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山很少喝醉。
但凡能够让他喝醉的人,大都是他的朋友。
樊清雪没有故意隐瞒苏寒山的存在,于是在夏衔枝回到王城没过几日,他便在听雪楼背后的私人园林里面找到了正在看玉面狐舞剑的苏寒山。
对方侧卧在了一张红色松软碎边羊毛毯上,嘴里还嗑着瓜子儿,神情慵懒至极。
“你既然来谢我,多少该明白带些礼物,这不只是人情,也是世故。”
夏衔枝露出了苦笑。
他没见过这么妩媚的女人,也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男人。
但今日他见到了。
苏寒山似乎完全没有身为子民的觉悟,他身为晋国公子,晋国人看见他多少应该有一些礼节,然在苏寒山的眼中,地位尊卑仿佛成为了空气,不值一提。
甚至,站在了苏寒山的面前,夏衔枝觉得对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
“老实讲,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南晋,因为我知道你是西周人。”
夏衔枝对着苏寒山一拱手,躬身大拜。
这场面出去让人看见了,得惊掉一地的下巴。
苏寒山挥袖,玉面狐便停止了舞剑,晶莹细密的汗珠让她鬓间的青丝粘连,但她没有擦,走到了苏寒山的身后跪坐在地,等待差遣。
很少有人能让她这么听话,这个妩媚女人的骨子里桀骜不驯,像是一匹草原上脱缰的烈马。
想要降伏她,得有真本事。
“昨日我还说樊清雪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今日便发现他将我卖了。”
苏寒山带着夏衔枝来到了香径幽园,点上一柱燃香,沏了一壶茶。
夏衔枝没有避讳,笑道:
“为了见你一面,我花了五千两银子。”
苏寒山一怔。
“五千两银子就把我卖了……看来他真的不会赚钱。”
夏衔枝浅啜一口淡茶,笑道:
“你会赚钱,又为何救我?”
他想知道原因,为了他这样的人得罪太子,明显不是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情。
苏寒山好似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
“你想知道原因?”
“想知道。”
苏寒山轻轻晃动茶杯,直到里面的茶叶沉底。
“原因就是因为我会赚钱。”
夏衔枝闻言心头一惊。
对方说出这样的话,让他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件不好并且危险的事情。
——苏寒山或许想要利用他跟太子谈判。
如此一来,他今日的做法便是羊入虎口鱼入网!
“从你的表情上能够看出,你也是一个不会做生意的人。”
苏寒山微微摇头,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话音落下,夏衔枝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
“我的确不太会做生意,在点苍山跟随老师修行许久,偏生没有学习经商之道,又因为天生经脉堵塞窄小,捣练不了武道,只能够修文。”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得已窥见星辰一道,晋国的命星已经摇摇欲坠,黯灭将熄,我此次回来晋国就是不希望看见晋国毁在了太子手上,想要为国家作出一些事情……奈何我实力低微,手段软弱,敌不过太子半分……唉。”
提起了这件事情,夏衔枝的胸口便有一团因为无能而燃烧的烈火,将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要烧成灰烬。
他既恨太子,也恨他自己。
苏寒山笑道:
“总该试试。”
夏衔枝目光灼灼,看着苏寒山道:
“苏先生可愿助我?”
后者沉默不言,思考了许久,苏寒山才淡淡道:
“苏某一介江湖中人,本来不该插手朝堂的事情,但我向来喜欢做生意,只是这一次的买卖干系甚大,我需要时间思考。”
“公子请回吧。”
夏衔枝没有得到苏寒山肯定的回应,对此感到一些丧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自己很明白要站在太子对立面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苏寒山没有立刻拒绝他,证明这件事情有戏。
虽然苏寒山是江湖中人,但身为千机榜上的老一,足以证明他的实力极其可怕。
这里的实力并不仅仅是他的武功,还有手上握住的权力。
这个江湖,他最大。
如果有了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在后面做他的后盾,夏衔枝感觉自己战胜太子的可能至少多了一半。
夏衔枝离开后,玉面狐低头看着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苏寒山,认真问道:
“先生真要入手朝廷的事情?”
