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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谣诼散情俦弄巧成拙 痴心盼侠士如愿以偿

在民国纪元前,乡村里面,有所谓经馆,这种经馆,是专门容留那读书作八股议论策,预备中秀才中举人的学生。这种学生,都是十分顽皮的,在哪个乡村里,哪个乡村就要被骚扰。他们的骚扰,并不是抢劫,却也离不了奸盗两个字。就是附近菜园子里有新鲜菜,他们要偷。人家养了肥鸡鸭,他们要偷。人家园子里有果木,他们要偷。这还罢了,有那年轻的姑娘,俊秀的少妇,他们也设法去引诱。所以村子里有了经馆,住户都要下点戒心。而且这些子弟,出身农家的很少,不是绅士的儿子,便是财主的后代,便犯了事,乡下人也奈何他们不得。论到姚廷栋这个馆,还是半经半蒙,而姚先生又以道学自居,所以这馆里的学生,在本村子里,还骚扰得不十分厉害。但是屈玉坚这个学生,顽皮却有点小小的名气,他要是在村子里多转了几个圈子,人家就有点注意的。今天他陪了小秋在桔子林钻来钻去,便是有人看到了。后来他对小秋说,还有个办法,可以想法子。小秋仔细想想,春华关闭在卧室里,根本不见天日,那还有什么法子?所以只随便地听了他这句话,并没有怎样听着。玉坚看了他站在屋子里发呆的神气,心里老大不忍,立刻回房去找了一些零钱揣在身上,仍悄悄地踅到后门口来。

这是他自己的事,那是很觉得方便的,于是出了后门,顺着先生门口的大道,沿着一列人家,从从容容地走了去。在这人家的尽头,有一排半圆式的竹篱笆,在中间开了两扇柴门,只看那篱笆上伸出一丛杨柳树枝来,掩藏了半边屋角,好像这个人家就有点儿诗意。果然的,这里面有不少诗的材料,尤其是两位姑娘,一位十五、六岁,一位十八、九岁。在每个月里,屈玉坚几乎是有三十首诗赞美形容她们的。她们自然也是姓姚,大的叫大妹,小的叫二妹,她家里有父母在堂,还带了个十岁的小弟弟。平常只是炒了一些花生薯片,送到街上去卖。这日在连天阴雨之后得了一个灿烂的晴天,她们家恰是摊了两大筐子花生在门口太阳地里晒。大妹手上拿了一只白布女袜子,坐在篱笆外柳阴下石块上,低了头缝联着,她身边可就倒着放了一杆长柄扫帚,那是预备赶麻雀的。玉坚在远远的桔子林里,就看到了她,觉得她那种悠闲的样子,简直是一轴图画,这种姿势,得慢慢地赏鉴,不要惊动了她。所以玉坚在看到了大妹之后,他并不急于走了过去,只扶了树枝向她身上看着。

直待大妹偶然抬起头来,将他看到了,他这才远远地点着头,向前走了过去。大妹就是将眼睛睃了他一下,依然低头做事。你看她穿了一件深蓝布夹袄,周身滚了红条子边,下面穿了白花蓝布裤子,也滚了红条子边在裤脚管上。乡下姑娘,何尝不爱美?她是年岁大些的姑娘了,是溜光的挽了个圆髻,前面长长的刘海几乎可以覆到眉毛上来。所以她低了头,就只看到她半截白脸,她是害臊呢?或者是不理呢?这都不得而知。

玉坚自负是此中老手,胆子很大,就慢慢地向她身边走来。走到了那边,就轻轻地“喂”了一声。这一声,算是送到她耳朵里去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将嘴向屋子里一努,轻轻地道:“老的在家里。”玉坚笑道:“开饭店的还怕大肚子汉吗?我是来买花生的。二伯不卖花生给我吗?”大妹道:“买花生你就请进吧,在这里和我说什么?”玉坚笑道:“你看你说话,就是这样给人钉子碰,喂!我有一件事托重你,行不行?”

