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色的天幕中,几处星星的光点被云层吞噬,隐隐现出一点似有若无的亮。
宋玖直接转身就走了,没去继续搭理沈嘉珩,沈嘉珩在她后面跟着。
“小同桌,你怎么这么快就脸红了啊。”他戏谑着说。
宋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热的,有点烫。
她闭了闭眼睛,浮现的却全是和毕楚交换的那个绵长又湿漉生动的吻,心跳一点点地加快。
沈嘉珩垂着眼瞥过她表情,声音带着三分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
宋玖深吸一口气,直接跑开了,跑得飞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嘉珩轻眯了下眼,胸有成竹似的吹了一声口哨。
***
是夜,某酒吧包厢。
调酒师送上升腾着咕噜气泡的鸡尾酒。
本来双腿交叠,意态慵懒靠着沙发的毕楚忽然起身,随手从桌边捏起只飞镖,干净修长的手指慢慢转过小飞镖的毛边,转了个圈,而后,忽地一甩手丢了出去。
那一头,正中靶心。
他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路忱拍掌,笑得像个二傻子:“阿楚哥好厉害啊!”
毕楚唇角淡抿着,眉眼似乎是天生带冷感,只轻轻一眼瞥过。
气氛有点不太对。
能明显感觉到毕楚的心情是不太好,不,不应该说是不太好,是很明确的不好。
毕楚不知道怎么又从毕温然那里逃出来了。
这个时候口口声声说要管他说关心他,无异于是跳过耕耘播种的环节而直接要攫取现有的收获。
毕温然现在需要他,需要他来巩固自己的地位,顾柏海也需要他。
顾柏海早年领养的儿子出车祸被撞死了,四十多岁的男人至今无所出。要不是遇见了毕温然,他以为他真的就要这样孤家寡人地过一辈子。
两个孤独受伤的灵魂一旦遇见了,出于某种契合与感应,便不管那些世俗的束缚了,彼此都成了对方的救赎。
而且毕温然还为他带了毕楚,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儿子,好歹也不用担心自己半生来打拼的事业将来会落入他人之手。
毕温然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阿楚,你听话一点,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愿意,你将会成为整个风投行业的太子爷。”
毕楚冷哼一声,淡薄的眼皮子慢慢掀起来:“想当这个太子爷的人多了去了,老子不稀罕。”
毕温然大怒:“毕楚!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我是你妈妈!”
毕楚低着头淡淡道:“知道。”
“你知道你将来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毕温然声音里带着哭音,眼角发红:“果然跟叶江年那个白眼狼负心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只会让人伤心。”
毕楚喉口噎了下,没继续跟她吵。
有时候他经常想,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认识叶江年。
他现在也很迷茫,整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从前的毕楚,没有享受童年的乐趣,现在也孤僻寡言,用刺与冷漠伪装自己。
至少在对陌生人和某些人是这样。
而慢慢熟悉了他的人,则知道他其实不是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的。
他垂着眼坐在沙发上,往后靠,表情很淡。
手指无意识地触摸了一下唇角,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个晚上女孩抱住他,在他的背上轻拍,温软地说:“不要不开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会变好的。”
会变好的吗?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清甜干净的声音能让他安静下来,莫名感到心安。
他开始怀念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以及抱着她时细腻绵软的触感。
当他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时,她第一反应居然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不迭地否认,最后还飞快地跑掉,慌张得像是落荒而逃。
大概想不到宋玖会毫不犹豫地否认,他当时还有一瞬间的怔然,轻笑了下,原来还会有女生不喜欢他的。
不知道是谁点了首经典的粤语老歌,悠悠扬扬又凄靡。
跟这卡座内的浮光声色似乎很不相符。
路忱一个抱枕朝周妄的脸砸过去:“周汪汪你他妈干什么呢,伤感怀旧啊?”
周妄手疾眼快地正好接住:“哎哟,看来我这功夫练得不错。”
他拿着抱枕在手里摆了摆:“是不是很牛逼啊。”
“牛逼个屁。”路忱一巴掌打过他脑门。
“路小忱!”周妄从后面搂着他脖子挂在他身上,“你怎么还打人呢。”
“下来,你从我身上下来!”
“不下!”
毕楚眼里燃起烦躁的隐火,却也没管他们俩的玩闹。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沈嘉珩没骨头似的差点坐到他腿上,毕楚额角跳了下及时往旁边挪开了点。
沈嘉珩先搭话:“你又跑出来了啊?”
