，死人揣着秘密走了，留下活人还得好好的活下去。“我从未请求过别人，但是我请你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可以吗？”
目光垂下去，段无双没有回话。
听不见她的回答，太后有些不甘心，死死盯着段无双，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力气极大：“我求求你，求求你……”
“您累了，需要休息了。”段无双被她抓的生疼，又担心她声音太大惊动外面的萧子轩，“母后……”
她手抓的更紧：“你不愿意？”她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不爱皇帝，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她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死死的看着段无双，不肯罢休，倒在段无双怀里，没了生气。一代皇后，竟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段无双怀里抱着她，一时间眼里蓄着泪却流不出来。
萧子轩从外面冲进来，愣在门口，而后缓步进来，将太后平放在床上。
他将段无双带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别怕别怕。”
段无双难以平定心神，眸子里满是惊恐。
为什么，明明是想回报前世的恩情，最终却还是拂了她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