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镇割据,战乱不止。晋王李克用以河东道为基,手下兵强将猛,手下十三太保战无不克,而宣武节度使朱温,以汴州为中心,野心勃勃,更有天子在胁,与晋王李克用南北相望,势如水火,两军你来我往,混战不止,李唐江山虽在,天子却无权过问,末路之时,悲凉尽显。
塞北,砂石走天,龙蛇起舞,茫茫戈壁,一眼望过去,尽皆是漫天的黄沙,项山河已经在这漫天风沙之中走了很久了。
项山河个子很高,但长得精瘦,一双眼睛如剑般细长,却是脸上最能引起人注意的地方,脸庞微微发黑,那是经常暴晒在阳光下的结果,整个人站在那里,不会让人感觉惊艳,可给人一种少年锐气的感觉。
此刻的项山河正经历着伤痛与饥渴的双重折磨。
就在前两天的时候,他经过了一个城镇,虽然这一路走来自己见识过了好几个城镇了,但每一个城镇都有不一样的地方,这让项山河大开眼界。虽然以前所在的村子里面有过往的商队经过,能从他们那边了解到很多关内的事情,但是真正亲眼所见,还是另项山河大开眼界。
不过项山河对这些都不是最感兴趣的,他最感兴趣的是有没有特别有名的大夫。因为自己的父亲得了很重的病,这种病时而寒冷时而炎热,而且每每发作的时候,父亲都会吐出一大口血来。所以他这次出来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能治好父亲病的大夫。
可这一路走来,这些城镇里的大夫要么是嫌弃地将自己赶走,要么听了自己父亲的症状后摇了摇头,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在消遣自己。这一路走来,碰壁居多,但丝毫没有改变项山河路过每一个城镇都要询问大夫的习惯。
直到在之前的那座城镇里,项山河遇到了一个穿着蓝紫色长衫,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除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在集市上面招摇过市,路面上人见了他,纷纷躲闪。项山河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便也跟着人群退到一边。
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走在人群夹道之中,满意地看着周围人敬畏的目光,就像是在河流中逆流而上的鱼群,河水纷纷避让。
对于这样的人,项山河在临行前,自己的父亲告诉过他,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哪怕对方打不过他,也不要主动上前招惹对方。项山河是很听父亲的话的,哪怕父亲不在自己的身边,也一样会照做父亲交代的每一件事情——按时吃饭,按时练功……
按照习惯,项山河在这边的城镇里询问着有没有哪家医术高超的大夫,与之前的几座城镇不同,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指向了城南的肖大夫。在询问了肖大夫的住所之后,项山河便向着那边赶了过去。
等到项山河赶到了那边的时候,却发现之前在街上见到的少年一伙人,也聚集在了肖大夫医馆的门口。
项山河站在门口的人群中向里面看去,只见少年在里面大发脾气,不明所以的项山河便询问了身边的一个路人。
原来,这肖大夫是这笼火城周边,有名的医生,一手医术,治病救人无数,而且为人乐善好施,深得周围人的爱戴。可是这肖大夫,在出了笼火城东南方向,有一块祖传的墓地,家里面世世代代都埋葬在那个地方,但是这个地方被这卢宗庆看上了。
这卢宗云,也就是此时正在医馆里的少年,是范阳卢家的第十六个儿子。而说起范阳卢家,那是整个大唐王朝都赫赫有名的大门阀,家大业大不说,还人才辈出,光是当朝宰相,就已经出了好几个,更是对这塞北军务,往来密切。这卢宗云的爹卢元东,虽不是卢家嫡长子,但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在这笼火城里面,那也是呼风唤雨。
只听得卢宗云在医馆里面,半躺在一张椅子里面,手里面拿着两个滚球,满脸笑意,看着不知所措的肖大夫,说道:“怎么样?肖老儿,你可考虑好了?”
那肖大夫此刻满头大汗,一张皱脸已是通红,不是说他有胆子能跟眼前这个少年对着干,着实是少年给出的条件有些无理。自己家中这块墓地已经是祖传了好几代人,自己也是很快便要进了这里,且不说卖不卖得,便是卢老爷开出的这个半卖半送地价格,自己也不能够接受。
看着眼前不说话的肖大夫,来回转着滚球的手停了下来,卢宗云脸上的笑意已经逐渐隐去,开口说道:“肖老儿,我们卢家一再过来协商,你却给脸不要脸,看来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忘记了小爷的厉害!”