苏寒山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捋了捋衣袖,道:
“不急,我想看看另外一个人的想法。”
玉面狐美眸微微一亮。
“谁?”
苏寒山回道:
“龙不飞。”
……
……
王城的玉春阁送来了一封请帖,告诉苏寒山王城的花魁将在三日后的正午玉春阁中献舞,届时许多大人物都将要到场,希望苏寒山能够赏脸。
听雪楼在王城是一处很不得了的地方,苏寒山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
因为它规则的怪异,贩卖食物不合理的贵重,一度曾经让许多官员都为之不悦,以各种手段查处,但最终全部都折煞而返。
几次在听雪楼碰壁之后,那些想动听雪楼的南晋官员们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听雪楼是一个江湖组织,却不仅仅是一个江湖组织。
它在南晋的朝廷里面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与听雪楼相同的地方在于,玉春阁也是一个底蕴极深的特殊江湖组织,它是王城里面最大,最豪奢,姑娘最水灵的青楼。
甚至许多南晋的朝廷命官都会在处理完公事之后来到这个地方买醉。
怀中美人,酒后芳华,直至天明。
这是一个对所有人开放的温柔乡,只要你有钱,你可以在里面当一夜的皇帝。
甚至你可以点男人。
但唯独有一点不可以。
——你不可以点花魁。
这是一个她如果不想自己出来,无论谁谁谁花下怎样的重金也请不到的女人。
这一场舞还未开始,已经撩动了王城无数人的心。
豺二狗弓着自己的瘦削的身体,绕过了黄林苦竹,踩着碎叶子到了苏寒山的身前,就在这一处人烟罕至的小巷之中对着苏寒山说道:
“先生,这一次花魁一舞,招来了太子爷。”
明媚的阳光幽幽洒在了他苍老黄蜡的面容上,一股子高原红弥漫在他的脸颊突起处,丑得令人发指的五官洋溢着笑容。
正准备将手中的请帖烧掉的苏寒山停下了动作。
他望着指尖那张请帖,注目许久,笑道:
“那我要去看看。”
一旁为他撑着伞的玉面狐扬起小脸,看着苏寒山那张白皙的侧颜,意味深长道:
“太子窥觑花魁的美色许久,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在王城里面乱来,这一次花魁故意现身,想必是她身后有人在指使。”
苏寒山端拿着请帖,抚平上面暴露在阳光下的灰尘,转身朝着小巷子尽头走去。
“太子出行,会有很多高手盯着,所以其他势力地方就会变得薄弱。”
“明日正午,去帮我杀几个人。”
玉面狐撑伞跟在苏寒山身畔,想了想道:
“太子麾下的江湖势力很大很多,先生要杀谁?”
苏寒山回道:
“太子府门前的两个守卫。”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我记得年前因为有一对卖糖葫芦的爷孙俩不小心路过了太子府门前,因为离那阶梯近了些,便被他们乱棍活活打死了。”
“那老人是个瞎了十七年的老瞎子,孩子是他收养的孤儿,二人相依为命有一些年头,因为三年前在黄沙坪闹饥荒,他们顺着流亡的难民迁徙过来,好不容易在王城活了下来,眼看着这几年省吃俭用凑够了些钱,将送那小孩去城北私塾念书,却死在了回破庙的路上。”
玉面狐闻言陷入了一阵沉默,片刻后说道:
“这事我知道,是我给他们收的尸。”
“那老头被打坏了脑子,女娃被打碎了脊背,不过那女娃没哭也没闹,只死死抱着老头尸体不松手,一句话不讲,到死也没放开。”
苏寒山笑道:
“出来混,迟早要还。”
他的笑容和平时无甚二样,却让站在温暖阳光下的玉面狐汗毛倒竖,寒气从脚底一直沿着脊背到了头顶。
大部分与苏寒山交往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好说话,非常温柔的人。
但是跟在了苏寒山身边一年半,玉面狐心底深刻知晓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奈何的那些杀手喊他太岁。
这个遍布大地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已然很久没有人敢接苏寒山的榜。
苏寒山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外人想都想不到。
玉面狐见过苏寒山杀人,不止一次。
全天下能够跟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过招的存在,即便算上西周也不会超过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