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人言语落下的刹那,夏云溪猛地把早先藏好攥在手心的香炉灰朝身后丢出去。
道人面无表情,只是抬手一掌,掌风呼啸,顷刻便将香炉灰吹散四溢。
夏云溪早有所料,又冲道人掷来一物。
“故技重施。”道人面露嗤笑,又是抬手一掌打出,可谁知在他打中那“暗器”的刹那,白色粉末立时爆炸散逸开来,吹进他的眼睛。
道人惨叫出声,下意思倒退一步。
行走江湖有三宝,石灰匕首蒙汗药。
夏云溪显然深明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冲道人胸口刺来。
可谁想匕首仅才插进去不到半寸,便再难挺进分毫。
夏云溪精神一下紧绷,他竟忘了这是个武道昌盛的世界,武道有成者,寻常刀剑难伤。
思及此处,夏云溪忙想将匕首拔出,捅入道人眼眶中,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胸口蓦然中了一掌。
掌力雄厚,如排山倒海,夏云溪趔趄倒退数步,倚倒在神像脚边,五脏六腑几欲移位,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他以两指扣住喉咙,生生把血咽了回去,嘴角微动,勉强扯出个讥诮笑意。
“不过如此。”
因进了石灰粉的缘故,年轻道人此刻双目赤红,方才的脱俗意味丁点不存,宛若恶鬼般死死盯着夏云溪。
“徒逞口舌之利!你不过一介普通人,中了我一记开山掌,内脏破碎,不需半炷香时间,就得命丧黄泉,此刻无非是在苟延残喘。”道人平复心神,目视着油尽灯枯状的夏云溪,淡淡戾气充斥眉间。
夏云溪本想微微挪动身子,好让坐姿舒服些,就这一动作都让他冷汗涔涔,痛至深处。
他索性不动了,便这般瘫坐在地上,脑袋微斜,冲道人问道:“既然如此,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你的身份,幕后主使是谁?”
道人嘴角上扬,拱手作揖,恢复先前的温和神态:“夏公子贵人多忘事,贫道真定,不是方才与你讲过了么?”
“说好的反派在主角临死前都会大放厥词来着,好给主角翻盘的机会,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夏云溪暗暗自嘲,随后有气无力道,“你倒是口风严实。”
“夏公子谬赞了。”道人笑望着夏云溪,忽地道,“夏公子是否好奇,为何你我俩人打斗动静如此之大,却无人进来查看究竟。”
夏云溪双目微闭,闻言,不假所思道:“那车夫是你同伙是吧。”
道人一愣,含笑抚掌:“夏公子果真聪慧,为防意外,殿外早有我的同伙把守,那小婢女若无意外,应当已经先夏公子一步去往黄泉路了。”
夏云溪眼皮一跳,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归根结底,还是他太过不谨慎,明明察觉出诸多可疑之处,仍是没有过于在意,一头栽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边去。
穿越来到这世界,还未看尽此方天地风光,便要命丧黄泉,夏云溪心里虽颇感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
眼皮渐沉,思绪陷入凝滞,神情恍惚间,夏云溪仿佛听到了玄而又玄的颂念声,虚无缥缈,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
夏云溪凝神细听,却始终无法听清。
身子渐觉冰凉,心神浑浑噩噩,便在此时,悬于腰上的玉牌忽地亮起濛濛青光,让夏云溪争得片刻灵台清明,得以听清大道玄音。
“无光无象,无形无名,恢漠太虚,炁盈四界……”夏云溪下意思地轻声吟唱,每念出个字眼,玉牌上青光便盛一分,“阴阳交~合,混而为一,大道不远,真武存心……”
“真武存心。”
随着夏云溪念完,濛濛青光忽地将他包裹,以惊人的速度治愈他五脏六腑所受的伤势。
见此异状,道人虽感分外震惊,却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掌,倾尽全力,以开山掌杀力最强的一式冲夏云溪打来。
掌力雄浑,风声呼啸,殿内烛火悉数熄灭。
这一掌还未打在夏云溪身上,便异象横生,那座足有一丈多高的神祇雕塑无端裂开,先是眉心处有一条裂痕,继而蔓延至神像全身,须臾间,神像便轰然倒塌,将恰好倚在神像脚下的夏云溪掩埋住。
道人以掌风吹散漫天飞舞的灰尘,凝望着被埋在残骸底下的夏云溪。
照理来讲,这夏家三公子应无任何生还机会,可在经受方才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道人却再难保证。
为求稳妥,道人还是决定先将夏云溪给挖出来,确凿万无一失。
只是当道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上边的石块悉数弄开,却惊愕发现,本该被埋在残骸底下的夏云溪竟不翼而飞。
心有所感,他蓦然抬头,发现原本供奉着神像的高台之上,结跏趺坐着一道身影,眼眸闭阖,有着难以形容的玄妙意味,赫然正是夏云溪!
道人只觉喉咙干涩,嘶哑道:“你……你到底是谁?”