说罢,一挥手,本来在门口站着的几人,便一股脑进了医馆里面,见着东西便砸,围观人群见这个卢家小少爷发了脾气,赶忙都四散而去,生怕这股火蔓延到自己。
不一会儿,人群都散开来了,只剩下项山河站在原地。这卢宗云本来就在火头上,此时见大街上还直愣愣地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正往医馆里面看着,不敢相信这笼火城内还有人敢这样看着自己。
于是便走出医馆,便要来到项山河的身前。就在卢宗云踏出医馆的时候,一个一直站在门口的高大随从拦住了他。
卢宗云回头看着这个明显与其他随从不同的慵懒大汉,怒问道:“岳通,你想干什么!”
名为岳通的随从没有说话,用嘴向着项山河手里的剑努了努。卢宗云瞥了一眼,不屑说道:“怕什么!小爷我就不信这个小乞丐在这笼火城中敢对我动手!”
说罢,一耸肩膀,甩开岳通的手,大步便来到了项山河的面前,正在医馆里面大肆破坏的众人见主子换了目标,也纷纷停手跟着围了出来。
“小乞丐,你在看什么?”卢宗庆背着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游侠儿。
项山河本想要阻止众人的打砸,见他们停了手,便不多做言语,转身就要离开。卢宗庆见状,更是大为恼怒,上前便要抓住项山河的肩膀,不曾想,他的手刚刚落在项山河的肩膀上,便感觉自己的手上传来一股剧痛。
卢宗庆大叫起来,随从们见眼前的臭乞儿突然发难,一个个便要上前来动手,项山河轻轻一用力,卢宗云叫的便更大声起来,众人见状,反而是不敢上前去。岳通在后面却眯起了眼,打量起这个正反扭着卢宗庆胳膊的年轻人。
虽然父亲在临行前告诉他,不要主动去招惹别人,但是同时也告诉了他,出门在外,惩恶扬善,不算招惹。
眼前这个被自己拧着手腕的富家公子,却是怎么看都与那“恶”脱不了干系。
见到这些蠢仆们竟然被这个小乞儿吓住,卢宗庆心里面大骂“废物”,大喝一声:“岳通!”
只见一道身形迅速穿过这些仆从,向着项山河而来。项山河也感觉到这个叫岳通的随从的与众不同,便松开了手,将卢宗庆推了过去。
岳通一手接住了卢宗庆,却是不再向前,对着项山河点了点头,项山河会意,便要转身离开。卢宗庆捂着被扭伤的手,怒视岳通道:“岳通!你敢放他走?别忘了你是我卢家的一条狗!我让你咬谁,你就得咬谁!”
岳通皱起了眉头,说道:“卢老爷交给我的职责只是保护公子的安危,既然公子现在没有危险,那边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不然混乱之中,我怕顾不上公子的安危。”
“你……”卢宗庆见状,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项山河走远,一挥手,说道:“回去!”
众人便又拥着卢宗庆,向着卢府走去。岳通看着项山河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也跟着回了去。
项山河在经历过与卢宗庆的短暂交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范阳卢家,他暂时还没有太多的概念,在拜访过这座城镇的另外几家医馆之后,项山河便决定出城去。
因为临行之前,自己身上本就没有多少银两,又需要留下一些给父亲作为日常开销,所以这一路上。项山河都是在荒郊野外留宿,这些大城镇的客栈,他想都不敢想。
这一晚上,项山河在距离笼火城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找到了栖身之处,就在一片坟地的不远处。虽然项山河没有读过书,但是父亲从小就教导他,莫信这世上的鬼神之说,而且长这么大,自己也没有见过什么鬼神,自然对这些是不怕的,而且这边地势较偏,夜晚也少有人打扰,是绝佳的栖息地。
入夜时分,项山河依旧没有睡眠,此时的他正在月光下,呼吸吐纳着。这是自己父亲教给自己的一套功法,当时问父亲这叫什么功法,父亲只说这是他自创的一种,没有名字,也没什么招式,就只有这一套呼吸吐纳,平日里父亲要他每日不忘练习的,就是这种功法。
此刻的项山河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气”在乱跑,所到之处,精神都为之一轻,像是将此处的污浊之气尽数排出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突然,又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项山河没有睁眼,依旧在练习着呼吸吐纳。不一会儿,便有几人从四面围了过来,围在了项山河的身边。
从其中一个人的身后,转出了一人,正是白天在城镇中见到的卢宗云。
卢宗云见项山河盘腿闭眼,被人包围了却还不为所动,啐了一口道:“臭乞丐大晚上装神弄鬼的!”又看了看四周,笑着说道:“不过不得不说你这臭乞丐倒是有先见之明,晓得给自己挑这么个好地方!”
