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卿脸色不好,虽然药物止住咳嗽吐血,他自己的身体好坏还是清楚的很。
“王妃迟早会知晓,您这样瞒着她,若是被她知道,王妃一定会伤心。”李申劝慰着他,前几天深夜相逢,明明千般舍不得…
“她还会在意吗?”赫连卿淡淡一笑,转身瞧见窗外天际闪现五彩光亮,随即问李申,“外面是怎么了?”
“快到中秋了,这些都是今年工匠研制出的新爆竹烟花。”
中秋了,赫连卿想起去年此时,他在街市遇见安紫薰,那时她坐在他对面的屋顶看烟花,身边的人是赫连春水。
赫连卿沿着溪水信步而行,远远见溪水面有光亮游移,是纸叠成的小船,上面摆放点燃的小小蜡烛,顺着溪水而下。
他心神一动,船灯飘荡在水面点点光亮很是美丽,却抵不过她低头浅笑。
恍神间,迎面走来两个人,前面宫婢提着灯笼边仰望天空那些烟花,一边笑嘻嘻的对身侧的评论着。
“小姐,烟花还真不赖,你快看啊!”阿端使劲的逗着安紫薰开心,几天不见她笑,她真怕小姐这副样子,所以准备了船灯陪着她来放。
安紫薰随意的抬头瞧了一眼天空,绚丽的烟火几乎照亮整个天空,在南海那次,也是如此的烟花下,茫茫人海里,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与她梦中所见的男子,一模一样的人。
一阵强势的风吹过,她眼前一黑,阿端不给她再走动,“奴婢去拿火石来,小姐你别乱动!”阿端返身回去,她一人站在那里,突然的小腿抽痛起来。
现在寸步难行,她身子笨拙更不要说弯腰揉揉小腿,抽筋的厉害,她皱了眉头只好朝身后喊道,“阿端!”
话音才落有人自后面扶住她,不等她反应,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快步走到一边将她放下,鼻息是龙涎香淡淡,是专属他的气息。
“哪里疼?这里吗?”他蹲下身子,双手握住她抽筋的小腿稍微用力捏着,在抬头焦急的问道。
“嗯。”她咬着唇,虽然被他捏的还是疼,可感觉舒服了很多。
他一直低头,感觉到她似乎好转,将力道缓慢放轻。
“你怎么在这里?”赫连卿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这里的船灯是她的放,她在这里并不奇怪。
“臣妾来放船灯”她轻轻一声,接着又道,“谢谢。”
“除了谢谢,你不会有别的话对朕说。”她对他冷然疏离,他心里委实不舒服。
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还是抵不住对她的思念,他徘徊想离开,步子却迈不动。
她慢慢福了福身子,“臣妾告退。”
她小腿虽然不再抽筋,却还是有些疼,加上她脚还肿着,走的困难。
身后的人疾步冲上前,拉住她手臂,神色愠怒却更是忍住的无奈,“你宁愿走的困难也不开口说一声,你…”
他说到最后却见她眸中晶莹闪动,赫连卿再也说不下去,弯腰一把重新将她抱在怀中。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仰着头瞪了他一眼。
“放心,吃不了你!”
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到寝室这一路赫连卿心中有丝小小的期盼,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他可以再抱着她久一点。
她依偎在他怀里,月光朦胧,笼在她脸颊,她浓丽婉转的眸子尤为吸引人,该是怎样的一张容颜,才配的上这双璀璨星眸。
明珠为灯,温润光华照亮四周一片,窗外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下被隔绝在两人之间这小小空间之外。
宫婢端来热水,他遣退其他的人,上前半蹲在安紫薰面前,却是伸手脱她的鞋袜。
她愣了下,再看赫连卿挽起衣袖将她肿着的双足捧在手掌中,另一手掬水拭过她小腿,手指再轻轻揉捏着。
她腿脚都在肿,怀孕后期几乎天天如此,他替她捏着抽筋的小腿时,不知怎的,她心中一阵悸动。
赫连卿替她擦干腿脚,“季节交替,你的寒症容易发作。”接着扶着她睡下,顺手拉过被褥为她盖好,坐在她身边守着。
寝室安静,很快他听见安紫薰急促的呼吸声,她看上去很不舒服。
“怎么了?!”赫连卿皱紧眉头连声询问。
“扶我起来。”
赫连卿忙小心扶她起来靠在一边,渐渐的她急促呼吸才慢慢平稳。
“我躺着睡不舒服。”她捂着小腹,孩子越来越大,她一躺下身子就会喘的厉害。她拉扯被褥想叠放在背后,这几天她都靠着睡才能入眠,赫连卿却伸手将她扶过来靠在他怀中。
他胸膛宽厚,她靠上去确实比什么被褥垫在背后舒服多。
“睡吧。”他将手贴放在她肚腹上,突然的赫连卿神情一变,他手掌感觉到肚腹的孩子动了下。
安紫薰伸手抚着不由轻笑,侧过脸瞧着赫连卿的好奇又紧张的表情,“没事,孩子在玩儿。”
他顿时神情放松却又重新皱着眉问着,“你疼不疼?”
