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盛世之舞消失于太子离开之后。
按照从前的条款,花魁会在舞会结束之后,选择一位意中人单独畅聊,倘若情投意合,便会献身。
众人未走,自然不是为了那些后面准备的点心。
男人的心思,懂得都懂。
花魁绝美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起身,她身姿翩跹,仿佛一只优美的淡蓝色蝴蝶,几个简单的起伏便到了苏寒山面前,长裙如浪翻涌,雪白耀眼。
她对着苏寒山掩嘴一笑,声如银铃,便拉起苏寒山端起酒杯的手,递至她的红唇畔,一口饮尽。
“官人可嫌弃奴家?”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扼腕叹息,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先前太子座位旁边的二位老者,深深看了苏寒山一眼,转身离去。
苏寒山笑道:
“姑娘天姿绝色,犹如月仙不可亲近,凡人若有这样的机会,烧香拜佛也来不及,怎会嫌弃?”
一边儿的玉面狐盯住花魁,面色平静,但身侧总会若隐若现浮现出淡淡的杀机。
“回去等我。”
苏寒山没有多说,起身和花魁离开。
他走后,玉面狐抓起了他没喝完的那半壶酒,仰头全部吨吨吨灌入了腹中,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玉春阁。
苏寒山与花魁进入了一间典致阁楼,碎花百叶窗上雕刻着复杂的纹理,屋内设施简单而齐全,烛火温馨,全部都固定在琉璃盏内,每过一段时间,会有专门负责的下人进来,更换燃尽的烛火。
花魁挽起淡蓝色裙摆,坐在了松绒毯上,给对面的苏寒山倒了酒,示意对方坐下。
“奴家代小翠谢过今日苏先生救命之恩。”
花魁对着苏寒山微微颔首道谢,玉指轻送,将酒杯递至苏寒山的唇边。
苏寒山接过,仰头饮尽,好奇道:
“你认识我?”
花魁展颜一笑:
“玲珑去年曾在将军府见过先生画像,不过惊鸿一瞥,只是先生这番样貌,一眼便足以铭记一生。”
苏寒山轻轻摇头,他知晓玉春阁是一处相当缜密的情报处理机构,王城里面的绝大部分动向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花魁沉默了片刻。
“数日前樊清雪曾经出现在王城,是先生让他保护四公子的么?”
苏寒山似笑非笑道:
“你觉得我能买通樊清雪?”
花魁笃定地说道:
“说别人能买通樊清雪我的确是不信的,但是苏先生身为听雪楼之主,确有这个可能。”
听雪楼在王城只是一座豪奢酒楼。
但在江湖里面,却是相当可怕又神秘的一股势力。
它的根不扎在王城,但并不意味着苏寒山不能够在王城做些什么事情。
毕竟,在江湖里面,他是太岁。
“不对。”
苏寒山发声,花魁怔然。
“什么不对?”
苏寒山意味深长地看着花魁说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是红娘子让你问的?”
“或者说,是龙不飞?”
花魁与苏寒山对视,对方的眼神如此清澈,如此深远,以至于让她竟有一些沦陷。
“难怪蔡仙人会将先生排在千机榜首位……今日一见,先生不但武功独步天下,眼光思绪也远非常人能及。”
她慨然一叹,跟苏寒山这样的人说话丝毫不费力,但是劳神。
往往你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暴露很多讯息。
苏寒山并未介意对方的马屁,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道: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四公子还是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花魁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古往今来,朝廷与江湖虽然密切联系,但是二者其实始终存在一条明确的分界线,从来没有逾越过。
——那便是江湖中人绝对不被允许插手朝堂内部朝政的事情。
苏寒山的这个问题已经很危险。
花魁迟疑许久,声音又放低了不少。
“先生想要插手晋国朝政?”