说完,便向后退去,顺带一挥手。几人见到公子发话,便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刀,向着项山河而来。
就在几人快要逼近的时候,项山河突然睁眼,两眼之中仿佛迸出两道光一般,瞬间便又收敛了回去。只见他起身一个跃起,便一下子跳到了众人的头顶上,顺势拔出手中的剑。
这剑不似寻常的剑。这剑身破败不堪,刃口上还有不少的缺口,就连剑柄都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一看就是很久不用的剑。
剑虽然破旧,但招势却凌厉无比,持刀众人虽然是卢府的下人,但毕竟都是行伍出身,身手自然是有几分的。见项山河剑招袭来,纷纷四散开来,项山河一剑未中,却是剑尖一拄地面,一个翻身,向着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汉子刺了过去。
那面白无须的汉子见项山河提剑刺来,也不躲避,提刀便要格挡。却见那柄剑与刀身甫一碰撞,剑身便传来一股大力,将刀身连同他自己震了开来。
那汉子微一侧身,项山河便鬼影一般从他身边略过。就在众人觉得项山河势要逃离的时候,却见项山河身形又是一转,竟直接向着卢宗云而来。
众人皆是大惊。他们这些人,是生是死都无所谓,若是这卢家十六子出了问题,那就不是死他们几个人这么简单的了。
可是项山河来势极快,眼见着就要得手,突然黑暗之中窜出来一个人影,正是白天的岳通。
只见岳通身法鬼魅,转瞬之间卢宗云便与岳通换了个位置。项山河见自己一招不成,不忍刺向这位白天对自己示意的人,便一个收招,向着身后翻去。刚一落地,便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剧痛。原来,就在项山河翻身的时候,早已经有持刀人站在那里,项山河一落地,便一刀砍了上去。所幸项山河皮糙肉厚,反应又很及时,伤口并不是很深,但是很快,周围的持刀之人已经攻了上来。
一旁的卢宗云被刚刚一吓,此刻正是惊怒交加,大喊道:“给我砍死这个臭乞丐!”岳通站在卢宗云的身旁,看着面前被众人围攻的少年,心中也是讶异,这少年虽然身法迅速,而且一看就是修习内力之人,但是却于剑术之上,毫无造诣,甚至可以说是杂乱无章,胡乱劈砍。
项山河虽然有父亲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但却是从未习过剑术,当初这把剑也是父亲托人从铁匠铺里面低价买回来的,所以自然是残破不堪,但好歹也是一件防身武器。此时与这些行伍中人交手,因为自己没有章法,逐渐就处于了下风。
看了一会儿,岳通摇了摇头,他已经看了出来,这少年确实是不会剑术,虽然每一招都势大力沉,但是没有章法,遇到修习“燕云十八式”,又是参与过行伍间默契配合的众人,是一丁点儿胜算都没有了,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便要死于这几人手下。
正要转头离去之时,却发现这少年原本杂乱无章的剑法突然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惊讶之余,连忙定睛细看。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并不是少年使出了什么剑术,而是少年在众人“燕云十八式”的围攻之下,竟能够看出来这刀式中的破绽,每一次出剑,都是朝着刀法的破绽之中攻去,一来二去,整个剑招也显得有章法了起来。
项山河起先对于这些人的招数,隐隐有招架不住的感觉,每一次只靠着自己的挥剑气势,令得众人不敢鲁莽向前,这得益于自己父亲每日让自己练习的“挥剑”,是的,父亲虽然没教自己剑术,但是让自己每天都需要练习“挥”、“刺”、“劈”、“挡”各三千次。所以这些动作,在对方袭来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做了出来。
渐渐地,项山河发现这些人的每一个招式中,都存在着空隙,于是自己每次就往这空隙之中攻过去,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从这几个人的刀光中突围了出去。
看着项山河遁入黑暗,卢宗云气得直跺脚,指着这些人骂道:“没想到你们这些当兵的也是一群废物!”
