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衣女子正是自山门内出来迎宗门师姐妹的洛明月。
也许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本抱着韩流水不来便在这稍作停留离去,不曾想刚出那山门便这么快发现了那道士的踪迹。
那山门口堆上路路的那些个散修大抵只是些寻常武夫,少有破了桎梏踏足武道六境之人,江湖高手多是江湖大宗之人是这武林公认的事实,每每有身具慧根之人幼时常是被那宗门寻去,只剩些寻常苗子,而大多漏网之鱼的散修因为修行不得要道,往往比起宗门大派之人要差上许多。
洛明月自幼便是洛家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尖尖,又是万花谷圣女,其谷主的亲传弟子,虽是武功不显可在江湖上却少有人不知其名,那个常日里的追求者之众洛明月早已习以为常。
本是已经到了那山门门前,洛明月也并非全然对那些个散修不屑一顾,一路走来也偶有注意那些个自己修行凭一己之力破去武道桎梏的六境高手。
那大汉她本就当做了一个寻常放浪之人,毕竟连瞧她的眼神都没有遮掩,她也没太在意,可偏偏缠在左臂上的那青蛇有了反应。
这青蛇非是寻常之物。万花谷有百花散,乃是以百种花草调和,各种花草调制于一起,待至无色亦无味,常人分辨不出,但有一物,便是那万花谷内天生地养的青蛇,识的万余种花香,不论那百花散如何调制,皆可千里追香。
洛明月这只青蛇乃是她自幼养大,以她调制的百花散喂养,对它而言那百花散的香气算得上是食物的饭香,因此格外敏感。
那青蛇绕她左臂紧了两下,洛明月便心中了然,恰好她方才路过之时扫了那一眼武道境上的高手,青蛇竟直往那汉子和书生方向探头,她也是微微愣了许久。
江湖上虽有易容改面之术,可眼前那书生和汉子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师姐,瞧什么呢?”
那青衣女子上前,洛明月有些头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呀,这么爱凑热闹。”
那青衣姑娘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却极为出挑,洛明月捏她脸颊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师姐这样的大美人平时可是很少皱眉,不过你一皱眉我就知道肯定是大心事,当师妹的,总得替师姐解解忧嘛。”
洛明月揉了揉她的脸蛋没好气道:“你能给我解什么忧。”
那青衣姑娘眉头一挑,指着那书生道:“师姐,是不是看那玉面老怪不顺眼?我觉得也是,师姐你家那好好的梅山,偏偏让他们闹出个梅山七怪的名号,你若是气这个,师妹我替你教训教训他去。”
洛明月眼前一亮:“玉面老怪?”
搁在梅岭镇,洛家是当地说一不二的势力,可那梅山七怪霸据梅山,却也不进镇作恶,双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那梅山七怪里虽是只有前三怪踏足入微,可那三人功夫招式也剑走偏锋,凭她母亲也奈何不得,这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洛明月常年在万花谷修行,那梅山七怪却也未曾谋过面,只在那武当山前见到了个黑风老怪,这会她小师妹一提她才想起来,这梅山七怪里玉面老怪素奉盛名,不为别的,就为那连她师傅也十分感兴趣的玉面驻颜之术。
这会儿她在瞧向那大汉和书生,心中未免有了些底,应是仍有些不放心,她轻声问道:“槐儿,你确定是那玉面老怪?”
那青衣姑娘好奇道:“是他啊,难不成师姐不认得?”
洛明月没有应她,用力揉了揉她那微红的小脸颊,而后向那书生和大汉二人走去,在一众个旁儿人火热的目光里,她清了清嗓子:“小兄弟,跟我们一起进去如何?”
这一声下去周围霎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扭曲那韩流水和高玉郎的位置。
高玉郎本是激动的心一下子被泼了盆冷水般,凑到他跟前低声道:“怎么?难不成这位姑娘也是你熟人?”
见那大汉模样的韩流水微不可察地冲他偷偷点了点头,高玉郎霎时间欲哭无泪,咬着牙道:“你不早说?”
韩流水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想到啊,看情况她已经认出我了,只不过应该是还不确定。”
而后他又啐了啐嘴暗骂道:“他娘的昨个儿我就该扯着杜灵芝嘴巴问清楚。”
高玉郎一愣:“关杜少爷啥事?”
“昨夜个我还以为他料事如神,竟然料到了我会被夜行司追杀,结果他说不是这个,但也差不多,说什么我必定会有血光之灾,我一想这不是胡扯么,夜行司都躲过去了,哪来什么血光之灾,结果他给我整句:'其实我在梅岭镇就该提醒你,之所以当时让你自求多福,是因为你让人给跟上了。'”
高玉郎嘴角一抽:“那然后呢,让谁给跟上了?”
