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曾说过,白昼与永夜交替的那段时间,是灵魂顿悟规则的最佳时刻。
后来也有人解释,是因为在这那段时间,灵魂的感知会比平时强出许多。
至于为什么,没人解释的清楚...
此时西方天际就像画师案前的调色盘,从金红一笔渐变到藏蓝深空。
余晖之下,队伍走在谷道间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让队伍里不少人皱眉搓了搓手臂。
身处其中,洛巫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队伍的氛围开始变得低沉而压抑,似乎大家都在为接下来将看到的一幕,做着心里准备。
队伍这时突然停下。
走最前方的克莱尔兵长,回头扫过众人。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不再平静的眼睛,已经传递出信号,众人心头不由一紧。
要到了吗?
再次前进,地势下降...
咔滋~
当众人第一脚踏进山谷边缘的浅林时,不由楞住。
那是一声碎响!
借助少许光亮,还能够看清是一株野草,可此刻竟只留下一片暗绿粉末。
有人又试着踏向其他地方,诡异的事情同样发生...
这里的草木好像全部失去了原本该有了柔韧,全部保持着一个固定的模样,当接受到外力碰撞时,才轰然化作齑粉,露出了内部真实的样子。
原来它们早已死亡。
这一刻,大多数人才联想到什么,骇然抬头望向面前的整片山谷,只觉有一片偌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咔滋咔滋咔滋~~~~~~
队伍漠然前行,碎响的声音变得愈发密集,每一次迈步,每一次肢体与林间的碰撞,都伴随大片粉末落下,这片浅林仿佛也因此而‘热闹’起来。
只是这份热闹是如此的冰冷...
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每一个人的心脏,正在一点点用力,让人觉得胸闷、窒息,以至于口鼻间唤气的动作变得愈发粗重...
光线因地势的原因在变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此刻的众人却觉得自己在一步步走向地狱。
前方克莱尔兵长再次止住身形,人们只能看见一道黑色的背影立在那,这才恍然原来黄昏已过,清月高悬,他们已经来到谷底。
众人慢慢围到克莱尔身侧,眼神投向谷中,像是去验证之前的猜测。
仅一眼,整个人便已定住。
山谷平坦,植被不高。
密密麻麻的黑影散布其中,三两人为一群,他们裹着黑布粗衣,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姿势不同,但几乎都在仰望天空。
显然,那是攻击落下时的一幕。
这片时空仿佛被定格在了那里...
妇女、老人、小孩就像一场人间雕塑,无声诠释死亡...
她们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的清晰。
有老人举目迷茫,有妇女捂嘴哭泣,还有孩童露出那令人心碎的童真向往...
她们都是人!
或许有些人到最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生命就已被画上了句号...
清冷的月光破不开这片山谷的阴霾,上万人变成冰冷的雕塑,仿佛有无尽的哀怨在这片天地回荡...
这是何等的凄凉,何等的人性丧失?
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做下的这一些?!
蓝琪水蓝色的眼瞳中有着晶莹滑落,她悲愤而泣,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在抖,复杂的心绪让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
一只手臂这时轻轻将她搂住。
蓝琪转过头,看见的是洛巫那双坚定的眼神。
“他们不会白死。”
蓝琪反手抱住洛巫,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一个劲地点头...
此刻不只是他们,场中但凡感性一点的人无比如鲠在喉,无法直面这万人惨死的悲凉,就连神智憨傻的哈里,此刻都流露出了一股略带痛苦的茫然...
当然凡事也有一些例外。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位情感老手,还挺会抓时机,不过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让你竟敢窥探贵族!”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伍德注视着洛巫,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与训斥。
洛巫转头看去,这一刻黑色的眼瞳中,流露出是一种看待死人般的淡漠。
没有使用魔法,但那一眼伍德全身汗毛炸立,一股强烈的死亡危机,让他那张骄傲的脸瞬间僵住。
“他...他真敢杀我...”伍德的心声暗道。
前一刻那股自幼养成的傲慢,被瞬间冲淡,略微清醒后,他只觉双腿有些发酸,身形踉跄后退,一个不小心竟被绊倒,摔了一跤。
四周其他人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只有克里斯丁的几名学生,上前搀扶。
起来后的伍德羞恼异常,他转头查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自己,却发现是一个孩童,确切的说是一座‘孩童雕塑’。
那名孩童坐在草林中,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仿佛是要去触碰上天,脸上的表情带着憧憬与向往,他伸出的双腿此刻已经破碎,那是碰巧跘倒伍德所造成。
“贱东西,死了还敢绊我!我让你绊!绊!!”