众人不敢回话,只是站立,心中却俱是惊骇。
几人本就是军营中人,都是因为犯了事情,才被卢元东留在了卢府做事,虽无军籍,但是却有一身军营中习得的本事,加上平时几人一起练习,演练起来,犹如战场搏杀一般,寻常江湖人士很难在其中活下来。而这个少年却只是短短交锋之后,便能够从中脱身,实在是令几人心中翻腾。
卢宗云却是不知这些,懒得再去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转过来对着岳通说道:“这几个废物就算了,岳通,你为什么不上去杀了他?”
岳通再次说道:“我只是护着公子的安危,其他的一概不论。”
卢宗云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笑道:“行!岳通!我治不了你,这卢府可有人治得了你!”
岳通站在原地,看向卢宗云,眉头紧锁,眼中逐渐冰冷起来,但很快就隐没了下去。
“哼!”卢宗云不在意岳通的眼神,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众人也都跟随离去。
离开了笼火城之后,项山河便一直向着南面离去。身上的伤口加上饥饿,让他在这片戈壁之中步履蹒跚。
可是自己还没有完成父亲临走时交代给自己的事情,所以自己现在还不能倒下去。
尽管项山河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可眼前的景象还是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塞北官道上飞驰着一匹白马,马背上的男人身穿军装,没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匣体由特殊的木材制成,各个角上都用铜皮包裹着。
两天前,梁幼麟刚执行完任务回到镇远军营,便得到消息说老统领的项王山庄近期出了大事。
作为老统领亲手训练出来的密云卫之一,梁幼麟对其推崇至极,从小父母双亡的他更是将老统领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而老统领十几年来也同样将自己视若己出。
此番项王山庄有难,自己自然是义不容辞,哪怕因此背上“擅离军营”的罪名,也在所不惜,而此时,梁幼麟满心想着的,却是尽快见到老统领。
风沙弥漫间,廖无人迹的官道上,前方却出现了一个黑点。梁幼麟眯眼向前看去,黑点越拉越大,竟是一个人影立在管道之间。
若是寻常时候,有人胆敢在官道阻拦,即是死罪,行伍人马大可以横冲直撞过去,不计后果,但是塞北官道本就人迹罕至,此时又只有梁幼麟一人前来,便不由得让人猜测此人的目的。
待到更近之时,拦路之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梁幼麟一勒缰绳,,将马匹停顿下来。
立马之后,梁幼麟定睛看去,眼前之人是一个青年书生,身穿一身白色长衫,一只手里面拿着一只葫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站在风沙之中,衣衫随风飘动,洁白衣衫上竟无半点风尘,恍若仙人之姿。
见梁幼麟停下马来,青年书生举起手中的葫芦,猛灌了一口,“啊”了一声,擦了擦自己的嘴。待到梁幼麟的马慢慢踱到面前,书生拱手略一弯腰:“梁校尉,恭候多时了。”
“哦?”梁幼麟听得此话,笑问道:“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在下不远千里拦路于此,是想要救梁校尉一命。”书生回答道。
“救我?”梁幼麟皱了皱眉头。
“是的,救你。”书生点了点头。
“如何救我?”
书生笑了笑:“只需要梁校尉交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前几年,梁校尉偶然得到过一个金人,不知可还有印象?”青年笑着说道。
梁幼麟听到此言,心底暗自吃惊,表面却是强装镇定:“什么金人?”
书生道:“梁校尉心知肚明。”
梁幼麟眯起了眼,看着眼前的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不再答话。
“我可只是一介书生,梁校尉又何苦为难于我?”书生摊开了自己的手,两手之中只有一只葫芦。
梁幼麟冷笑一声,没有答话,而是说道:“你可知道于官道阻拦边疆将士前行,是死罪?”
书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头,道:“难道阻拦擅离军营的将士也是死罪?”
梁幼麟闻言大惊,他离开军营一事,事关重大,军中知之者甚少,这书生又是如何得知?
见梁幼麟疑惑,书生笑说道:“梁校尉不必惊慌,只需把金人给我,咱们也免动干戈,你也能顺利去到项王山庄,且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找你麻烦。”
梁幼麟眯起了眼睛:“阁下竟有这么大的能量吗?不知是朝中哪位门阀后生?”
书生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摇头说道:“只是山人自有妙计罢了。”
梁幼麟没再询问什么,而是勒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书生见状,苦笑道:“梁校尉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南黑北密’,我一个江湖中人,还真想讨教一下这军中技法,可惜啊……”书生又喝了一口酒,“我终究是个遵纪守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