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后，万汯仪曾经藏身的暗处现出两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真衡圣君和海澜。
海澜注视着万汯仪和舒晴晴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转向真衡“师傅，你为何不阻拦她俩”
真衡脸上没什么表情，负手站在那里，高不可攀的样子俨然和万汯仪刚才的伪装像了个十乘十。
她声音清淡的开口“她们做出的选择都是遵循了自己的道，又何必去拦”
海澜微笑，什么道不道的，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了解真衡的那个，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舒晴晴做了真衡弟子几十上百年，真衡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看着万汯仪和舒晴晴一路跑远了，真衡也转身离开这里，海澜跟在她身后，不停对她表示各种关心“师傅，你最近不闭关吗？我最近发现一种灵植对身体好的，要不要我去弄来给你？……”
一般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车轱辘话很少能得到真衡的回复，海澜却总是乐此不疲，变着花样的来讨真衡的欢心。
万汯仪顾忌着舒晴晴的身体，不敢行进的太快。
舒晴晴心里各种情绪来回翻滚，心脏好像被不停歇的油煎火烤一般，焦躁的情绪难免带到面上。
万汯仪看她如此出言安慰道“师姐，秦师兄留在陈清云身边，一定会守住他，等着我们的”
这话对舒晴晴来说显然效果并不明显，但她还是勉强的勾了勾唇角，想要做一个笑的表情，只是不太成功。
而在两人挂念的那一端，秦鸿煊和陈清云正在气氛平和的下棋。
秦鸿煊其实并不懂下棋，他只对剑熟悉，不过陈清云十分细致耐心的教他，几局之后他渐渐也能体会到一些乐趣。
只见陈清云手执白子，一遍落子一边向秦鸿煊解释棋路，他面色温和，唇角含笑，仿佛只是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下棋玩乐，丝毫没有半分将死之人的衰败感，虽然他如今皮肤松弛，满脸皱纹，却丝毫不能掩盖眼中的清光，即使没见过秦鸿煊也能想象出来他年轻时是何种风采。
两人下了三盘后，陈清云再一次剧烈咳嗽，他支撑不住自己，摔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秦鸿煊上前，熟练的往他体内输入温和的灵气，维持住他的心脉。
输入灵气的这种方法也只能维持住一小会，只能让他将将活着，并不能减轻他的痛楚。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几日都是这样过来的。
陈清云的命数已经耗尽，本来他应该已经死去了，如今留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强求的，强行篡改命数自然要付出代价，如今陈清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痛苦，他硬留在世上越久，所受的折磨就越多。
输入了灵气后陈清云身上的死气减少了一些，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向秦鸿煊真诚道谢“多谢，给你添麻烦了”
秦鸿煊拿一粒丹药给他含在嘴里“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陈清云笑了两声，秦鸿煊有些不解，抬头看他，陈清云向他解释“你和万姑娘真的很像，当初万姑娘帮我，我向她道谢，她说的话和你一模一样”
听他提起万汯仪，秦鸿煊的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一抹微笑，转瞬又担心的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成功把舒晴晴带出来了吗？
正当他思绪飘荡之时听见陈清云说了一句什么，秦鸿煊走了一会神，没听清他的话于是又追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陈清云完全不介意的对他微笑，又重复问了一遍“我还剩多少时间？”
秦鸿煊一时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个答案。
陈清云一向擅长观察人的情绪，自然看出来他的迟疑，他笑了笑“秦道长不必介怀，实话实说便是，让我心里有个估量”
秦鸿煊嗓子哽了一下，却还是决定实话告诉他“最多不超过两天，两天是你身体的极限了”
陈清云叹息一声“两天，居然这么短啊”
他面色平静，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并没有抗拒的就接受了这个消息，陈清云唯一担心的就是两天的时间舒晴晴能赶到吗？自己还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吗？
秦鸿煊也跟着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比较好，只能坚定的向他保证“你放心，万师妹已经舒晴晴师姐带出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秦鸿煊这话一说出来，陈清云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从床上挣扎着起身，秦鸿煊上前搀扶住他。
陈清云走到铜镜面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面貌，一直到此时秦鸿煊才真正从他脸上看到伤怀和怅然的神色，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重重皱纹的侧脸，拾起桌上的梳子，将头发全部整齐的束好。
