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言冰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守着那条线,不肯与她亲近。总是逼得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压着,才愿意打破界限。
此刻,她这般激动,大概是没想过,她对于他而言,比她想象的更重。
“我明天就与圣上禀明,求娶与你。”他抬头淡淡笑着。
乐平失口道:“你疯了,他只会想都不想就把你推出去斩了。”
骆言冰想,斩便斩了,总比亲眼看着她嫁与别人来的好。
乐平回过神,难得笑得有些羞涩:“倒不如我去闹,就说要自己挑选驸马,父皇一向疼我。”
骆言冰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又不想她失望。
果真,如他所想,那条路行不通。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他徒步走过皇城的西南角。在大雪纷乱中,他看见几个黑色的影子飘落下来,将他围住。
这样的白日里,这样戒备森严的都城之中,这般身手的黑衣人。他不消多想便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他生在书香门第之家,学的是君臣之分,臣子本分。照理说君让臣死,岂有不甘愿伏诛的道理。
只是那刀剑没入他的胸腹,等血浸湿衣袍的时候,他有些不忍,不忍看见她的泪水,更不忍就此与她分离。
那黑衣人持剑而来,眼见即将贯入他的心脏,他侧身转开,以诡异的身法,移至那人身前,擒住那人的颈骨,只听咔咔的声音,那人就倒在雪中,原来杀人这般容易。他的父亲从来教他的都是以德服人,最见不得的是就是刀光剑影。
如今,他杀了人,手一旦染上血色,大概停不了了。
许怀青从来不知道骆言冰的能耐有多大,直到现在,看着雪地上的黑影,看着雪中来不及渗入雪中便凝成结的血色,才意识到他的内功有多强劲,爆发力有多大,招式有多诡异。明明片刻之前他仿佛伤重到即刻死去,下一刻,他却将伤他之人全部斩落。
骆言冰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到乐平公主的身前。
他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内疚道:“我将圣上派来的人,都杀了。”
他不想她为难,他杀了人,终究绕不过她。
乐平看着他的伤口,泪水沾湿睫毛,她只道:“他伤了你。”
骆言冰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意,安抚道:“圣上只是为了你。”
那件事情后,乐平公主大概与圣上有了裂痕,骆言冰在宫中更加如履薄冰。只是这些许怀青没有从骆言冰的记忆碎片中看到。
她的意识跟随他来到战场上,这场战役黎国的百姓都应该熟悉,当时还未成为驸马的骆言冰在军中已无大将可增援时,主动请缨。
当时,黎国大军已被围,国都的兵力只够守城,眼看着大军即将被灭,都城即将被破。他却请缨只需百人随他增援。
据说,那日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在,大殿上因为此事死一般的静,他却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长衫以三拜九叩之礼,一路跪进殿中。
那些官员见他不是侍卫的着装,也不是道师的着装,便知他的身份,乐平公主与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纠缠不清,早已成为朝野上下的笑谈。
他们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只知道此时国难当头,他若是为杂事胡搅蛮缠,那便拼死也要让圣上先斩了他。
他做足了礼数,才道:“臣愿往,解野枢之围。”
圣上见他如此淡然,不禁大笑:“竖子无知,竟敢夸下海口。”
“只需给我一百人。若不成,愿以命相抵。”他姿态虔诚。
圣上却只当他做戏,便也戏言道:“若成,你当如何?”