大妹顿了脚道:“我说了有人在家里,你还是这样大的声音说话。”玉坚伸着手搔了几下头发,伸着头向门里看了一看,所幸还不曾有人看到,便笑向大妹道:“我请你到我先生家里去看看我那师妹,关在家里怎么样了?”大妹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那师妹,叫得真是亲!”屈玉坚闪在她对面一丛木槿花底下,向她连连作了两个揖,笑道:“我随口这样一句话,你不要疑心,我说错了。我也告诉过你,李小秋迷着春华了不得。春华有好多天不上学了,听说在家里受气,一点消息不通。小秋急得病了,请你去看看她……”

大妹不等她说完,脖子一扭道:“哪个管你们这种下作事?我几时在你面前作过这样无聊的事吗?你倒会来寻我。”她说着这话,脸子是板得铁紧,一些笑容也没有。玉坚又碰了她这样一个钉子,倒呆了一呆。大妹扭转脸来看他,却又笑了。低声道:“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来找我。”玉坚看她这种样子,分明刚才拒绝是闹着玩的。这就向她不分好歹,乱作了一顿揖,接着笑道:“那个地方,不能积德。”大妹一撅嘴道:“积这样的德,谢谢吧!”玉坚哪里肯放松,只管向她作揖。大妹道:“你叫我糊里糊涂去探望什么?你总也要告诉我几句话。”玉坚道:“你到那里去,就说小秋有了病,只管发愁,春华自然有话对你说。”大妹道:“姓李的生了病,又发愁,我怎么会知道呢?”玉坚笑道:“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得了。”大妹笑道:“她问我,怎样认得你呢?你把我当个痴丫头,让我自己去献丑吗?”玉坚道:“你是个聪明人,见了什么人,自然会说什么话,何必还要我多说什么,我就是这些意思,应当怎么样,你去斟酌吧。”说着,就向大妹又拱了几下手。

大妹也是得意忘形,站起来笑道:“这一点小事,交给我就是了。不过为了人家的事,你又何必去费这样的闲心?”只说到这里,那篱笆里却有人插言了,他道:“大妹,你一个人和谁说话?”大妹听到是母亲的声音,向着玉坚伸了两伸舌头,又将肩膀抬了几下。这时,大妹的母亲刘氏就走到门口来了。玉坚抢着道:“我有一个朋友,让疯狗咬了,要一点万年青的叶子搽搽。听说府上有那东西,所以来要一点。”说着,就在身上摸出一把铜币,塞到刘氏手上。刘氏接着钱笑道:“这东西,菜园里长了就不少,值不得什么,你何必还要给钱。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些来。”说着扭身去了。

大妹用个食指点着他道:“你倒是鬼!”玉坚道:“若不是你爷那个老古板,你家里我是天天都可以来的。”玉坚这句话,自觉是不会那样巧,再被她父亲姚二伯听去了。可是天下事偏有那样巧,恰好是被姚二伯听着去了,不过姚二伯虽然性情古板,但是同时他又很柔懦,他并没有那种勇气,敢走出来和玉坚理论,装着小便,便踅到篱笆角落里去了。外面玉坚继续着道:“回头我在关帝庙外头去散步,你可以到那里去回我的信。”大妹道:“是了,你不要这样子大声音叫出来了。”姚二伯听了这些话,只气得身上打抖战。心想,我早就知道我这个大女孩子有些靠不住,如今是青天白日,她就约了少年去私会,这更不成话了。当时,他也不作声,自向屋里去剥花生仁。不多大一会儿,大妹到里面来,笑道:“爹!我到相公家里去看看大姑娘。”二伯瞪了眼道:“放了事不做,白日黄黄的去走人家。”刘氏在一边道:“你管孩子,管得也没有道理,相公家里,多去一次,就可以多学一次乖,这个地方不去,应该到哪里去?大妹,你只管去,我答应的,要什么紧?”大妹有了这句话,自然是放着胆子走了。