陈清云缓缓开口，明明没带什么情绪，可是声音听起来莫名让人感觉酸苦辛涩“我已经这么老了，没有年轻时好看了”
“面色皮相皆是虚妄，根本无需在意，我觉得你很好”秦鸿煊从不说假话，他是真的觉得陈清云很好。
陈清云姿态高雅的向他鞠躬致意“多谢秦道长赞誉”
这个时候舒晴晴和万汯仪也终于到了，两人就站在陈清云的宅子外，舒晴晴的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根本就抬不动一步，她目光发直的看着宅子的大门。
“师姐？”站在她身后的万汯仪提醒了她一声。
舒晴晴回过神来，低下头，两人走进去。
一进到那精细雕琢的回廊里，看见庭院中葱葱郁郁的花木舒晴晴就红了眼眶。
她从没来过金沙城，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宅子，却奇异的没有丝毫陌生感。
她和陈清云也曾聊起过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她说一定要有很大的池塘，池塘上要建一条长长的回廊，穿过回廊要有开阔的庭院，院子里要种上苍云松。
原来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忘记过，一个人守着两人的幻想过了那么多年。
常言说近乡情怯，舒晴晴如今也是真正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越靠近她就越感觉害怕，甚至不自觉的开始放慢脚步。
走的再慢这段路也总会有尽头，没多久就看见两个背影，舒晴晴停住脚步，静静站在那里。
陈清云似乎心有所感，慢慢回过头来。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同一时刻落下泪来。
舒晴晴抹一把脸，扯开嘴角想要笑一下，泪珠却落得更多。
陈清云向她的方向微微张开手，点了点头，舒晴晴立即向前奔去，将自己整个人都投进他怀里，巨大的冲力将陈清云顶的向后退了两步，他咳了一声，又努力压抑住。
舒晴晴手臂收的很紧，无比依赖的紧紧的靠在他怀里，陈清云拍了拍她的背，缓缓抚摸她的头发。
在这一刻，他们便是对方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温度，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荒芜，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介入两人之间。
万汯仪向秦鸿煊打个眼色，两人安静的退到外面找了个地方呆着。
秦鸿煊这时才能把之前的担心忧虑问出口“万师妹，此行还顺利吗？”
万汯仪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情绪不高，并不是很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陷入安静。
这是舒晴晴和陈清云分开三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三十年，对于舒晴晴这样的修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可以说是转眼即逝的短暂时间。可能也就是去一次秘境或者闭一次关的时间。
可是对陈清云来说，这三十年，就是实实在在半生，是无数个日日夜夜。
舒晴晴不愿起身，将自己更深的埋入他怀里，滴落的眼泪将衣服都濡湿了，陈清云甚至感到了一阵凉意，他半是打趣半是安慰的开口“怎么还是这么能哭，快别哭了，要发大水了”
舒晴晴泪流的更凶了，她甚至开始抽噎，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声音都是断断续续“我好想你….我很害怕，我一直在想你”
陈清云给她擦了擦眼泪，微微笑了笑“我也很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
他伸手给舒晴晴擦了擦眼泪，这双手已经不是当初如白玉般无暇的模样，现在已经变得干枯而且皱纹密布，他明明很小心，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却还是刮痛了舒晴晴的脸。
舒晴晴握住他的手，捧在自己脸边，专注的看着他，看他满头华发，看他虚弱无比，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到了痛心和后悔，当初若是她再坚持一点，再强硬一点就好了，当初如果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就算当初两人死在一起，也比让他空耗三十年，活活熬到匕首图穷要好。
“是我耽误了你，是我…我耽误了你”
陈清云轻轻摇头，微微一笑，依然是初见时一样温柔若春风拂面，清朗似日月入怀的模样，他拍拍舒晴晴的头“我觉的这样也很好”
是真的很好，之前从未敢奢望过还能像这样再次相见，还能再触碰到这张在无数次梦中默默对望的面孔，陈清云真的知足了。
只可惜的是，她依然风华正茂一如初见，甚至没有一丝变化，而自己却已经耄耄老矣时日无多，曾经暗暗在心中渴求过的共白首终究是不能够了。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讽刺的事。久别重逢，你仍红颜，我却枯骨。
毕竟修仙无岁月，而凡人时光易逝。凡人之于修者，大概就如浮游之于椿，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只是这一刻，两人还能相对而坐，还能感受到对方的真实温度，已经足够了。
陈清云留恋揽住舒晴晴，让她和自己更加靠近，再一次重复的低声喃喃“这样就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