安紫薰闻言摇摇头,冷不丁腹中的小东西又是一番乱动,身侧的赫连卿身子凑过去,将头靠放在她肚子上。
片刻他眼睛一亮,欣喜的对安紫薰道:“宝宝,孩子动的很厉害,一定很顽皮!”他久久不曾舒展的眉眼染上笑意,即将为人父,孩子对他来说一切都那么新奇。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安紫薰想到这心里甜蜜。
“都好,都好!”赫连卿突然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间又同时怔了怔。
曾几何时,他与她都不曾想到过,他们会走到今天,即将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安紫薰低头将视线转过,甚至她想将手从他掌中慢慢抽回,她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感,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再忍一忍就可以斩断与他的点滴过往。
然而她不能如愿,赫连卿适才想松开的手掌,在察觉她也想抽离的那一刻,紧紧的握住不肯放开。
忍不住的相思,随着时间流逝,他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却在今夜见到她那一刻土崩瓦解t怀孕的她如此辛苦,他心疼着,从不知晓即将出生的孩子会给他那么多的惊喜惊奇。
他再次搂住她,那般用力,生怕她会如从前那般推开他,或者说一些拒绝他的话,所以赫连卿抢先开口。“我后悔了,后悔曾经一时气愤武断的决定,我们不要和离,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你幸福,还有我们的孩子!”
她心口憋闷的慌,她并不是个爱哭的,最近却容易落泪,大抵快要将她以前二十多年没有流过的泪一次性流干。
“对不起赫连卿,我…”她已然落泪,“你还记得那一次,我差点被镜。青鸾带走?”
赫连卿不会忘记,却不知道安紫薰这时提起这个做什么?
“我不属于这里,我曾经死过一次,前世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后来因为镜青鸾,被带到这里成为安紫薰。我不知道怎样能回去。当我发现镜青鸾可以再次将我带回时,赫连卿,我老实告诉你,我很想回去,很想…”
姬云裳给她的期限随着她快生产也越发近了,她不愿一直受到他的控制,摆布,她唯一所想就是孩子要平安出世。
那个人心思太深,所有能利用的人,他一概不放过,鬼才相信他说的那些承诺!
所以,她只要姬云裳的命!
所以,她须要赫连卿死心!
她说话声音很轻很轻,赫连卿惊讶她说的那些奇幻的东西,然而更听出她的渴望!
“你舍得……舍得我和你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出生完全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孩子,我……”
“你的意思是本王逼着你要的?”
安紫薰低头不出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掌心一空,手心留下的一点暖意随即散开,赫连卿眼瞳逐渐失温。
安紫薰的沉默应对彻底令他心寒,她说根本没有想过要孩子……
天地狂风暴雨骤然,然后他们之间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赫连御风眼前人影逐渐清晰走向他面前,他紧紧凝望。
宫外台阶步步而来的人风姿绰约,步摇生姿,九十九层白玉台阶,象征他与谢鸿影一对璧人长长久久。
“影儿姐姐绝代风华,红颜薄命,实在令人惋惜,所以只有同声一哭。”
“你…”
她浅笑嫣然,对他欠下身子福了福,一身嫣红堪比八月怒放的海棠,娇艳妩媚入骨。
十多年了,你可还记得我的模样?
不,你应该是会记得,因为我会让你时隔多年后,再一次终身难忘!