韩流水没出声,向洛明月那努努嘴,高玉郎面色一僵:“那他娘的不早说。”
韩流水狠狠附和道:“是啊,你说这个半拉子玩意,都说合作了,他这不是坑我么。”
高玉郎突然一愣:“这怎么就坑你了呢?看那洛仙子也不是多苦大仇深啊。”
韩流水啧嘴道:“她那这都是装的,难不成黑风老怪没跟你说?”
“说什么?”高玉郎脸色微尬:“他一回山上杜少主就跟着找来了,闹了三天三夜我连觉都没睡,好不容易消停了,便跟着杜少爷一块来着全真了,哪还说得上几句话。”
韩流水啧啧道:“看来杜灵芝把你们折腾的不轻啊,不过他一个入微境,你们三个入微四个武夫九品,还打不过他?”
“这......”高玉郎面色微尬道:“这个说不得,说不得,韩小兄你还是说说这明月仙子是怎么回事吧。”
没套出杜灵芝底细的韩流水微叹一声,学着高玉郎只道了六个字:“说不得说不得。”
高玉郎脸色一黑正要继续发问,却见那洛明月身后的青衣女子紧跟而来,眉头微蹙道:“你俩嘀咕啥呢,能随师姐一路多少人羡慕不来,你们两个还磨磨唧唧。”
“就是!”那韩流水身后不远的一个散修大声道:“你们两个要是不想去就让我去,明月仙子!我可愿意了,瞧他俩不情不愿的,不如换我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他这一声落下周围此起彼伏的跟着叫嚷起来,洛明月到没在意,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大汉模样的韩流水道:“你不愿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进了这山门再说。”韩流水心中略一思索,脸上堆起一抹淫笑,大大咧咧道:“美人相邀却之不恭,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掀起鼻前的毛发抠了抠鼻孔,看的那青衣女子一脸嫌弃,而那方才出声的江湖散修更是愤愤道:“什么东西,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俩家伙什么来路,竟能得到洛仙子邀请。”
那散修身旁一人压低了声音道:“那不是梅岭镇的玉面老怪吗,先前我同师傅一同闯荡江湖时听说过这家伙的事,听说他有那玉面驻颜术,别看他现在一副二十多的书生模样,怕是四十多都有了。”
那散修微微点头,恍然道:“那这么说洛仙子请他俩一路兴许是为了那驻颜术......”
附近的人纷纷点头赞同,这般到能让他们的心里平衡些。
韩流水没什么顾忌,看着大大咧咧的入了那万花谷的队伍,待路径那青衣姑娘时瞥了一眼道:“花苞不大脾气不小,没你师姐那个分量就别这么大脾气。”
那青衣姑娘气的浑身花枝乱颤,举起手刀便要往那大汉脑袋上劈去,却被他灵巧躲过,得意地左右摇晃胡子,那青衣女子险些拔出剑来,却被洛明月灵巧的拽过身旁,轻声道:“好了槐儿,别闹”,而后她扭头看向身边那一脸弄鬼装神的大汉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流水楞在原地,高玉郎不禁偷偷捏了把汗,好在那大汉眼珠一转没多停留:“在下一介散修杨白,家师严柏也算在江湖小有名气。”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不少个散修们皆是轻声嘀咕起来:“严柏啊,那可是咱散修里最有毅力的。”
“是那个少林门前观壁数载的严柏吗?”
“是啊,可不是嘛,那也小算接近武道六境的高手了,这小子想来功力也不错啊。”
洛明月眉头微皱,听着旁人交谈来这人的身份似乎不假?她把头扭向高玉郎,韩流水跟着轻笑道:“这位是......”
“我知道,玉面老怪嘛,说来与我家也算是邻居。”洛明月打断道,高玉郎讪讪一笑,洛明月却是盯着韩流水一字一句继续道:“听闻你的玉面术十分了得?”
高玉郎冒了一头冷汗,暗自揪了一把心,却见韩流水神色淡然,他也平静道:“都是江湖朋友的吹捧,哪有什么厉害的,姑娘要想学我教姑娘几个驻颜的好法子。”
洛明月掩面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同时暗暗松了口气,高玉郎不禁感到一阵荒唐的感觉:“他堂堂玉面老怪行事何时这般畏畏缩缩!”却见那洛明月会心的笑容,自个竟有些放下心来。
洛明月也不在多说,只道一句:“那就先进山门吧,总在这挡着也不是事。”
说罢伸出左手像那高玉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他先行于前,自己则跟那大汉模样的杨白并肩走着。
队伍重新出发,在一众散修羡煞的目光中行入山门,只不过除了那青衣女子外谁都没有发现,洛明月一路缓缓向那杨白靠去,突兀的左臂摆动时蹿出了一条小青蛇,顺着两人不时接触的衣摆,那小青蛇悄然偷偷向那杨白身上绕去。
那青衣女子捂脸一笑,心想:“自个儿师姐果然还是疼自己的,敢欺负我,等着师姐给我报仇吧!”
