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行道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路灯闪闪烁烁的暗了几分。
宋玖刚下宿舍楼,想出小铁门时,就被宿管阿姨拦住。
“这么晚不睡觉往哪儿跑啊。”
“我、我东西掉了,想……找回来。”因为撒谎,宋玖的底气不是很足。
对于这些一撒谎就会脸红,然后还是因为某些晦涩原因外出不归宿的女生,宿管阿姨还是很有经验的,毕竟见得多了。
秉持着一种先驱者孤傲而无奈的心态表露原则,她毫不留情面地阻止并扼杀了宋玖外出的想法。
宋玖看了下手机,分明只是才十点刚过一刻钟。
***
与此同时,教学行政楼楼道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由于长时间的静默,感应灯熄灭,陷入黑暗死寂之中。
猎猎晚风,将外面的冷空气从窗户口灌进来,莫名的有种凄清意味。
夜深露重,毕楚穿得单薄,只套一件白格子暗黄色的衬衫,自然受不了这临近夜半的凉意。
走廊过道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像极了鬼片电影里的场景,特别是设施装备有些老旧,重新被激起的感应灯噗呲噗呲地发出响声。
毕楚的脚步压得极轻而无奈,最终背脊贴上墙壁,额头上冒出冷汗,耳边却又安静得过分,他闭上眼睛,轻喘着气,所有的冷静与颤栗此刻都化作一道朦胧的虚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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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乖,你听听他们那叫声,就知道有多后悔了。”毕温然揉了揉小毕楚的脑袋,“那些设施一看起来都好危险的,妈妈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吧。”
午后的阳光十分炙热,游乐园里的湖水被热浪一吹,闷热黏|腻的气息扑面而来。
耳边是高耸的云霄飞车以及摩天轮呼啸而过的声音,伴随尖利刺激的叫喊。
应该很过瘾很爽吧。
毕楚扯着毕温然的裙角,没有说话。
毕温然蹲了下来,唇角弯起笑:“阿楚,妈妈是为了你好,你有恐高症,是不能玩这些项目的。”
“乖,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爸爸很快就会来的。”
毕楚扬起头,一双漆黑干净的眸子里闪着星碎亮光:“真的吗?”
“当然啦,今天是阿楚的生日呢,他答应要来的。”
“嗯,我会乖的。”
后来,他们等了好长时间,那个人也终于是出现了。
不过记忆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叶江年抬手看着手表计算时间,“我只有十五分钟。”
毕温然:“……”
多么可笑,别的小孩很平常的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起,对于毕楚来说,都是很难实现的奢侈。
叶江年的表情很平静,丝毫没有注意到毕温然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很是微妙。
“说吧,你——”
“叶江年!”
像是积郁已久的矛盾阴翳在那一个点再也承受不住了,突然之间爆发出来,毕温然眼眶发红,直直瞪着他。
“温然,你、你怎么了?”
接收到的分明是关切的眼神,却像刀尖一样刺痛了她。
“你和我就没有别的要谈的了吗?”毕温然吸一口冷气,“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叶江年沉默着思索了会儿,“哦,四月二十三,世界读书日,对不对?”
“…………”
毕温然别过眼睛,不想再同他说话。
“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叶江年抬手看了眼时间,“我就先走了。”
“叶江年!”
“哎,怎么了?”我的名字就这么好听,要多叫几遍是不是?
“没什么,”毕温然闭上了眼睛,“你走吧。”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好。”
叶江年也没多大反应,转过身去,才迈开步子走出去几步。
“叶江年!”
他停顿下脚步:“又怎么了?”
“阿楚、阿楚他不见了!”毕温然脸色惊惶又急促,拉住叶江年的手臂,“他刚才明明还在这儿啊!他去哪儿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阿楚也在?我怎么没看见?”
毕温然:“……”
“没事,别着急,我们慢慢找。”叶江年搂着毕温然,在她后背上轻拍了拍。
“怎么慢慢找?怎么能不急?你还是孩子的爸爸吗!”毕温然开始爆发了,歇斯底里地指责他,“这些年你有没有关心过他,你有没有关心过我!叶江年,你该不会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家,有妻子和孩子了吧!”
“……”
“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这是我一个人生的吗?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江年皱起眉,“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什么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明白啊。”
毕温然觉得没法和他继续沟通下去了。
“我不管,反正怪你都怪你!阿楚现在不见了,你要把他找回来!”