他慢慢点点头收回那震惊的目光,“你不是她,影儿从不会对朕笑。”他宁愿她不对他笑,也想她可以陪在身边,岁月悠悠她不在的日子,赫连御风几乎用熬得以度过。
几分相似的面容,骨子里却截然不同,形似神不似。
赫连卿御风眸中闪过一丝痛楚,若是二十多年前他能记得的清楚,也断然不会有今天这一面相见。
她冷笑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这个道理我明白,明白了二十多年。”
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她生的几分相似谢鸿影,在西楚很多人都羡慕她好运气。
在建章王妃谢鸿影身边伺候,她从不会受任何苦与刁难,她的命是王妃救的,她的婚事更是谢鸿影为她定下,西楚皇太孙公子瑾的侧室,她一个无亲无故的苗疆孤女,建章王妃的义妹能嫁给公子瑾为侧室,一时谁人不羡慕。
可她心喜欢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随在谢鸿影身边的岁月,赫连御风的身影早就驻进她心底,只是她从不敢表露。
那个男人有家室显赫的正妻,他深深宠爱谢鸿影,不惜以平妻娶她过府为妃。他对谢鸿影极致的宠爱,是她从没有看过任何男人能给予妻子的,何况他是权倾天下的王爷,他甚至想立与谢鸿影的第一个孩子为世子。
她与谢鸿影是云泥之别,她对赫连御风只有无尽的仰望。
“清璇,公子瑾是个品性纯良的人。”她什么都为她考虑,就连名字也替她取的那般好听。好听到她几乎忘记自己以前的名字叫做阿奴。
姓谢,名清璇,谢清璇、谢鸿影,真像一对亲生姐妹。
可惜再是相似,她们的身份早就注定不会走同样的路,过同样的人生。
公子瑾对她很好,她知道公子瑾其实欣赏的是谢鸿影的才情、谋略,那样的女子哪怕是站在人群里不说一句话,都那般掩不住的光芒。
“当年见你得了失心疯,朕才放过你一马,你居然骗朕到今天,还敢又重新回到帝都!”十多年了,她再次出现又重新勾起他曾经的回忆。
谢清璇笑出声,十多年前她跪在这个男人面前求他,那般无助哀求,他只是冷冷的将她踢开,他最爱的影儿死了,他什么心思都没有。
她不过与他一夜夫妻,他不过睡了他侄子的女人,哪里还会记得那么多。
“若是我当年没有失心疯,你巴不得我随着公子瑾死了才好,那样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丑事,不过我就是死了到地狱见到谢鸿影,也要缠着谢鸿影不放,她以为死了就可以解决一切,我偏不让她得意!”
赫连御风愠怒,“朕喝醉了,你扮成影儿的样子来见朕,朕是与你一夜欢好,可朕不知道是你,若是知道不是影儿,朕不会碰你一下!”
影儿被乌月氏太后强迫堕下孩子,对他更是冷漠,他想尽办法哄她,可影儿个性实在倔强,他也被磨去了耐心,关系更是冷到冰点,他无处去说,借酒消愁,正巧谢清璇过府看望影儿。
她相貌本就相似影儿几分,打扮也学着影儿,他醉了根本不知道是她,还以为是影儿主动来找他,心中欣喜若狂,那夜温柔怜惜的要了她。
只是一夜,他看清楚身边的人是谁后,心乱如麻,影儿很疼爱这个妹妹,而且谢清璇已经嫁给了他的侄子公子瑾。
“皇上放心,清璇不会将此事告诉姐姐。”她哭哭啼啼的说着跑开。
没过多久,影儿怀孕,他开心都来不及,也就淡忘了此事,不久听闻清璇替公子瑾生下长子取名赫连春水。
他心中怀疑过那个孩子的身世,可几次看她与公子瑾恩爱的模样,又听闻公子瑾对母子两人十分宠爱,赫连御风也就没有再过多想。
春水与卿儿是叔侄,容貌却相似如兄弟。
公子瑾满门被斩,前一夜清璇在宫外求着要见他,那时影儿身故,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听不进任何话,最后她一句才令他稍微清醒。
“皇上不救清璇无所谓,可春水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不能见死不救!”
“公子瑾谋乱,你如今说春水是朕的儿子,可有证据?”
“皇上你忘记那一夜了?春水的生辰宗谱里有记载,皇上算算日子也可以知道清璇没有骗人!”她哭的声嘶力竭,他心烦意乱,只将她拖开,赶出宫去。
第二天得知她得了失心疯,他顿时心软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最后将他们母子发配荒蛮的兖州。
这个男人,是她最初最深的爱恋,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伤痕,岁月也无法令她痊愈,只会化脓腐烂,让她日复一日的恨着,唯独如此才能活着见到他,亲手还击他更多倍的痛苦。
谢清璇转身对台阶一侧的春水吩咐道,“还不进来,拜见你的父皇。”
赫连春水愣在原地,他脑中一片混乱,他的父亲是公子瑾,为什么会变成了赫连御风?
见他迟迟不过来,谢清璇不由皱了眉头,“春水,你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赫连春水脚步沉重,慢慢抬步朝前靠近。
按辈分,赫连御风是他祖父一辈,他与皇叔赫连卿样貌最为相似,后来公子瑾一门没落,他在皇族中备受嘲笑,只因为他生母出生卑微,甚至他不是足月生下一事都被人拿来作为笑谈。
父皇?他曾经亲眼目睹公子瑾被斩杀,赫连御风冷眼相看,如今…
“朕什么时候承认他是朕的儿子!”赫连御风冷冷言道,以前他为此半信半疑,可谢清璇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春水的身份他决然不会认。
“你不承认也无妨,谢鸿影认定就可以。”
赫连御风猛然一惊,脱口道,“她知道了?”
谢清璇笑而不答,她就喜欢瞧着他这般紧张,他将谢鸿影看的那么重,却从来不曾明白她的心思。
“影贵妃确实知道。”在一边伺候的谢成突然出声,赫连御风瞪大眼眸,一手死死攥着谢成衣襟,声音颤抖道,“你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