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之上,收徒之事既已尘埃落定,众多供奉也就不再多留,拱手告退。
“戎儿,你是今日开始随我修行,还是有何别的打算?”
俞老喜得佳徒,自是老怀宽慰,抚着胡须笑问道。
“师傅,今日这拜师之事,我想先回去告知娘亲,与她高兴一番。还有我这侍女因我而伤,还未醒来,徒儿这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黎修戎拱着手,有些担心的说道。
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无奈。
“况且徒儿这一身尘土,脏乱不堪,便草草拜了师,实属不该。待得明日换身干净衣裳,再来奉那一杯拜师茶,补全礼数,如何?”
俞老点了点头,“那今日你便先回去吧,修炼一途当循序渐进,也不急于一时。明日你立于这天罡塔下,我自然知晓。”
“如此,那徒儿便先告退了。”
躬身施了一礼,黎修戎又向太子拱了拱手,便抱起了言幼书转身离去。
“太子殿下,俞供奉,那咱家便也告退了。”
曹不四也是娇笑着行了行礼,跟了上去。演武场上,众人散了个干净。
“殿下走的如此心急,怎得也不等等老奴?”
曹不四跟在身后,故作埋怨的对黎修戎说道。
“这……曹总管莫怪,只是今日拜了俞老为师,想快些回去告知娘亲,并非有意。”
“原来如此呐!”
曹不四恍然大悟,有些愧疚的说道:
“倒是老奴错怪殿下了,老奴差点以为殿下认了个新师傅,被众人捧上了天,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将老奴放在眼里了呢!”
语气忽而有些阴冷,黎修戎的脚步也瞬间停了下来,转头看过去眼瞳瞬间收缩。
那曹不四已是眯着眼睛,抿着嘴巴笑着,嘴角上扬的厉害,静静的看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轻轻咽了口唾沫,黎修戎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心中对曹不四的那份恐惧,依旧不减。
“曹总管说笑了,我黎修戎便是有再大的成就,也是永远离不了您这一份。”
曹不四忽而绽颜,若冰雪消融,尖着嗓子说道:“我就是与殿下开个玩笑,却是罪过了。”
黎修戎正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道:“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与殿下说道说道。”
转头看去,只见曹不四自顾自的向前迈步而去,不过那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在了耳中。
“那俞供奉终日镇守天罡塔,不曾离开。而以他的境界,就算不去在意,今日之事也从一开始便落在了他的眼里耳中,一丝不漏。”
“世上能让人动心的,不过价值二字罢了。”
“你打心底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那为何不打心底感激老奴呢?老奴与他的不同之处,不过在于老奴有话直说罢了。”
“言尽于此,老奴便先告退了。”
望着曹不四远去的身影,黎修戎驻足,心中不再灼热,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价值?”
“若是我没有灵根,或者不是皇室之人,便是被人活活打死,师傅也不会多看一眼吧?”
“若我与那黎修戎不是恰巧长的相似,在曹不四眼中也只是一个惹人厌恶的乞丐罢了。”
“人心呐!当真经不起揣测。”
黎修戎自嘲一笑,再次抬起头,把怀中的言幼书紧了紧,再次向那玲珑阁走去,脚步稳重,目光沉着,不见初时意气飒飒。
……
华丽殿阁内,古董花瓶,珊瑚翡翠那些极为昂贵的装饰物已被砸成碎片,屏风乱倒,地上还滚着散发着阵阵药香的药瓶药罐,整间屋子显得极其杂乱。
不时传来阵阵怒喝与打骂之声,不过声音的主人却是显得有些虚弱,中气不足。
祝供奉歪头闪过一个飞砸而来的花瓶,眼神略微有些阴沉。
抬腿迈进,入目却是那些跪伏在地的侍女太监,脸上身上已是带了不少的伤痕,有的还在淌着鲜血,却是不敢乱动,连哭喊也是不敢,只是低着头,不安的在满地碎片中瑟瑟发抖。
祝供奉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些侍女太监立马如蒙大赦,连爬带滚的散了个干净,一刻也不愿停留。
看着床上面目狰狞的黎商,沉声说道:
“商儿又在胡闹!刚刚闯了个大篓子,险些丧了性命,现在还不知道消停一会!莫不怕太子殿下教训你不成?”
黎商胸前缠着厚厚一层纱布,本是半躺着靠在床头,此番见祝供奉进来,挣扎着起了身子,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宛若要吃人一般恶狠狠的说道:
“师傅,他的人头呢?我要他死!要那个贱种去死!”