毕楚扯了扯嘴角,神态漫不经心:“嗯。”
他表情恹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反感。
沈嘉珩没有见好就收,又问:“和家里又闹矛盾了?”
本来还打得嘻嘻哈哈的路忱和周妄都停了下来。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明知道毕楚心情不好还明着问这事,估计也就只有这位敢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了。
路忱和周妄再一次无意间看见毕楚手机上的一张合照。
照片上三个人,在海边,一个是毕楚,少年身形修长清瘦,额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半遮掩住那双漆黑狭长的眼。另一个是苏琦,女孩站在中间,笑得明媚温软。
还有一个人,一双桃花眼上扬微挑,天生里带着缱绻多情。路忱和周妄当时都觉得这人要是个女的,那绝逼跟毕楚是天造地设。
这人就是沈嘉珩,是毕楚从小的好朋友,路忱和周妄也常听毕楚提起过。
几个星期前沈嘉珩突然从大学里退学转到一中,之后一伙人就经常在一块儿聚。
路忱和周妄都安静了,屏着呼吸默默朝这边看过来。
画面停顿了短暂的几秒钟。
毕楚抓了抓头发,带着鼻音的:“嗯。”
沈嘉珩舔了舔唇,笑道:“那苏琦妹妹一会儿不是又要来找你了?”
毕楚没什么情绪地答道:“嗯。”
沈嘉珩:“…………”
这人的回答方式怎么跟某个人一样简单粗暴呢?
“你能说一句稍微长一点的话吗?”
毕楚眼皮子懒懒掀起,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人的衣服上沾上了一些血渍和几块泥巴印,衣角也皱起一点,有点凌乱。
眼角处有淡青色的淤伤,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毕楚狭长的眼睛盯着他,扬眉:“你这是……?”
沈嘉珩顺着他的视线理了理自己的T恤,“哦,这个啊,跟人干架的。”
毕楚的话刚好覆住他的:“聚众被殴?”
“对……”下一个字眼卡在喉咙管里,缓了一会儿沈嘉珩才反应过来,“聚众被殴?是聚众斗殴好不好……”
好像也不对,根本就不是聚众斗殴,他那是见义勇为去教训别人的。
感觉到被戏弄的沈某人脸线拉黑。
毕楚难得地轻笑了声:“不都一样?”
“那不一样!”
虽说只相差了一个字,但是意义完全就不同,这事关沈嘉珩作为一届打架界扛把子的脸面,得据理力争。
毕楚瞥过一眼他的伤,声音懒洋洋的:“至少如果是我,不会像你这样。”
沈嘉珩灌了口酒,指腹擦过唇角的红血丝,有点刺痛。
“也是。”他垂下眼皮,似笑非笑地半勾着唇,“我都这样了我小同桌还那样对我,也太没良心了点是不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毕楚语气正经了点:“你说你去干什么了?”
沈嘉珩“啊?”了一声,他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酒,笑起来像个祸水:“也没什么,就是去帮助弱小做公益献爱心啊。”
毕楚眉头皱起:“你刚刚说,你小同桌?”
“对啊,就是宋玖。”沈嘉珩语速缓缓悠悠的,特别有耐心地解释,“你也知道,我这人热爱学习,下晚自习了也还在教学楼里晃悠,这不就恰好碰上一伙人正在欺负我小同桌,我就上去路见不平一声吼,救了她。”
毕楚平静听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那她……”
沈嘉珩很有自觉地接过话茬:“你放心,我小同桌很厉害的,不仅没被欺负,还把她们头头给打的负了伤,她没事。”
毕楚有点不可置信,那女孩平时看起来不是还柔柔弱弱的?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沈嘉珩忽然勾住他肩头:“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小同桌啊?你是不是……?”
毕楚甩开他的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是什么是?是个屁。”
沈嘉珩:“…………”
路忱和周妄都傻了眼,毕大佬难得骂脏话啊。平时都是一副清冷寡言高岭之花的形象。
不过大佬说起脏话来也是性感又撩人的。
沈嘉珩咳嗽了几声,心里默默道:“倒也不必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眼睛眯了起来,迷离地看着毕楚。
两人的距离又比较近,毕楚推了他一把:“能不能别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
沈嘉珩扶着沙发咳嗽,病态做的十足:“我还是个带伤的人啊。”
毕楚淡哼一声,没再继续搭理他这个戏精。
下一秒沈嘉珩果然就自动痊愈了:“我真的真的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