“夏云溪”缓缓睁开眼眸,噙着笑意,一只眸中有黑白双鱼缓慢流转,另一只眼眸却是妖异竖瞳。
约是许久不曾开口,“夏云溪”稍作斟酌,缓缓开口,嗓音中带有历经山河变迁的沧桑意味。
“吾名……涂山君。”
“涂山君?”道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只是当自个出声时,他蓦然一惊,因为这嗓音嘶哑低沉,根本不是自己声音,仿佛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道人不敢置信地垂下头,看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手掌,干枯如老树枯柴,狰狞青筋凸显,俨然是花甲之人的手。
环顾四周,清风吹拂,早已换了一方天地,道人发现自己此刻正置身一片广袤如海的桃花林中,目眺远处,隐隐有炊烟袅袅升起,似人群汇聚之地。
此时一位樵夫走进桃花林,见道人满脸呆滞立在原地,不禁心生好奇道:“老先生,请问你是谁,何方人士。”
道人回过神来,正欲回答,却陡然惊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嘴唇嗫嚅,半响无言。
“我忘记了。”
樵夫一愣,随即笑道:“先生若忘了姓名籍贯,不妨先在此处住下,等何时回想起来了再走也不迟。”
道人呐呐点头,问:“不知此处是何地方。”
樵夫憨厚面容上露出一抹爽朗笑容:“这里啊,俺们都管这叫桃花源。”
…………………………
车夫从殿外推门而入,见到盘坐高台上的“夏云溪”,与道人那诡异死状,憨厚面容微有变化,二话不说掷出贴身长剑。
长剑激射而出,隐有风雷之鸣相随。
“夏云溪”视若无睹,噙着笑意,反而闭上眼睛,仿佛引颈就戮。
待那柄长剑快要刺中面门,剑身无端寸寸崩裂,只是片刻功夫,这口长剑便只剩下一个剑柄。
车夫果断转身欲逃,只是他才刚有动作,思绪无端变得艰涩凝滞,靠着惯性往前几步,随后倒下,脸上挂着祥和笑意,只是配上他那惊恐欲绝的眼睛,便显得分外违和诡异。
“夏云溪”睁开眼,脑海有细碎杂乱记忆传来,“他”略一皱眉,随即舒展。
这是来自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只不过其中蕴含的信息,让寿命悠久,见多识广的“他”也不免瞠目结舌。
只不过这倒无所谓,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有把握在彻底“夺舍”掌握这具身体时,继承所有记忆。
“他”慵懒伸了个懒腰,忽地身形微顿,思绪渐觉艰涩,眼底隐约浮现有一片朦胧雾气,虚虚实实,瞧不真切。
“夏云溪”神色微沉,随即哈哈大笑,冲变作残骸的神祇雕像躬身行礼:“原来还留有这一手,我就说你不会那么好心,让我如此轻易脱困。”
“我涂山君,甘拜下风!”
说完,夏云溪身子一软,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夏云溪从昏厥中清醒时,望着殿内景象,陷入久久沉默。
足有一丈多高的神像垮塌,香炉倾倒,入眼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狼藉一片。
且最重要的是,夏云溪还瞧见那假扮佑圣庙道人的刺客仰面躺在地上,似乎已无呼吸,但身上却无任何伤痕,直至死去,他的脸上都始终挂着安静祥和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在他尸体边上,门槛入口处,也有一具尸体,只是脸庞朝地,夏云溪虽瞧不见他的模样,但他的衣着服饰,却让其身份呼之欲出。
将他身子翻过来,果不其然是那车夫,面上有着与道人如出一辙的笑容。
一股寒意自脊椎骨升腾上来,夏云溪倒退数步,对于发生的这一诡异一幕,隐约有些猜测。
这一切似乎都是他所为。
夏云溪深吸口气,平复杂乱心神,手掌缓缓摩挲着恢复原状的玉牌。
因为他的穿越与这玉牌有关联,此前他也曾反复尝试过,诸如滴血认主等办法,皆以失败告终,玉牌没有给予任何反馈。
可谁知今日却会突生异变。
仔细回想,这一变化似乎是在他轻吟那晦涩难懂的道音之后才发生。
扭过头,看着已成残骸的神祇雕像,夏云溪隐有所悟。
多半是跟这佑圣庙的神像有关。
犹豫了一会儿,夏云溪攥住那枚玉牌,低声吟诵:“阴阳交~合,混而为一,大道不远,真武存心……”
待得言语落下,夏云溪陡觉昏昏沉沉,神情恍惚,下意思闭上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身已置于另外一处天地。
他正站在一座白玉砖块砌成的宏伟广场,东南西北西方各有一座圣兽雕塑坐镇,皆是栩栩如生韵味莫名,不似死物犹如真正活着的生灵。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根横贯天地的巨柱,为无数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缠绕,其上描绘着诸多上古异兽,恐怖魔神厮杀争斗的景象,星河下沉,天将倾覆,犹如灭世之景。
单单是副景象,便让夏云溪情不自禁地生出跪伏在地的冲动。
夏云溪咬住舌尖,疼痛上涌,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极目远眺,发现除去他脚下站的这一亩三分地,苍茫天地四方,悉数被氤氲白雾所笼罩。
唯有近些的地方,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琼楼玉宇,只是被白雾遮掩,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你来了,夏云溪。”
夏云溪蓦然转头,循声而望,只见一只通体洁白,毛发无一杂色的狐狸趴坐在白玉广场上,神情淡然,有着莫名脱俗意味,眼底却暗藏狡黠,与人几无一二。
它的额头上有着个红色印记,形似火莲,夏云溪凝神细看,发现这朵火莲并非静止,反而始终介于绽放与收缩之间。
联想到方才的事,以及失去意识时的间隙模糊记忆,眼前白狐的名字不难得知。
夏云溪微微躬身,拱手行了一礼:“山君。”
“不错么,被我夺舍时,竟然还能维持意识。”白狐面露赞赏,笑眯眯道。
听到“夺舍”二字,夏云溪身形微动,面上却无何神情变化,只是道:“敢问山君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白狐双眼微眯,笑意不变道:“我不止明白你的名字,还知道许多事情。”
“比如……”说及此处,白狐言语微顿,望着神情平淡的夏云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知道你不属于此方天地。”
“穿越者夏云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