姚二伯虽是强不过他的老女人,但是也不肯就这样地放了手。在墙钉子上取下那杆尺八长的旱烟袋,故意转了身子,在屋子四周望着,作个要找火种的样子,结果便左右两边望,慢慢地走出去了。他出了大门,可不会再有犹豫的态度,远远地还看到大妹在前面走着,自己也就把两眼钉定了她的后影,一直跟到姚廷栋大门外来。果然的,她是走进相公家去了。这和她约着在关帝庙前面的那句话,又有什么相干呢?但是他虽疑惑着,却不走开,依然继续地在树外大路上徘徊。

不到一餐饭时,大妹又出来了。二伯闪在人家篱笆里,让她过去,然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跟到关帝庙前,见屈玉坚老早地在那里昂了头望。二伯由桔子林里,绕了很大的圈子,绕到庙后,闪在一座石碑后面,伸了头出来望着,远远地看到大妹和玉坚站得很近,他心里跳着,身上又有些肌肉抖颤了。只好用二十四分的忍心,把自己态度镇定着,继续的向下听。

大妹道:“我看那样子,就是为了李少爷的事,才把春华关起来的。相公大概还不晓得,师母对我说还是在家里做一做粗细生活好,读书有什么用?现在男人也考不到状元,何况是女人呢?不过我到他家去,师母倒好像是不讨厌,以后我跟你们常通一些消息吧。”姚二伯听了这话,真是蚕豆大的汗珠子,由额上滚了下来。心里想着,这两位冤家,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到相公家里去勾引黄花闺女,这件事若让相公知道了,我是吃不了兜着走,那还了得!他倒不去拦阻大妹,一头跑回家去,瞪了眼向刘氏道:“你养得好女儿,要我去坐牢吗?”

刘氏突然听了这话,倒有些愕然,连问什么事,无缘无故发脾气。二伯喘着气道:“姓屈的这个孩子,三天两天,我总碰到他,我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他爹是个举人老爷,那又怎么样?能欺侮我这穷人吗?”刘氏一听他这口音,就知道是什么缘故了。本来大妹和玉坚那番情形,自己也是看得出来,不过自己贪图着玉坚肯花小钱,若是不让他来,自己是一桩很大的损失。而且大妹整日不离眼前,也作不出什么坏事来,任便她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现在丈夫喊出来了,也许今天他们约会着出去,有什么不正当的事了。因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大妹正在和玉坚报告消息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也是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父亲跑着走了,跳着脚道:“了不得!他回家找家伙去了,你赶快离开吧。”

大妹说毕,也就向家里跑,意思是要看看父亲态度怎么样,好将他拦住了。因之站在大门外半藏掩了身体,还不敢进去。只听了母亲低声央告了道:“到底是怎样了?你把话告诉我呀,你只管瞎叫些什么,你不顾面子了吗?”这才听二伯颤着声音,低声道:“这丫头偷人养汉,顶多我不要她也就完了,你猜她做出什么事来?”说到这里,那声音越发是低,大妹也听不出来他说些什么了。但是这件事自己爹妈完全知道,那已是很可无疑的了。

于是自己索性不进去,就在篱笆边原来那块石头上坐着,只听到里面咕咕了许久,父亲突然喊起来道:“我打死你也不为多。”只这一声,砰硼乱响,罐子木盆,由门里头抛了出来,接着母亲也在屋里放声大哭。大妹看着,这事非张扬开来不可,可是事情闹大了,又不敢进去劝架,正在为难时,早是把左邻右居惊动了,一窝蜂的拥了进去劝和。大家问起根底来,老两口子,含糊着也不肯直说,丈夫说女人惯女儿,女人说丈夫不该在她头上出气。邻居们看到屈玉坚来过的,大妹又是这尴尬情形,这件事就大家无不明白。从这日下午起,满村子里人,就沸沸扬扬地传说起来。大妹觉得是冤枉,细想可又不是冤枉,于是悄悄地溜进屋子里去,关着房门,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刘氏以为女孩儿家,哪里受得惯这样的羞辱,总怕她会寻短见,请了隔壁的小狗子婆婆来,推开了门,陪她坐着,由这位小狗子婆婆传说出去。她原来说,不是她来陪伴着,大妹就上了吊。传到第二个人六嫂子,说大妹关上房门,绳子都套好了。传到第三个人小牛子娘,索性说,大妹已经上了吊,是小狗子婆婆救下来的。自然,这种消息,姚廷栋也会听到了。

