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奉着后白河法皇,义仲挥师进京。
义仲获准升殿。
自然,他便参与了政事。
不仅如此,义仲甚至扭曲了法皇的旨意,独善专权。
他的专权,体现在了政治方面。
对义仲心怀期待的民众不由得感到失望——然而,身处旭将军的权力与威风之下,众人却也只能阴沉着脸,默然无语。
“平家乃是朝敌。”
义仲剥夺了逃亡西国的平家的官爵。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依照九条兼实的提议,高仓天皇的第四皇子后鸟羽天皇登基。
“朝廷凡事都不遵从我的意愿。”
义仲的粗暴性情开始显现了出来。
他鼓吹以仁王的遗志,主张奉以仁王的王子北陆宫为新主。
一连几天,义仲都未曾上朝参殿。
他的部下也各自担任了官职。而他们当中的所有人都是出身北国,性情粗暴,对文化的理解都极为粗浅。
在平家的治下,沉溺狎昵于那种过于安逸闲乐的末期生活与制度的民众——和粗暴野蛮,对民心的作用、文化的本质都不甚了了的武者官吏之间,出现了极大的隔阂。反目成仇——被平家所遗弃的民众,尝试着投靠源氏,但立刻,他们便再次对源氏也感到了失望。
非但如此。
不久之后,充斥于京城街头的北国兵便开始因粮食与物资的不足而开始胡作非为起来。
原本该当守护民众的兵卒,如今竟然冲进民家,掠夺酒食,奸淫妇女。
“怎样?”
若是有人胆敢抱怨,立刻就会遭到权力的威胁。
——另一方面。
平家虽然暂且退到了九州,但他们却依旧难以忘却多年的生活。众人动辄便会想念都城。
尤以建礼门院为首,一众女眷总是喟叹度日。
虽然宗盛等人早已将大宰府定为了平家的第二根据地,但随着势力的逐渐挽回,平家再次一步步地向着都城转移——为时过早,这一点自不必说,但众人却都难以阻抗这股潮流。
招募南海、山阳的大兵,本营移至赞岐,于屋岛建造安德天皇的行宫,准备于不久之后率兵攻向都城——
平家的动向,不绝传至义仲耳中。
“不可坐视。”
义仲立刻整备军备,率军前赴山阳,讨伐平家。
然而,先锋足利义清却在备中水岛惨败于平家之手。
正当义仲沮丧无比之时,京都方面传报,“法皇传召镰仓的赖朝,似有秘事相商。”
听闻此讯,义仲大怒:“竟将我撂在一旁。”
义仲即日启程,丢下战事不顾,率军返回都城。
返京之后,义仲才发现,自己的心腹——新宫行家竟然自恃法皇对其的信任,与自己反目了。
义仲心中的不安,增添了一丝狂躁——义朝烧毁法住寺殿,随意剥夺公卿的官爵,自称院的马厩别当,清盛入道当年的不当之处,尽皆被义仲学去。自此时起,义仲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的暴君。
……
这便是十月底时的京都情状。自此之后,不论有何消息传来,镰仓的赖朝都毫无动静。甚至就连义经是否依旧还留在其麾下,世间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不知不觉间,天下俨然已经三分。
以京都为中心的义仲。
盘踞于山阳、四国的平家,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旧势力。
此外,还有镰仓此地——
不论京都还是中国,在外交、政治、扩充军备等方面都动作频频,而镰仓却依旧一片沉静。
“怎么回事?”
与先前赖朝的迅捷动作相比,眼下的情况,总让人们感到有些纳闷。
“近来,镰仓大人与御台所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颇为顺畅。”
如此传闻,同时也是对这问题极为担忧的家臣众人的一致观察结果。与此同时,“御台所的手腕,似乎也有超过常人之处。”
众人纷纷如此传言——虽然此话倒也并非出于恶意——但如今,臣下们总爱一脸窃笑地彼此低声谈论。
然而,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地里却暗潮涌动。镰仓之中,即将爆发一件大事。
在平家未能彻底执行的武家政治中,赖朝掺入自己的理想,凭借民众之力施政,谋划寻找着一种前无古人的新方法。
其表现之一,便是公问所、问注所的设置。
赖朝于此听闻政治,做出司法裁决,令大江广元、三善康信负责。
广元与康信长年居于京都,是两名熟悉政务的文官的逸才。
对于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管理的部门,赖朝于旧势力中选拔重用人才。
然而,赖朝的信念却是,“万万不可失却野性。新鲜的革命,正是健全的野性所拥有的生活力——然而,若是野性之中毫无反省和洗练,便会重蹈义仲的覆辙——而若是过于失去野性,则又会落入有如平家一般的境地之中。”
他的理想,便处在如此中庸之中——因此,他令和田义盛等刚骨武人负责管理兼管军务与警察职责的侍所等部门。
“身为武士,便当以身作则,向庶民们做出模范表率。”
赖朝向众武士如此下令。
他要求武士们恪守武士道,并以此为荣,彼此磨砺。
另一方面,“该当如何掌握民心?”