伍德将压抑的怒气,毫不留情的宣泄在这座孩童雕塑上,一脚接一脚,将整座“雕像”踹碎!
那张原本充满向往的孩童笑脸,在伍德脚下化作齑粉。
“住手!”蓝琪已经无法忍耐。
“怎么?!我冲一个死尸发火还不行?这等贱民,别说已经死了,就算活着我能这样!”说着伍德又找上旁边的另一座‘雕像’。
抬腿就是一脚,雕像胸膛当场破碎!
这一刻时间放缓,伍德右脚穿过粉尘碎片,破碎的区域随之蔓延扩大,而他的身形似乎也因用力过猛向前倾倒。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洛巫眨了一下眼,将那一闪而逝的魔印悄然掩饰。
再看伍德这边。
没有人会去专门注意,一座雕像的破碎是从什么形状一点点开始,而正是这种‘无规则’的破碎,在某一瞬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坡形切割面,面刃处锋锐异常!
伍德还处在一种发泄的畅快中,根本没察觉到这一切,只是感到身体向前倾倒的力道,似乎莫名加重了一些。
呲啦!!!!
一道血肉切割声,伍德整条右腿当场被截断,同时因为身体倒向前的原因,从他下腹到后肩,一条血缝红得刺目,就那么直接‘嵌’在了雕像上!
这一刻,全场再次寂静!
伍德缓缓侧头,一句话未来得及说,就伴随雕像的后续坍塌摔落在地,当场死去!
在所有人眼中,伍德就只是揣了一脚,结果因自己用力过猛身形不稳,倒向了破碎中的雕像,随后...近乎腰斩!
“啊!!”
克里斯丁队伍中有女学生发出尖叫,在四周诡异恐怖的氛围下,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发生在眼前,冲击实在太大。
原本都打算强行出手教训此人的蓝琪,更是愣在当场,余光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洛巫,他此刻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但蓝琪却注意到,他的眼神跟那天在贫民区一模一样...
克莱尔兵长快步上前,刚刚那一幕他同样全部看到。
他没有去触碰尸体,而是将那些带有鲜血的粉末在指间搓了搓,随后站起身说道:
“我宣布,埃尔弗·伍德同学因工而亡,帝国会以战时牺牲给予其家庭补贴。这位同学是伟大的,他用生命告诉我们,后续掩埋尸体时,尽量不要对尸体进行破坏,因为有些尸体或许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
克莱尔兵长起身看向众人,“好了,克里斯丁的同学,将你们队长的尸体收好,我们准备划分各自负责区域。”
听着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话,几名克里斯丁的学生面如死灰,这一刻他们来自贵族的高傲被彻底捣碎,清楚的认识到,原来这里真的不看身份高低...真的会死人...
克莱尔兵长重回队前,准备带着众人前往山谷中心,在途径布拉德里克小队面前时,眼神似随意的向这边一扫。
洛巫则面露认真,对着自己的队员道:“大家接下来动作也都要小心,类似的事决不能再次发生。”
听到这句话,身后小贵族几人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
这片山谷的地形,就像一个不规则的圆。
洛巫他们负责的区域位于山谷南面,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克里斯丁小队负责的区域与他们挨着,面积自然是大了一圈。
“你们的任务就是从边缘向中心,将区域中的雕像全部掩埋,时限明天下午之前。虽然时间紧迫,但今天毕竟已晚,动静太大容易惊动附近山林间的魔兽,我建议你们还是明早动手。
今晚就在这休息,也算是防守这片区域,如果有意外记得随时示警!”带众人来的一位老兵嘱咐道。
“头上那些食脏鹫要袭击我们算不算?我是说万一下来很多只...”小贵族指着天空道。
这确实是个怪事,这里的尸体也不是腐尸,在加上时间也已经入夜,按理说食脏鹫这种生物应该归巢了才对。可一抬头,接着月光依旧可以看见灰白阴霾中,有着一头头黑影盘旋划过。
“不用担心,或许是嗅到了大量死气,却又不见生肉才赖着不走,但至少在谷内它们一次都没下来过,你们就当没看见。”
老兵说完,见众人再没其他问题,便径直离去。
洛巫将感知着四周的情况道:“真走远了,而且没有在附近安排保护。”