到了下午,讲过午课以后,他的脸色就板了下来,不带一点笑容。学生们都捏着一把汗不知道先生有了什么事,这样的生气。到了晚上,大家都点着灯,回房读夜书了,廷栋就提高了嗓子,在外面叫道:“玉坚呢?”玉坚答应了一声“喂”,就走到廷栋屋子里去。只见廷栋架了腿,一手捧了水烟袋,垂了眼皮,沉着脸色在那里抽烟。纸媒尾端,压在水烟袋底下,他另一只手,由上向下,将纸媒抡着。

玉坚看得出来,这是先生在沉思着,有一大片大教训要说出来呢。于是垂了手站定,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廷栋道:“你令尊和我,是至好的朋友,才用了古人那易子而教的办法,在我这里念书。我不把你的书盘好,怎么对得住你父亲?但是读书的人,不光是在书本子上用功夫就算了的。必须正心修身,然后才可以谈到齐家治国平天下。最近我看你的样子,一天比一天浮华,你已经是成人的人了,我还能打你的板子不成?这样子,我有点教训你不下来,而且我,本村子里多少有点公正的名声,我决不能为了自己的学生,得罪族下人。现在读书,非进学堂,是没有出身的。令尊也对我说过,下半年要把你送到省城里进学堂。我看,你提早一点走吧,明天,你就回家去,过两天,再来挑书箱行李。”说着,吹了纸媒,又吸了一袋烟,复道:“我另外有信给你令尊,你是我的学生,你的行为不检,就是我的错,我也不能在信上说什么,但愿你从此以后,改过自新,好好地作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去吧。”

玉坚听了先生的话,分明是知道了大妹这件事,革退自己。先生的脾气,是很奇怪的,既然说出了,那就不会改变,无须多说话了。答应了一声是,退了出来,就到李小秋屋子里去,向他告辞。小秋放了一本《李义山集》在灯下,正一手撑了头,很无聊地在那里哼着。玉坚向他惨笑道:“你还念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我为你受累了。”小秋手按着书,站起来问道:“有什么事会连累了你?”

玉坚悄悄地把大妹家那场风波和刚才先生说的话,都告诉了,因问道:“你看,这不是为了你受了累了吗?”小秋道:“这可叫我心里过不去。我这个人真成了祸水了。先是闹得毛三叔夫妻两个拆散了。如今又来连累着你。”玉坚道:“我倒没有什么要紧,好歹下半年我是要到省里去的。不过这样一来,你要格外谨慎。”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日久恐怕事发,那人有性命之忧”。小秋皱着眉点了头,低声道:“我死了这条心了。下半年,我们可以同考一个学堂。不过这几个月,我总要在这里熬过去。”玉坚道:“不是那样说,你这几天,还只托病,少念书,少写字,看看先生的情形怎么样,万一不妥,就借和我结伴为名,一路下省去,你看不好吗?”小秋听到他被先生斥退了,心里头便是懊悔到万分。自觉玉坚说得也对,只是叹气。

