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不高,站起身后迟迟没有转身,扭过头又瞧了一眼狄仁杰,目光落在狄仁杰腰间的大理寺腰牌之上。
“找错人了!”
他仍旧没有回过头来。
“那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狄仁杰也不逼问王朗,从怀里掏出那张牛皮纸,上面还沾着星点残余的五石散,大部分的已经在昨夜被他全部抛撒出去,不见了踪影。
王朗迟迟不动,狄仁杰上前几步,绕到了王朗的面前,把那纸包放在了王朗的面前,王朗低头一瞥,用手沾了站那灰白色的粉末,放在舌尖轻轻一舔。
很快他便闭上了眼睛,皱着眉头,五官似乎都扭曲在了一起,显得十分痛苦,身子一软,竟然一下坐到了地上。
“我就知道迟早会来的!”
王朗坐在地上哀嚎一声,此刻无需狄仁杰在逼问,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承认了他便是假死于宫中的太医王朗。
“王太医,不必再伪装了吧。”狄仁杰说着将那牛皮纸一扔,扔在了王朗的面前,王朗没有回话,迟缓的点了两下头。
狄仁杰蹲下身子,坐在了王朗的面前,打量着王朗,他的眼睛一大一小,脸上的横肉不均匀的分布着,狄仁杰又想起了之前练过缩骨功的宇文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王朗很可能在假死之后又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害怕?
“王太医,这五石散的配方早就失传了,天底下只有你还有配方,你和极乐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极乐楼?”王朗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五石散是我从极乐楼里拿出来的!”
“我从未听过什么极乐楼。”王朗神情疑惑,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撒谎。
“既然你不知道极乐楼,你为什么要假死于宫中,改变模样,逃到鬼市之中?”
“我假死逃入鬼市,的确和五石散有关,但是我真的从未听过极乐楼。”
王朗一再说着他从未听过极乐楼,更不知道极乐楼在哪里,每当他说话的时候,狄仁杰都会仔细观察着他,他的眼神和身体那些下意识的动作并不像在撒谎。
“那这五石散的配方,你可曾交与他人,或者有人,看过这五石散的配方?”狄仁杰又追问着,王朗抬起头看了看狄仁杰,随之点了点头。
“五石散的配方一直由我保管,一年之前的某天晚上,配方被人偷了。五石散毒性极其恶毒,落入歹人之手必然为祸苍生,再者丢失秘方是杀头的大罪,我生怕圣上追查下来,便先一步假死,遁入鬼市。”
“那你知道,如何解五石散的毒么?”狄仁杰追问下去,他虽然只服下了一丁点的五石散,但是毒性却依旧强烈,倘若下次毒发,他自己也无法保证能够再一次保持自己的神志还能清醒。
王朗打量了一眼狄仁杰,伸出手来拨开狄仁杰的下眼皮,速度之快狄仁杰都来不及反应,很快王朗便把手收了回来。
“你吃过五石散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王朗叹了口气,起身走进药材堆里翻弄起来,一边翻弄着,一边背对着狄仁杰说道。
“好在你服下的量少,毒未深重,稍稍调养就可以把毒排出来了。”
听见王朗这么说,狄仁杰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那如果长期服用的人呢?”
“如果调养得当,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二,但是调养的法子金贵的很,寻常人家负担不起;如果调养不起,便会面无人色,心智混乱,浑身上下的皮肤如同那窗纸,一碰就破,久而久之浑身生疮。”
听着王朗的话,狄仁杰想起极乐楼里那些大口服下五石散的人,并未出现后者的症状,如此看来应该是调养得当,如此看来极乐楼中的人,都是富贵人家。
狄仁杰正想着,王朗又说了一句。
“不过不管是穷是富,长期服食五石散,毒瘾深重,一日不服便浑身毒发,难受至极。若是天天服,也不过是加速死亡罢了。”
“这方子,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毒方。”王朗轻叹了一口气。
狄仁杰没再吭声,王朗盯着咕噜咕噜沸腾着的药罐子,一边用手轻轻的扇着炉子底下的火。狄仁杰站起身欲要离去,却又被王朗拦了下来。
直到那药罐子里的药都熬好了,王朗随手捡了只破碗来,将熬剩下的药汤全部倒进了那个破碗里,然后将那个盛着药的破碗递给了狄仁杰,扬了扬下巴,示意狄仁杰喝下去。狄仁杰接过碗来,用鼻子嗅了嗅,似乎没什么味道。
他将碗放到嘴边,瞧了瞧碗里的汤药似乎也不多,一口便可以饮尽。狄仁杰张开嘴一口饮尽了碗中的药汁,等药汤下了肚,他这嘴里才泛起一阵剧烈的酸苦味,他直犯恶心,腹内更是翻江倒海。
不出片刻,狄仁杰便忍不住,捂住了嘴想要呕吐,王朗坏笑着将一个木桶递到了狄仁杰的勉强,狄仁杰双手抓住木桶一阵呕吐,抬起头来,整个人往后一倒,这才算舒服了。
“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五石散的解毒药,好在你中毒浅,方才这一吐就好了。若是长期服食五石散的人,可是有的调养了。”
经王朗这么一说,狄仁杰坐起身子来,发下自己确实是身子好了许多,脑袋也清醒过来,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扫而空。看样子这王朗,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狄仁杰心里这么琢磨着。
“王太医,您在想想,到底是什么人会偷五石散的配方。或者,五石散被盗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送。”
狄仁杰站起身正欲离去,又停下步子,不禁又问了王朗一句。王朗皱着眉头低头沉思,他的眼珠子左右转着,好似在努力的回忆着,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语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的话,他猛然间抬起头,舔了舔皲裂的嘴唇。
“五石散被盗之前,倒是发送过一两件怪事,但是和盗五石散没有什么联系。”
“什么事?”狄仁杰追问下去。
王朗也站起身,背过手,才讲起那件怪事。
五石散被盗之前约莫三两天的时候,王朗收到一份御诏,召他进宫替皇后娘娘诊病,但是当王朗到了皇后寝宫之时,皇后却矢口否认有过此事。王朗观皇后娘娘的气色,的确也不像是身患疾病的样子,倒还被皇后教训了一顿脑子不清,受了一肚子的冤枉气,只好悻悻的回了太医院。
等王朗回了太医院,细细的回想这件乌龙事,里面无处不透着怪异,来宣他进宫诊断的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个穿着便装的人,但是御诏之上又的的确确盖着皇后的凤印,他才没有多加生疑。
方才经狄仁杰那样一问,他细细回想过去,才觉得事情里多有蹊跷和古怪。一是召他入宫的并非是皇后娘娘,但是御诏之上却盖着皇后的凤印;二来宣召的人不是宫里的太监或是侍卫,身着便装不知道身份;三来,则是王朗刚刚才想到,那宣召之人似乎对太医院的构造极为熟悉,但是王朗却从未见过此人。
王朗平日里喜欢在书房里研究古方,书房在太医院最偏僻的角落里,而宣召的这人竟然进入太医院,直奔着书房,指明王朗进宫诊断,就连御诏上也是明明白白的写着王朗的名字。
“五石散的配方,你就藏在书房里是么?”狄仁杰皱皱眉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