“温然,别闹!”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不不日子还是要过。”
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
一墙之隔,毕楚就贴靠墙壁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们争吵。
由毕楚丢失问题引出夫妻间积压已久的情感纠葛,从而爆发出新一轮的争吵谩骂。
仿佛无休止无止境。
以前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自毕楚有记忆以来,他对于父亲的印象就很浅淡。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更多的时候,是毕温然和叶江年之间由于意见不合而产生的争吵,就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
就好像他是透明的空气,听不懂人话,情绪不需要被顾及。也根本不会引起叶江年的重视和在意。
就像刚才,他不仅忘记了他的生日,还直接就忽视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毕楚的存在。
叶江年不知道,就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毕楚抬起头一直仰视着他,在他的心中,父亲一直是个大英雄,家里的那些金光闪闪耀眼夺目的表彰证书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一路仰视着叶江年,稚嫩的眼神中闪过期待与憧憬,希望他能注意到他,看他一眼。
然而,没有,完全没有。
幼稚园放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而他需要不哭不闹地坐上黑色的保姆车,没有一点情感波澜。
节假日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被爸爸背着在公园里玩耍,笑得真开心,多好啊。
他也奢望这份快乐,可是没有,全然没有。
游乐园的年份有些久远,从他们身后那剥落着红色装饰的塑料墙皮就可以看出来。平整的遮檐石板上也冒出稀落的青苔杂草来,水珠顺着露出一截的灰白管道口往外滴落。
【嘀嗒,嘀嗒——】
屋子里面很是静谧。对于周围的细小声音与动静就尤为敏感。
毕楚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进了一间鬼屋。
光影斑驳,色彩斑斓又暗沉。看不清晰的景象和昏暗光束晕染成一团。
看似无波无澜,却时不时会蹦出来个青面獠牙五官错乱戴着面具的恶鬼罗刹,更要命的是他们走路都不带声,冷不丁就忽然出现在毕楚面前,叫人没有半点防备。
就是这样,毕楚竟愣是给吓哭了。
也因此,一中传言手眼通天、浪荡嚣张的大魔王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弱点——他怕鬼。
带着童年时期的阴影与怯懦,一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严丝合缝,不被任何人发现。
而此刻,在这个寂静的昏暗的楼道走廊里,那种久违的颤栗感再次袭来,呼吸声渐渐清晰可闻,带着隐忍与闷躁。
光线忽明忽暗,投射在角落里的阴影处,那暗影不断放大,张牙舞爪。
即使心里很清楚明白地知道,鬼是不可能有鬼的,这个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楼道走廊罢了。
可是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也还是会害怕。偶或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又或者是在某个看不见的小角落里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直直盯着。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毕楚的眼神轻晃了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暗骂了句脏话,“靠。”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一时脑子抽风了居然放着别的事不干,要乖乖在这里等人。
是手机不好玩还是书不好看,回去睡觉它不香吗?总比在这黑夜里吹冷风还忍受着不可言说的恐惧感强。
脚步加快,一路小跑着到底下大门口时,玻璃门上一道明晃晃的大锁链等着他,再往看守处瞧,小窗口关得紧实,里面漆黑一片。
毕楚额间一跳,声音低沉又哑:“我.操。”
***
课间,周妄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脑袋往同桌路忱那边侧,尽量压着嗓子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的天,这什么情况,大佬怎么突然来教室了?”
确实很反常,平日里热闹非凡班风日下的五班教室,今天格外的安静,风平浪静,即使是在大课间,也一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
安静得不像话,特别有种高三学子紧张学习的压迫感。
天知道毕楚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昨天晚上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去,宿舍楼也关门了,不说活人影,深夜里连个鸟叫都没有,有的倒是吸人血的蚊子。
最后也只得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网吧包夜,才算解决问题。
此刻他正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脑袋到现在还是晕得昏沉,呼吸均匀平缓。
坐在他周围的同学一个个的安静如鸡,屁都不敢放一声。
周妄坐在他斜前方,还能撅着嘴型讲话,也算是胆大的了。
路忱没说话,耸了耸肩,用动作示意他:“不——知——道。”
周妄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挪到最前方,高大身躯挤得跟纸片人一样单薄笔直,尽可能的做到与毕楚距离最远,而后才敢继续说:“你不是和大佬挺熟的吗?”
“嗯,是吧。”
周妄小心翼翼地又朝后望了一眼,毕楚就像是一个被抽了气的气球,没骨头似的与课桌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
周妄的语气似叹息似感慨,摇头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在哪个温柔乡里面鏖战一夜。 ”
“……”
“你就不好奇吗?我跟你说,我特好奇。”
这句话的尾音就不自觉得往上扬。
路忱一直没说话。
周妄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种压抑感,忽然问:“你说,我这个音量说话,他应该听不见吧?”
“听得见。”
后桌的毕楚翻了个边,轻飘飘地吐出这三个字,带着浓厚的倦意与鼻音。
周妄:“………………”
***
【路忱:兄弟,对不住了。
周妄: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