到了次日,玉坚是不声不响地走了,小秋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心里更是难过。虽然病是没有,心里烦闷的人,一样的也是爱睡觉,所以终日里只是睡着。他对于春华的消息,虽是隔绝的,但是春华对于外面的消息,却还继续的可以听到。她在父亲口中,知道玉坚是辞学了。在许多女人口中,知道大妹吊过颈了。这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他们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事,受了连累的。虽然是很侥幸,不会连累到自己,但是这也只可逃过这回子,以后若有这样的事,恐怕也就会发作的。再说母亲这几日对自己的样子,也着实不好,一看到就板了脸,这个日子,过得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心里既要发愁,又要害怕,而且坐在里面书房里,只有一扇纸窗子,对了三方都是白粉墙的小天井,那天井真像口井,上面只有斗大一块的天。天井里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就是石板上湿粘粘的,长了一些青苔。

春华伏在窗里桌子上,抬头是看着白粉墙,低头却是看到石板上那些青苔。无可奈何,关上了房门,还是找些书来消遣。一个人到了无聊,决不肯拿了理智的书来看,必定是拿了情感文字来看。她所认为可以消遣的,原来就是《西厢记》、《牡丹亭》这些书。最近小秋买了《红楼梦》、《花月痕》,以及林琴南译的《红礁画桨录》,这些中西言情的小说,偷偷地,一部一部送了给她。春华看了之后,觉得这些书上写的儿女私情,比那些传奇,还要更进一步,仿佛自己也就身人其境,耳闻目见一般。光是一部《红楼梦》,在两个月之内,就从头至尾看了三遍。先是爱看林黛玉初人大观园,贾宝玉品茗拢翠庵那些故事,如今却改变了方针了,只爱看林黛玉焚稿,贾宝玉发疯这一类悲惨的故事。今天听到玉坚退学大妹寻自尽的这两段事情,心里非常难过,三从四德,这时脑筋里是不留一点影子。记得在唐代丛书上看到,有那些侠客,能够飞檐走壁,专帮着有情的人团圆起来,说不定现在也有那种人呢。果然有那种人的话,必定是由天井上跳了进来,从今天起,我可别关上窗户,让侠客好进来。若是有人在半夜里跳进窗户来,我可别大惊小怪,让他把我背去得了。然后我和小秋两个人,同到北京天子脚下去。过了几年,小秋做了一番大事体,少年得志,同回家来。我,自然是李夫人,坐了轿子,前呼后拥回家省亲,我想我有那种身分,父亲也就不会追究我已往的事情了。至于管家呢,他们也就不会那样子,只管尽等了我,必定是已经另娶别人家的姑娘,我尽管回来,那什么纠葛都没有了。她想到了这里,仿佛已经是作了夫人回家来一样,那心里郁积了这多日子的烦闷,就一扫而空。但是,在这个时候,母亲捶着房门要进来,打破了她甜蜜的幻想。一面将桌上放的那本《红楼梦》向帐子顶上一抛,一面就来开门。口里咭咭着道:“躲在房里,也是不得自在。”宋氏进来道:“我不过进来拿一点茶叶,立刻出去,也不打你的岔。”春华这是知道的,非是来了上等客人,母亲是不会到这里来拿好茶叶泡茶的。等母亲走了,也就悄悄地跟了出来,在堂屋隔壁的屋子里,伏在椅子背上,向外偷听着。只听到来人道:“管府上也是怕府上不放心,所以派我来报信。前几天有人荐了一位老医生,来给我们少东家看了一看,他说,这病不要紧,他可以救得好。写了个方子,接连吃了三剂药,这病也就好多了。大概再过半个月,就会全好的,这是姚管两府上的福星高照。”春华听了这话,也就明白了,分明是管家那要死的孩子现在不会死了。这天,真是可恶,他不会死,让他害这样的重病做什么,倒让人家空欢喜了一阵。

