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叶和萧寒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了,脱下拳套后,萧叶去拿了两瓶水,过来给靠在擂台边上休息的萧寒递了一瓶。萧叶额际滚了几颗汗珠,拧开瓶盖一下喝了半瓶水:“我还以为老爸今天又有任务派给我,原来是玩儿这个。”
萧寒拧开了瓶盖,欲言又止地看着萧叶:“你爸跟我说,你在网上认识了几个朋友?小叶,多交朋友确实是件好事,但是……你也长大了,自己有是非观念,这种事情,我们确实不该多插手……”
萧叶玩儿了一下午的热血腾地散得干干净净,垂下手里的水荡着,问萧寒:“您为什么会喜欢……爸啊?”
萧寒怔了一下,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想过,这个问题你迟早都是要问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的事。你爱的不是他的身份,不是他的地位,更不关乎他的性别,你爱的纯粹就只是他这个人而已。小叶,其实我们都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你不用太多顾忌。”
王杰八点半的时候拖着身体一步一挪地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已经准备好要面对漆黑世界和冰锅冷灶的她,却发现房里的灯亮着,老妈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就说:“小洁啊,快去洗洗手,准备准备吃饭了,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王杰洗了手出来,看到餐桌上一桌的菜,有荤有素的,惊讶地问:“妈,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做这么多菜?”
老妈将最后的一个汤也滚好,盛好放在餐桌上,用手指点了点王杰的额头:“你看看你,忙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妈妈上周给你买的裙子收到了吗?喜不喜欢?”
王杰想起那天被自己急急忙忙出门在出租车上压皱的裙子,嘴里含着一块红烧肉,连连点头说:“喜欢喜欢,老妈的眼光能错得了吗。”
临睡觉前,王杰又看了一眼手机,萧叶还没有回她消息,她实在是太累了,趴在床上抱着手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萧叶早上没去海薇,吃早餐也吃得心不在焉。他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从梦中惊醒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了手机,然而,他拿起手机后又什么都没做,垂手握着手机,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两个多小时。
叶泉的假期还没结束,上午一直屋里坐着敲键盘,忽然心血来潮就出去拿了把修剪树枝的剪刀在萧寒种的玫瑰花丛里乱剪了一气,美其名曰“修理”。
萧叶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也拿了把大剪刀,在玫瑰花枝上研究半天,才剪一下,只能说是把叶泉剪坏了的部分,修得能稍微好看一点。叶泉在前面咔嚓咔嚓剪得飞快,花枝落得满地都是,萧叶停下来看着他,小心地问他说:“爸,你为什么会喜欢老爸啊?”
叶泉满面红光,鼻尖上沁出一点点汗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萧叶:“怎么了?我剪得不好看吗?”
萧叶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泉也许是有些累到了,“呼”地吹了一口气,将剪刀插在地上用手扶着:“刚才没反应过来。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问,不过既然你问了,嗯……小叶,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人是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的性别?你不要有那么多的顾忌,你喜欢的人,我们最多也就是怕你年轻喜欢玩儿,怕你受骗,帮你看看人品怎么样,其余的,我们不说也不做。如果你因为流言蜚语或者是嗯……我们的原因,非要勉强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真的没有那个必要。”
萧叶看着叶泉,好一会儿才说:“爸,我发现,你和老爸真的很像。”
临到中午的时候,老妈还在放轻了声音收拾屋子,收拾完屋子,又开始窸窸窣窣地洗菜,收拾两人的午饭。
王杰早上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揉了揉眼睛,没看到萧叶的回信,却很意外地收到了萧总助理发来的邮件,告诉她萧总今天给她放了假,收假日期待定。她打着哈欠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知道要给员工放假休息。”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一觉睡到了中午,老妈来叫她起来吃饭,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吃过午饭,老妈听她说放假的事,就说自己也有小两天的假期,母女俩一合计,决定回原市去看看王杰的父亲。
每年清明、父亲生日的时候,王杰和母亲都会抽空回到原市看望父亲,有时候,闲下来也会到父亲墓前待一会儿,和父亲说会儿话。
当年的搬离,与其说是为了母亲的工作,为了生计,不如说是不得不搬离。
虽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太阳已经不如中午的时候那么毒辣,但大巴车里并不良好的空调还是不能降低车内拥挤的高温,王杰和老妈坐在最后,昏昏欲睡地靠在老妈肩膀上。
到墓地时,正好碰上了父亲生前一个要好的同事来看父亲,老妈和他聊了一会儿,又谢谢他每年都来看望、扫墓。同事经过王杰时,展颜一笑:“哟,女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老王真有福气。”
他的最后一句是冲着墓碑说的。尽管他说完就嘴角含着笑走了,王杰却看见他扭头的瞬间,眼圈已经红了。
墓碑上镌刻着“父王杰之墓”,生卒,以及他的妻女,父亲的黑白照片永远定格在了他三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将一束雪白的茉莉花放在父亲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这是母亲每次来必备的功课,一遍遍地告诉父亲,自己和女儿搬家了,父亲想了,要坐那趟车,在哪个路口下车,下车后要走到哪个社区,怎么走,到了找哪个单元楼。
“到三楼,记着是三楼最里那间,别走错了。”
王杰拾手在脸侧一勾,看着母亲缩成一团的身体,听着母亲在父亲墓前轻轻的、柔柔的声音,她的眼前再次模糊了。
当年要走的时候,王杰问过,为什么不能带着爸爸和她们一起走,母亲说,这里才是你爸的家,是你爸熟悉的地方,这里有你爸的朋友,他的战友,有他们陪着你爸,你爸才不孤单。
萧叶又做噩梦了,好像梦成了真,他连拖鞋都忘了穿上,光着脚慌慌张张地冲出卧室,直到走到萧寒和叶泉的卧室门前,他才清醒了,但他总觉得那个梦好真,他很怕,刚伸手想要敲门,里面传出来萧寒和叶泉说话的声音。
萧寒说:“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的,别太担心了。”
叶泉说:“感情这种事情太容易伤人了。你看看,每年报道出来那么多被网上的人骗了,然后得抑郁症、自杀的,小叶太敏感了,我是真的怕。”
卧室里沉默了一阵,萧寒温温地说:“你的身体不好,不要考虑太多,医生不是说让你不要老是想这些事的吗?把这些事都交给我,我来处理,自己不要想太多,好吗?”