“这是要训练我们的胆子吗?”高个少年看了看四周,打了个机灵。
“我就知道,克莱尔兵长一向很冷血...”另一个女孩说道。
“他可能也是想真正锻炼我们。”蓝琪也发表意见。
“总之,大家今晚轮流守夜保持体力,明早开始干活。”洛巫一挥手摄来数根干柴,就地升起了篝火。
不远处,克里斯丁的区域同样亮起了火光。
洛巫将白天打的野味处理干净,熟练刷上各种香料调味,架在火上就开了美食熏烤,虽然在这种环境下大家都表示没有胃口,但洛巫坚信,美食有时候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土元素魔法你们都熟悉吗?”熏烤着鹿肉,洛巫打破沉闷问道。
众人皆是摇头,原本《魔文法典》上篇中就没有土元素魔法的讲述。
“那我教大家一个简单的‘流沙’魔法,方便明天用来干活。”
接下来一段时间,篝火上的烤肉依旧在继续,篝火旁的众人听完洛巫的详细讲述,则是纷纷开始练习,众人的精神慢慢好了许多,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喂,喂,喂!你们看那边,哈里好像又被孤立了!”小贵族提醒道。
众人转头望去。
果然,克里斯丁一群人围在篝火旁不知在吃着些什么,而哈里则坐在外圈无人理会,胖手不停摸着肚子,看上去可怜巴巴。
“这群人太过分了!把哈里叫过来一起吃烤肉,大家没意见吧?”蓝琪气愤道。
众人相互看了看,皆表示可。
于是蓝琪和洛巫就在克里斯丁一众警惕的目光下,把哈里接走了。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除了强调哈里明早必须回来外,一点也没有刁难,似乎他们本就不喜欢哈里坐在那,甚至都没指望他守夜。而早就饿昏了头的哈里,一听说有的吃,立马就跟了过来。
于是布拉德里克篝火前,一个圆脸胖子一人抱着条鹿腿,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原本洛巫还担心刚帮他治好的牙齿再崩开,可见他吃得那么开心,也没有再提。
“天呐,我竟然看饿了,我也来一块!”
“我也是!”
“那...我也吃点吧,不然我担心一会没了。”
哈里的加入,无形间又帮众人冲消散了不少心头阴郁,再加上洛巫‘两辈子’的老手艺,众人越吃越香,赞不绝口!
“来,哈里,喝口水!”蓝琪笑着递去一水袋。
哈里小眼瞅了瞅,嘴巴在袖子上一蹭,咧开嘴,接过就喝。
近距离接触,众人发现哈里的话很少,智商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有时候甚至更低。
想着他这种遭遇,以及众人对他的态度,难免令人发出唏嘘。
“洛巫,你说我能请父亲出面交涉,将哈里接到法里尔古堡么?”蓝琪一时感慨问道。
“我知道你同情哈里,但做么做恐怕很难,先不说萩迪家族是哈里的原生家庭,单是哈里的天赋,以及那颗保护海登的心,萩迪家族就不会放人。”洛巫笑着继续道:“不过也正因为后者原因,萩迪家族也不会对哈里太差,不然哈里怎么能有现在这样的体格。”
“也对,可能我想太多了,还以为他们虐待哈里。”蓝琪笑道,才意识这一点。
洛巫没在多说,眼神在哈里身上看了看,便转向了东边,“我们分配一下守夜的顺序吧,我守夜前半夜,接着是蓝琪.......”
......
夜深,谷底的温度达到了最低,洛巫朝着篝火再次一点,又加了些枯枝升旺火势,帮几个熟睡中的同学驱散寒冷。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形金属物件看了看,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整个山谷静的吓人。
他轻轻将蓝琪叫醒。
“嗯?!...到我了吗?”蓝琪揉了揉眼。
“到你了班长,后半夜我可能会出去一趟,你守着大家,万一有人问,你就说我听见异响出去探查了。”洛巫安排道。
蓝琪顿时来了精神,“洛巫你要去哪?”
“山中,采一些药。”
“我和你一起!”
“不行,得有人看着他们。你放心,山里面我太熟了,天亮前就回来。”
蓝琪还想说,见洛巫坚持,只得担忧的点了点头。
洛巫一笑,脚下风起,身形已翩然融入夜色。
看着面前的火堆,蓝琪撅着小嘴犹豫不定,眼神忽然瞟见一旁正打着呼噜的哈里,脸上顿时露出狡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