她呆呆地向下想着,已经忘记了她身子何在,伏在椅子背上,只管用力地在椅子背上靠着。也是她倚靠得太着力了,连人带椅子,“哄通”一声,向前扑了下去。椅子翻了过来,架住了她的大腿,她整个浑身向前一栽,人跌晕了,简直爬不起来。宋氏本来是在外面陪客的,只因为来的人,是亲戚家里的伙友,而又是来报告姑爷消息的,所以勉强坐到堂屋里来陪客,其实也很窘的。现在听到屋子里这样响亮,倒是解了她的围困,立刻抽身向屋子里走来,将她扶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春华道:“我不怎么样,还不要我摔跤吗?只是可惜没有把我摔死,我这样当死的人,偏是不死!”她说到末了这几句话,声音非常之重的,当然堂屋里坐的客人,也就听到了。春华是不问这些,扭转身躯向屋子里就走。这样一来,倒让宋氏加倍地为难,还是出去见客呢,还是不出去呢?客人就是不问,分明是姑娘话里有话,让他把这段消息传到管家人耳朵里去了,就要让人家说家教不严了,因之坐在屋里椅子上倒是呆了一呆。春华听到她在隔壁正屋里咳嗽,分明是没有出去。所以没有出去的原因,那又必是为了自己那句话说得太重了,自己受了母亲好几天的压迫,今天总算报了仇,自己虽是得着的消息不大好,但是有了这件痛快的事,这一跤,算没有白摔。于是掩了房门,又在床上躺下了。

在她这十几天以来,心里都抱了无穷的希望,以为管家的孩子,病到那样沉重,纵然目前不死,也不会再过多少时候的。只要脱了这一套枷锁,以后是个没拘束的身子,要怎样逃出来,总还不难。照现在的情形看起来,那个人不但不死,而且还有各项杂病完全都好的指望,不知他们家在哪里找来了这样一个老医生,这个人实在可恶!不过他的病已经是快治好了,发愁又有什么用?现在只有再涌起刚才作的幻想,等待侠客来搭救我吧。这个念头,跟着恢复起来。她觉着在这百事绝望,关在闺房里的时候,只有望了侠客前来是一条生路的了。在《红绢无双传》上,只说到侠客,究竟侠客是什么样子,那书上可没有形容得出来。若是他到这里来了,看到他是红眉毛绿胡子,像台上大花脸一样,可别害怕。他必是提起我来,放在胁下夹着,轻轻一跳,就跳出了墙去。那么,我现在要把心镇定了,千万别到那时张惶起来,把好事给弄僵了。她睡在床上,越想越逼真。因为想得逼真,也就十分的感到兴趣。

宋氏因为她今天太胡闹,而且客人没走,怕理了她更会引起笑话来,所以也没有叫她吃晚饭。而她呢,也不要吃饭,觉得这样幻想,比吃饭还要痛快得多呢。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只听到窗子上微微地哄通一下响,分明是有人由墙上跳了下来,这莫不是侠客来了?睁开眼睛看时,果然,屋子中间,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那人穿了一件古画上的衣冠,脸子上一大圈子卷毛红胡子,腰上束了一根宽板带,在带子下,挂了一柄宝剑,气昂昂的,向她道:“你是春华吗?”春华心里明白,这是昆仑奴古押衙这一类的人,完全是出于好意,来搭救自己的。只是说也奇怪,无论如何,自己急着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侠客却也不逼她说话,又对她道:“李小秋现在已经在船上等你,你赶快同我上船去,和李小秋会面,我可以把你们两个人,送到北京去。不用犹疑,赶快收拾东西,好同我一路走。”