她却不知那粉衣女子此刻脑子里压根只想着两件事:“若是那道士出山怎么办?若不是那道士又怎么办?”
......
......
青云观行院,那王文进一脸不情愿的扶着自个儿大哥王柏松换了住所,这院落较那临时歇脚的住处不知大了多少倍,内院的装饰也极为典雅,院内额扁上提有一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王柏松站在那院扁之前,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伸手拭去那扁上的灰尘对王文进笑道:“小弟,你可知这是谁写的诗句?”
王文进有些不耐,却仍是耐得住性子道:“这儿算是青云观的别院,以青云为志,难不成是那青云观开派祖师所言?”
王柏松笑着摇头,不急不缓道:“这乃是前朝孟夫子门下一个名为王子安的徒弟诗与青云观开山老祖的,当时他二人为至交好友,而青云观老祖尚不是全真七子之一,他二人日夜混迹于江湖,穷困潦倒,如同乞丐一般一同度过了一段时间,待到分别时,那位名为王子安的才为其送上了这一句,也因此,便有了现在的青云观这个名字。”
王文进微微收敛下脾气,好奇道:“那时候青云观开山老祖还没有入得全真修行,当乞丐也就罢了,而那个王子安身为孟夫子的徒弟,怎么会如同乞丐一般呢?”
“新朝更迭,百姓流离,王侯将相尚不能独善其身,区区一个读书人又岂能在这乱世中苟存?乱世三千道理尚不如一把朴刀实在,盛世却又凭三五两句便就能搬到是非。文进,若是你会愿意做那乱世的朴刀还是盛世的言臣?”
王文进沉默不语,一时间做不下决定,王柏松却也没有催他,轻咳两声:“扶我入屋去吧。”
走转折返,将王柏松送入屋内歇下后王文进又一人返回到这里,却见那院扁之上的“青云”二字更显锋芒。
“乱世的朴刀......盛世的言臣......是我做不下决定,还是我也不知这究竟是乱世还是盛世呢?”
王文进走后,那主院的屋里王柏松坐直了身子,半靠床榻看着窗外返回去的王文进轻声自语道:“这也算是父亲所纠结的吧,二皇子赴北疆带兵,虽是镇北大将军齐朝英是太子这边的人,可也说不准是否会被二皇子收买,二子夺嫡已初现端倪,底下臣子再怎么活络可陛下却从未表过态,夺嫡之路步步危机,稍有不慎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父亲大抵只是担心一旦卷入夺嫡便无法全身而出,可终归这也是白玉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哥哥总不能什么也不做袖手旁观。若是白玉对那太子有几分情意还好,可这一路看下来,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情分在里面。”
“太子此时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身在京都,百官所向,可他幕后那人究竟如何想的,不借此一步趁二皇子尚未在北境军中站稳脚跟斩草除根,三皇子离失已久,届时陛下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大统已成必然,而他这般任由二皇子在北疆领军,日后必成大患啊。”
王柏松一口气细细自语了许多,又兀的失声一笑:“破毛病,这些又有我何干,我只得保住我王家的一亩二分地便足以。盛世的言臣,我做不来,乱世的朴刀,我也当不得,但这看家护院的点本事,总得有大展身手的地方才行。”
“算算时间,白玉也该回来了。”
他轻身了个懒腰,见四下里无人,站起身来,若王文进或是王白玉瞧见了这一幕定当是半天难以回过神来,本是体弱多病的王柏松竟只手扒开那屋内地上约莫有五寸的实心地板,踟蹰着反复顺着那地板下的隐约而现的楼梯来回渡着步子,似乎是终于狠下心来,这位读书人竟并指成剑自手腕处划下一道口子,缓缓低落在那地面石板下隐藏的楼梯上的槽口之中。
“我到要看看这全真派藏了什么秘密。”他轻声呢喃着,缓缓向下走去,约摸下去半身他定在原地,向门口张望着,终是叹息一声:“总得给白玉找到避开她那大劫的法子,虽然不知送她去那是否能成,但我这般既算是多一份保障,也算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吧。”
说罢他一招手,竟是凭空吸来了那石板,而后顺着斜侧方向蹲下去,将那石板原丝严封的复回了原样,而他便在那石板下不见了身影。
屋内静悄悄地,除了那床榻上似乎有人做过外其余地方上瞧不出一丝有人来过得痕迹。
王白玉恰巧踉踉跄跄地拐进这院里,却是空无一人,她喘了几口粗气轻呼两声,见无人应她,她匆忙寻了处屋子上紧锁,自院中的井里费力的打上水来。
拭去衣衫,她原本光滑白洁的皮肤上不知怎的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泥灰,散发出一阵恶臭,而且似乎还在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排出,她也顾不得去思考怎么回事,待确认关好了屋子一下跳入那浴桶内,只听得“阿嚏”一声,王白玉皱了皱红通通的小鼻子道:“这下怕是真的会染上宫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