苏寒山指尖敲击着桌面,笑道:
“让龙不飞先选。”
“我的选择不止一个,毕竟我不会为了晋国强盛或是衰败覆灭埋单。”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我。”
花魁沉默了许久,龙不飞身为晋国的镇国神将,他能看见的东西要比苏寒山更多,原本按照晋国的君臣条约,龙不飞绝对不能够参与夺权一事,他只能够服务于现在的皇帝。
但是如今的晋国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晋国了。
在西边如狼似虎的西周压迫下,如果让眼下这个太子爷登基,晋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老皇帝糊涂了,特别宠爱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尤其是深宫之中,很多外面的消息根本传不到老皇帝的耳中。
他并不知道太子在外已经是恶名昭著,龙不飞也未能抓住太子作恶的证据。
对方并不蠢,能力,手腕,心机,太子都有。
他只是太过于沉迷于权术,过于残暴。
这样的人不会治国,也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龙将军果然没有说错,先生请樊清雪保护四公子进入南晋王城,只怕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花魁回忆起了当初龙不飞听到樊清雪出现在王城时候的表情,当真是精彩至极。
他们派了人去保护四公子夏衔枝,但是被樊清雪当作奈何的杀手一同杀死了,这些人原以为樊清雪是太子爷的人,于是最后两方发生了争执,他们理所当然不是樊清雪的对手,被樊清雪一剑斩杀。
苏寒山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他与龙不飞都明白彼此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接下来的这一手棋会影响太多,会关系到太多人的性命,他们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
朝廷是一个足够危险的地方,一旦进入这个漩涡,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告诉龙不飞,不用理会我的想法。”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和他毕竟不同。”
“我永远不必担心‘站位’的问题,这个抉择最终需要他自己来做。”
顿了顿,苏寒山又对着低头沉思的花魁说道:
“有空请你喝酒。”
花魁闻言愣住,那张娇艳的面颊上写满了错愕。
她在玉春阁有些年头了,见过无数达官贵人,见过各种各样陌生的面孔想要讨好她,花费重金,买来江湖上最珍贵的宝物,首饰,甚至有送她兵器,武林秘籍的人,也无非是为了求那一刻春宵欢淫。
但请她喝酒的人,似乎苏寒山是第一个。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用这样正经的语气对她说:请你喝酒。
莫名的荒谬。
苏寒山离开了房间之后,花魁才回过神,心底弥漫过一股异样的滋味。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处非常吸引人的地方。
——江湖气。
她在王城为龙不飞工作了有些年头,但在这里,她只能体会到江湖的残酷与险恶,还有朝堂里面的尔虞我诈,复杂的利益关系。
在苏寒山的身上,她却感觉到了潇洒。
来自江湖人的潇洒。
苏寒山出手为了的利益,却没有被利益所拘束,这种来既来,走即走的自由,让花魁沉寂麻木了许多年的心被唤醒了。
红娘子在苏寒山走后不久进来,还带着两个苑儿里面的丫鬟,她们手中拿着烛火,更换了房间里面快燃尽的蜡烛,然后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红娘子轻手轻脚掩上了房门,转身注目有些发呆的花魁巧笑道:“丫头,瞧你这模样,莫不是被那臭男人勾走了魂儿?”
花魁回神,摇头苦笑。
“将军想让苏先生来做这个决定,而苏先生却将皮球重新踢了回来。”
红娘子沉默片刻,坐在了花魁身边说道:
“他有没有透露什么想法?”
花魁回道:
“他问我,如果是我,会选太子还是四公子。”
红娘子道:
“所以你会选谁?”
花魁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红娘子那双有些沧桑的眼神,说道:
“这样的选择显而易见,除非是太子身边的那些亲信,尸位素餐的混账玩意儿,还会有谁会选择太子?”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他为了兵权,竟然千方百计想将自己的亲妹妹兰青公主嫁给老将军丘正功,若不是丘正功提前病发暴毙,兰青公主已经沦为了殉葬品。”
晋国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如果对国家有大功绩的人逝去,他的小妾们必须服毒自杀,然后陪葬。
除非此人提前立好了遗嘱,亲自废除此条习俗,方能免去她们一死。
“丘正功……其实没有发病。”
红娘子幽幽说道,语气在狭小的房间里面有些瘆人。
“他也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