春华听了这话,这分儿喜欢,几乎是可以平空跳了起来。但是自己也喜欢得过分了,简直没有话可以答复。那侠客道:“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再等,快走吧。”说着,将自己的衣摆提了起来,向板带里一塞,近前一步,就要来挽扶春华。春华究竟是个姑娘,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生人走。因之她将身子扭了一扭,低声道:“我不去。”那侠客道:“你心里念了一天,只想我来搭救你,怎么我现在真来救你了,你倒不去呢?我家住在峨嵋山,到这里来是不容易的,怎能够空手回去呢?事到于今,这就由不得你了,走吧。”说着,他伸手将春华提着就向胁下一夹。春华本就不想抵抗,到了这时,也不容她抵抗,不知不觉的,靠在那侠客的胁窝里。却也奇怪,虽然是在侠客的胁窝里,犹如坐在椅子上一般。只觉那侠客向上一跳,就跳出了高墙。耳朵里只听到呼呼作响。半天云里的天风,拂面吹过,脸上身上,都有些凉飕飕的。心里想着,原来腾空驾雾,是这样的情形。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好人,专搭救这些可怜的女子。我见了小秋,必定和他向这侠客多多的磕上几个头。心里想着,顺便睁眼一看,哦呵!自己也不知腾空有这样的高,向下看时,村庄小得像蜂子窠,河流小成了一道沟,这要是这位侠客手松点儿,将人落了下去,那可不得了。然而天风拂着脸,还是继续的向前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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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浠曾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地混一辈子。人生里可能有一些磕绊和转瞬即逝的挫折,但手里攥着普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再谈个令人羡慕的恋爱有人陪伴一生,把人生就这么度过了。直到几年前她在唐朝亲眼目睹前男友手里搂着继姐,在猩红的包间沙发上缠绵悱恻。再到一年前父亲的那起“意外”车祸。她将自己塑造成这世间最悲情的人物。可男人一句话,打碎了所有虚幻。“这世界上比你惨的人,都还好好活着。”简明,直白,近乎冷血。林浠悬浮在高空摇摇欲坠的身心,却在着陆地面后,找到了归属。埋下一见钟情的种子,开出非你莫属的情深。你为世界正义,我只为你正义。【貌美多金的酒店小富婆x背景雄厚的刑侦大队长】
  • TFBOYS之护航十年只为你

    TFBOYS之护航十年只为你

    “契约缔结契约.易烊千玺王俊凯王源为他们护航十年”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内心深处说着。“知道了。“我跟着了魔一样说到,又一下定过神像是恢复本性一样:“护航十年?所以....这是我突然到千儿家的理由?几千万粉丝中那么多人偏偏选中我,那是不是说明我真的跟仨宝有共鸣。”真搞不懂现在是开心好还是沮丧好。不用说我也会为你们护航十年,不,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三十年,又也许是我们白了头以后。【整改版原名穿越之恋上三小只】(因为某些原因这本小说之前下架了原来喜欢这部小说的粉儿们要继续宠我啊我之前的收藏和点击率要重新上来啊真是苦了我了啊)
  • 勾我的小指

    勾我的小指

    大学里的那段恋爱让墨泽昊伤透了心,准备向初恋女友求婚,想不到她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一直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从此以后不相信别人就是为了怕再次受伤害,直到遇到童晓曦,这个天真的女孩,失去了双亲但活的还是很快乐,只是她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她让墨泽昊重新打开心房,墨泽昊给了她所要的爱,这两个人决定勾着彼此的小指一直走下去,想不到初恋回来了,初恋的回答让他再一次退缩了,他会和童晓曦一直走下去吗?
  • 万仙阵

    万仙阵

    河边孤儿被剑修所救,自此踏上漫漫修仙路,且看他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修真界,走出自己的路......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等待的你无名栀年

    等待的你无名栀年

    【甜宠无虐!!!偶保证!】人总要经历一些世俗的东西,才懂得世俗的规律,才能去懂得什么值得珍惜。只是大海潮汐,留下的又是什么?也许人生总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但是终会有一个人,在你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时候出现,小心翼翼的在你的身后守护着你。片段:“江暖,可不可以……以后试着真正接受我对你的好?”姜辰尧紧紧拥着江暖,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过了半天,姜辰尧暗自苦笑了下,抱着江暖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可谁知怀里的人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说出了让他觉得幻听了的话。“姜辰尧,你很好,我爱你……”【甜】
  • 异术少主

    异术少主

    “婷婷,你找我啊!”宜宁高中的男生宿舍里走出来一个男生,对着站在宿舍门口的一个女生温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