萧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不知道自己竟然给萧寒和叶泉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颓然地转身朝卧室走,他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克制一些,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克制一些。
走到床头柜前,萧叶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摸到了手机,打开手机,划到备注给王杰的“王者的英雄豪杰”的那一行,他又无知无觉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删除”。
第二天早上,萧叶起来得晚了,下楼时看见萧寒和叶泉都在。萧寒和叶泉在吃早餐,萧寒忽然伸手点了点叶泉的嘴角:“嘴角怎么起了这么多泡?”
叶泉眨了眨眼睛:“上火了吧。我都说了菜里面不要放那么多盐,你再跟他们说说嘛,下次少放点儿盐。”
萧寒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那饭里面再少放点儿盐就成白的了。”
叶泉一脸不在乎:“白的怎么了?那不是正好……小叶,怎么今天起这么晚?过来吃饭了。”
萧叶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和萧寒,在餐桌按部就班地吃完了面前的食物,转身往外走。叶泉在他身后问他,他转身,呆滞的眼睛看着叶泉:“吴经理约我和几个朋友去郊区水库钓鱼,我……”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编,幸好也不用他继续编下去了。叶泉笑着说:“这就对了嘛,好好去玩儿吧。”
王杰连着几天没有收到上班的通知,同样也没有收到萧叶的回复,老妈都已经上班好几天了,每天早出晚归的,还每天坚持要给她发消息告诉她中午该吃什么,晚上要买什么菜等着她回来做。王杰觉得自己已经快在家待废了。
放在半个月以前,王杰肯定会邀一大帮好哥们好姐妹,去哪条小吃街、烧烤摊好好搓一顿,但是现在就不行了,老妈在家,不会允许她吃那些“不健康”的东西,早餐让她去楼下早餐店买,午餐雷打不动让快递送过来,晚餐绝对要亲自下厨。
王杰无聊地在床上打滚,死寂了一个小时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滴答”响了一声。王杰连忙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想要的内容:杰Sir,下午两点台球桌上见。
总经理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萧叶靠在转椅上,又深深吐出一口白雾。他承认,他还是不喜欢烟的味道,但他喜欢上了烟带给他的感觉,麻痹的感觉,放松的感觉。
他的噩梦已经愈演愈烈,让他每晚都能从噩梦惊醒的那一刻,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有时候甚至是在萧寒和叶泉的卧室门口站到了天亮,听到里面有了声音,才恍然清醒,匆匆忙忙地回到卧室。
烟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但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衣服上满是烟味儿。夹着烟看到桌子上的闹钟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六点半,他仿佛看到了催命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回家面对萧寒和叶泉了,害怕面对他们对自己的关怀,害怕听到他们对自己的担忧。他什么都害怕。
萧叶掐掉了烟,开车回到家后,一头冲了进去,他的目标是卧室卫生间。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为的是不让萧寒和叶泉发现自己身上的烟味,他已经很让他们操心了,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
进卧室之前,萧叶听见了楼下叶泉的声音:“这几天怎么了,一回来就往卧室跑?”
萧叶背抵着卧室门,嗓子里又疼又涩。他不想让萧寒和叶泉为自己担心,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事情总是像拐进了另一个死胡同,他越做只有越错,什么都改变不了。
晚上的时候,萧叶又做噩梦了。他梦到了那次叶泉进抢救室,萧寒拽着他的胳膊,绝望地说“你让我去试试,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让我去试试”,梦到最后,叶泉没有从抢救室里出来,萧寒也不见了,他的梦里没有一个人。他挨个房间找,一边找一边喊着“爸”,不知道是在喊叶泉,还是在喊萧寒。
又一次,萧叶从噩梦中惊醒,未拉上窗帘的落地窗渗进惨白的月光,他满脸都是眼泪,充满血丝的眼睛散发森森的寒气,阴冷可怖。他的手仿佛没有触感了一般,在床头柜上几次摸到了手机又摸向了别的地方,最后,他终于摸到了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萧叶在通讯录上慢慢地划着,找到了王杰,在“什么忙”下面回了一条消息:“明天下午两点,湖心咖啡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