胸膛急剧起伏,“呼呼”的喘息着,说这句话也不知动了多大的气力,一双牙咬的“嘎吱”作响,像是恨极了一般。
说完便是狠狠的咳嗽了几声,鲜血顿时染红了手中的绢丝与胸前的白纱,却不自知一般,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祝供奉,像是在等个说法。
他觉得寻常时候,眼前这个对他宠爱万分的师傅,定然会将那个不知死活的贱种拧下头颅哄自己开心,即使那人是个所谓的皇子。
可此番,却是让他失望了。
重伤醒来时没看到,如今师傅回来,依旧没看到。
祝供奉迎着黎商的目光,对视了不过几个呼吸,便偏过了头,淡淡的说道:“这次伤到了肺,便是离心脏也就是差那么一个回身的位置,好不容易给你治好的伤,若你自己不要命,继续这般大动肝火,便是我拼着这身修为不要,也从阎王爷那拉不回你。”
黎商依旧瞪着祝供奉,坚持了一会,见他依旧摆着头不看自己,方才深呼一口气,转身躺了回去。
祝供奉这才转过身子,走近床边靠了过来。指尖灵气流转,于黎商胸前轻点几下,呼吸便已是顺畅了许多,胸前的鲜血也是暂时止住了,只是要愈合伤口,还是要时间。
“不过是一个没人管的皇子,师傅你在顾虑着什么?”
感受着胸中顺了顺气息,不再那般撕裂的疼痛,黎商沉沉的问道。
从五岁那年测了窍穴天赋,便拜在祝供奉门下,一晃已是十年。若说最亲近的是那日日想着自己的皇祖母,那第二亲近的便是眼前的师傅了,便是生父太子也比不上。
至于自己的母亲,早就因生自己的时候难产死了,听说是让邪祟吸干了精气,死相极为难看,便是医林圣手也救不回来。
当然也有人背地里说自己是个恶灵转世,才这般嗜血残杀,而这些人自然也都被他明里暗里杀了个干净。
便是十年的相处,黎商才这般了解自己的师傅,若是事情真的容易,眼前这个身份尊贵自视甚高的师傅不该如此沉默,对此事避之不谈。
“此事以后休要再提,也休要再想。”
祝供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说道。
“当真为难?”
黎商追问。
祝供奉沉默了,思虑了一会,说道:“过些时日,太子殿下会带着你亲自去与那黎修戎道歉赔罪……”
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吕贵妃。”
“让我与那个贱人贱种赔罪?怎么可能?”
果然,黎商目眦欲裂,如想象中的雷霆震怒,伤口再次有了渗血的迹象。这次祝供奉却是闭上了嘴巴,静静的看着他,不再说话。
手边没了撒气的物什,身旁也只有师傅在场,没有任凭打骂的下人,黎商只能狠狠攥着拳头,将那丝绸的被子攥了个粉碎。
良久,在祝供奉的注视下,深吸了两口气,才散了心头火,静了下来。
赞赏的点了点头,祝供奉轻笑着夸赞道:“不错,这次脾气收敛的很快,日后也应当如此,少动肝火,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以前我便是太纵容你了,心境不稳,神短气浮,不然以你的资质,说不定已入了意境。”
黎商似有感觉的点了点头,只觉得心头有一丝明悟。
“师傅你便直说罢,那小子有甚的天资?”
虽然祝供奉未曾直言,但黎商不是蠢人,能让一朝太子不计自己儿子将死之仇,反倒是要去给那没人管的母子赔罪,其中定有蹊跷。
而后台一说已是不可能,若是真有,吕绮玲被欺辱的那十多年就不会如此凄惨。那余下的,便是那贱种的天资了,想必是到了绝世的地步,不然不会如此。
“天生异象,青莲灵根,窍穴直通一半。”
祝供奉淡淡的说道。
黎商沉默了,他先前碰巧问到过师傅,知晓了那灵根一说。而现在不说灵根,便是窍穴也与自己所差无几,当真让人绝望。
“便是灵根,那又如何?”
沉默良久,黎商忽然抬起了头,目光炽热,带着一股狼一般的倔性。
“我黎氏先祖不也没得灵根,硬是开创了这百年河山?”
“况且那贱种白白耽搁了十多年的黄金时期,现在依旧是废物一个,想赶上来又谈何容易?”
“就算现在杀不了他又如何?我黎商自恃此生不弱于人,日后定当绝世,纵横无敌,镇压那甚的狗屁灵根!”
说话间,自有一股冲天之势,气吞山河!
“好!好徒儿!”
祝供奉忽而笑颜绽开,欣慰的点了点头。
“山虽高,石虽坚,自有一双铁足踏平之!商儿有此心,日后强者之路必有你一席之地!”
“师傅?”
看着祝供奉笑的这般突兀,黎商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
“哈哈哈,若是你是个不过如此的人,就此沉沦于那黎修戎的天资,心头畏惧,日后你也将止步于此,我与你的师徒情分也算尽了。可既然你能从中取得机缘,豁然开朗,日后我之残躯依然为你荡平前路!”
祝供奉忽然起身大笑,目光炯炯,直视黎商。
“师傅……这是何意?”
黎商闻言,略有所思。
“不就是灵根之才吗?就算有你俞成天护着那又如何?”
祝供奉眼神微眯,若山中毒蝎一般闪着危险的神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世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