赖朝又不断地向大江广元询问。
然而,在天下霸业的草创初期,赖朝却忽视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或许是赖朝割据东国一方的缘故,他只念着历史的无限转变和大地的沧桑变幻,认为这片国土不管遭遇怎样的大乱,迟早一天都会天下归一,不管再如何纷扰,也会立刻成为不灭之身——这,正是赖朝对政治之力的过分信任。
因此,不久之后,由他所创立的体制,一时间曾令士风和民心产生了巨大变革,酿造出所谓“幕府政治”的新意,诞生出了镰仓文化,但同时,也为其后的北条、足利等树立了典范。
——话虽如此,身为一介臣民,与其他国民相比,赖朝尊奉朝廷的念头却并不淡薄。他也可说是忠勤于朝廷、倾心为国的一位武将。然而,人们在面对过于巨大的事物时,却往往会忽视很多东西。
比方说,人们虽然时常仰望天空,但每次仰望天空时,人们却很少会想到太阳与自己的生命之间的联系。
“嗯,究竟谁更好呢?”
赖朝一直在寻思着。
对他而言,他自己所主张的“健全的野性”,如今已成为一种极为迫切的需求。
京都、中国、镰仓,三足鼎立的天下大势。
“将天下攫获手中。”
每次想到此事,赖朝就会因此事绝非容易,而为究竟派谁去完成此大业而犯难——尽管赖朝身边武将众多,却无人足以担负起此大任。
尽管后白河法皇秘密相召,但赖朝却并不打算起兵攻向义仲盘踞的京都。
即便倾镰仓之全力,即便这一点正是赖朝日思夜想之事,但要一举扫平义仲和平家两大势力,对如今的赖朝而言,不过只是痴人说梦。
“……帐下无人。”
赖朝为此忧困不已。
足以安心托付大军的老将,缺少讨伐义仲的霸力。而军中若净是一群朝气无限的年轻武者,那么军令便再难施行。事态容易倒向争议。而若是进入京城之后,再重蹈义仲覆辙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义经的话……”
其实赖朝心中早已看穿了兄弟的素质。
义经久居鞍马和奥州,培养了一身“健全的野性”,而其血缘也是来自于赖朝相同的父亲。他的身上,具备着野性与睿智的完美调和。
“若让义经代我统领大军,想必众人都必会服从于他。”
可是,每次想到义经之时,赖朝都无法彻底将义经看作一名臣下。
一种莫名的感情困扰着赖朝——若是义经人望过高,情况便会变得对自己不利。若是众人将对义经的服从转化为对义经的忠诚,那么好不容易才步上正轨的镰仓,便将面临一分为二的险境。
即便并非如此,东国武士原本便是一群性情冲动之人。众人都太过单纯。若是远离东国,长年在战场上与义经同甘苦共患难的话——
——生死与共。
或许便会发展成这种超越了骨肉亲情的强烈感情。
“该当如何是好?”
赖朝困顿不已。
——然而,赖朝却并未向夫人政子和岳丈时政提过此事。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赖朝自己的想法。环视妻子一家,“较之任何人来,唯有亲兄弟义经方才足以信赖。”
血浓于水。这句话在赖朝心中不停回荡着。
义经如今却并不在镰仓之中。此刻的义经,正处在出使近江佐佐木之庄的途中。
“正当如此。此事果然还是该当任命自己的弟弟。我又何须多虑……”
赖朝心意已决。
决意之时,已一刻刻逼近而来。后白河法皇的密诏,已于数日之前,秘密地递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