骆言冰郑重道:“求娶乐平公主。”
圣上没有应答,只斟酌他的神色,似乎有几分信任。
底下的臣子一扫刚才的沉郁之色,忍不住偷偷嗤笑。
有人站出来道:“不如就给他一百个死士,去了我们就且看他怎个死法。”
他输或者赢,总归是圣上赢了。于是他出现在战场上,除了一百个死士,一路上他招收了许多流浪的乞儿,那些人本就无家可归,骆言冰愿意给他们栖身之所,他们也自当以死回报。
这场战役连国师都不敢轻言出战,可见极其凶险。
进犯的是华国的军队,他们的将领以天生奇力和高大凶猛为名,许多术法在他们身上起不了作用,原本他们聚在冰山之地,性格温厚,近几年才迅速集结起来,吞并黎国的邻居宁国,重新规划版图号称华国。
骆言冰多年居住皇城,但光是留芳阁中的书籍,足以让他了解所有的人间山水,志怪奇人。他底下之人笼统不过一千,所带物资也就几日粮草。
他要赢且需要快速赢,这场战役极难,但他不会让她失望。
许怀青听说过这场战役,各种版本的都有,说书的先生尤其喜欢将骆言冰形容成三头六臂的怪物,说他如何以一挡千,说他移山倒海,呼风唤雨,能招阴兵。
视野中的传说多了,大家渐渐就忘了骆言冰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是普通人,他的胜利就尤其艰难。
她看着他带着一千多人摸着夜色在野枢那个荒漠中爬行,在风沙中布阵。布完阵,他又孤身穿过敌人的营地,一路拼杀地进入包围圈,他知道仅仅靠他的人根本不可能赢,他唯一能寄托的希望是配合外面的阵形将大军引出包围圈。
那一夜,许怀青看着骆言冰一人一马冲进敌营。盾牌、利剑还有箭簇,在日头底下晃得他眯眼,无论如何他都要快点过去,闯营的时间越久,只会让敌军聚集得更多。
他没有迟疑、没有躲闪地跃入那群身披铠甲的敌军中,那一刻有千万只箭簇齐发,他挽剑加注内功将他们扫落,连续几番终归有几只箭在剑光的掩护下,没入他的身体,大蓬的血连带着他的精力挥溅而出,他不敢停下来,只能麻木地砍杀,后来不断有血溅在他的身上脸上,甚至他的周边都腾起了血雾,这里像是一个修罗地狱,而他是个收人命的阎王。
道家之人修身、修心、不造杀孽,只求能度众生,而他这一生背弃了祖辈流传下来的礼仪仁孝,也背弃了道家斩妖除魔,维护世间太平的初衷。
如今他真的成了乞儿,背弃自己所曾经背负的。
许怀青眼见他杀敌成魔,眼见他凭着自身的内功荡去数十把剑冲袭的势头,甚至将风也压了下来。摔落在地的那些士兵,肝胆俱裂,望着他像望着勾魂的使者,甚至忘了再冲上去。
骆言冰沐着满身的鲜血出现在黎国营地时,所有人都自发地散开,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鬼还是精怪竟这般凭空出现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
一切按骆言冰所计划的进行着,他带回了黎国大军,还有他带去的一千多人。
骆言冰,这个名字数日之内在黎国上下传开了,越穿越玄乎。
此刻的他足以配得上黎国最尊贵的公主。
黎国的皇帝不仅应允了他们的亲事,还授命骆言冰为黎国的卫国将军。
骆言冰自然知道圣上的意思,他不过暂时解了黎国之围,若要一劳永逸,定要将华国的军队赶出去,并且让他们没有能力再犯。
骆言冰和乐平成婚后便聚少离多,在征战过程中,骆言冰的亲兵也扩至两千多人,他不喜欢拥兵,免得引起嫌隙。
只是他不知道,与圣上的嫌隙在野枢一战胜利的那刻起便出现了。
他渐渐听到许多传闻,传闻中最严重的是,乐平公主出生时,命理师曾便为她批命,她的命数贵不可言,甚至能昌盛黎国国运。骆言冰的命数则是极凶,拖垮了累世书香之家,克死族中至亲之人,本该是一世孤苦之人。他与乐平相遇乃是命数之外,违背天意,只会导致黎国由强盛走向衰败。
这样的话传多了,连骆言冰都快信了。
乐平公主抓了所有传谣之人,顺带将国师骂了一通,这样的话除了那个别有用心的人,谁有那个本事让所有的人都信了,甚至是他的父皇。
骆言冰让她将所抓之人放了,等到他打完这最后一场战役,他们便可以离开皇城,去过自己的生活。
与华国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照理说本不需要骆言冰亲自去善后的。
只是朝中有人进言,只有骆言冰才能镇住华国的军队,即使出于有始有终也合该他去的。
骆言冰出发之前,国师向圣上提议,骆言冰所学颇多且修为深厚让他为皇城设一道结界,为保皇城不受鬼怪侵扰。
为这般大的皇城设结界,所耗费的心血,不亚于重闯一次华营。但圣上却十分在意这个结界,
让他在出发之前,定要将结界设好。
设结界,出兵,骆言冰似乎能预测到什么事情即将来临。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带着兵乖乖地出发。
在即将到达野枢的时候,一夜之间他的亲兵突然毒发,说中毒不如说是中了咒法更为恰当。中咒之人,面目狰狞,行为癫狂,他费修为去为他们驱咒,也仅仅是救了数十人,两千多人的命根本等不及他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