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晚霞落下最后一抹亮色,深蓝色天空仿佛被渲染成了墨蓝,圆月悄悄挂在枝头,今晚无星辰,月色泠泠多了点寒凉的味道。
西楚快入秋了……
木棉翻阅书籍,她最近找到一些珍贵的医术手札,几夜未眠仔细查看,指尖捏着眉心用力按着,头疼的厉害,这时下人来说王爷还没有回府。
赫连孝个性有些冲动,不过做事素来有交代,如今战事繁忙,他就是再有要事晚归,他也必然交代下人回来告之一声。
“木棉姑娘。”王府总管见了她焦急的等着,忙不迭过来,“今早七爷是去见庆王爷,李总管那里已经派人问过,说是七爷今儿并没有见到王爷,一早就回去了。我又将七爷会回去的地方都问遍了,都说今儿七爷没有来过。”
“守城的有去询问吗?”她莫名的觉得不安,起先赫连孝一直笑她总是过于担忧,她的担忧来自于姬云裳再度出现,她这个哥哥并没有想放过她的念头,不过还没有到用上她的时候。
所以,她以赫连孝身体需要每天按时服药医治为理由,令他可以老实呆在府中。
最近几天她研制新药,忽视了赫连孝。“再去派人出城找!”她眉心都要揪在一起。
到了掌灯时分,派出去的人总算是回来了,当她瞧见他们抬入府中的赫连孝时,木棉身子发抖的厉害。
“在哪里找到的?”她不准任何动赫连孝,接着跪下俯身查看他的伤势,过了好一会,末了她轻轻的一句。
“是有人送到府外,还留下一封书信。”管家带人城里城外找翻了天,未果返回时,在门外自家王爷昏迷只有出气快没有进气,管家也吓的半死,赶紧命人抬王爷进来,将书信交给他们之中看起来最为清醒的木棉。
她打开书信扫了一眼,接着将书信揉成一团攥紧手中。
“不要乱动七爷,我去去就回来。”她说完低头看了眼赫连孝,嘱咐下人,将所有能用上的药丸给他吞下再说,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面色如淡金,呼吸微弱,不见伤痕弄成这样,木棉最怕的就是如此。
秋凉未到,那风依旧带着扑面而来的暖意,她却冷的仿佛坠入冰窖里。
两条路可选,只不过这两条路都是死路,对她而言。
她站在街头好一会,直到有马车疾驰从她身边而过将她惊醒,手中攥紧的信被手汗打湿,墨迹渗透纸背面模模糊糊的,只隐约可见三个字。
紧紧盯着那三个字,她一直犹豫不决的步子突然变的坚定,夜风吹过,卷起那皱巴巴的纸,吹走好远,她擦了擦布满眼泪的脸颊,该怎么选她得做决定。
“老七怎么了?”赫连卿眸子眯起,隐隐的流动妖冶的光芒。
木棉失魂落魄的跪在他面前,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起源说了一次,尚且还有的一分精气神勉强撑着自己。“七爷中了很奇怪的蛊毒,暂时算活着,没有解药,最多撑过这一个晚上。”
赫连卿立刻吩咐道,“李申,让太医院的人都去七王府,派人去云雾山请东方非池来一趟!”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木棉身边,声音冷的令人心颤,“老七用身家性命担保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木棉茫然的眸子动了动,倏的清醒一些,“身家性命?”
赫连卿从她身边走过,“不然,凭你曾经做的那些错事,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她慢慢捂住双唇,脑海中尽是赫连孝那玩世不恭的神情。
------爷说了保你不死,你就死不掉!你的命是爷的,谁敢动你,爷第一个不准!
------若是爷死不掉,木棉你也别做丫头了,做爷的女人可好,就像三嫂与三哥那般?
“老七为你这个人不值得!”赫连卿与李申两人身影急匆匆的离去。
她身子重重跌下,透心的冷,将她撕扯成片片,七爷为她确实不值得,她曾经以为凭借自己能救他,到头来,她却不能为他再做些什么。却用性命来保护总会为他带来灾祸的她。
沉沉的夜寂静,赫连孝躺在那里,无人敢动,东方非池也赶到,他只消看了一眼就对赫连卿摇头,“几个时辰,我配不出解药。”
“东方,你再好好瞧清楚!”赫连卿沉了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焦急。
“蛊毒。”他瞧着窗外圆月,“下药的人还加了其他毒物,七王爷体内原本就有余毒未清除,就那么巧,这几种加在一起,无药可医。下毒的人算的精妙,只想让他去死。”
赫连卿身子狠狠一震,床榻上赫连孝脸色越发难看。
“老七。”他艰难发出声音。
自小就缠着他不休的阿孝,每次都会第一个帮他,还经常被他训斥的弟弟,虽然同父异母,却是赫连卿为数不多最信任的人之一。
又要再这般突然的离开他吗?赫连卿不可相信,久久注视。
东方非池离开时,在屋外转角是木棉蜷缩的身影见了是他,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东方非池本想从她身侧绕过去,本就不能办到的,他不会强迫,生死有命。
今晚,又是月圆之夜。
这些日子以来,御书房第一次入夜没有亮灯。
安紫薰身子说不出的难受,睡不安稳,肚子里的小东西也折腾的厉害,她干脆不睡在窗边坐下。
“小姐,都快天亮了,你怎么还没睡?”阿端打着哈欠进来,“王爷和李总管去了七爷那里,你被太担心了。”
“备轿,我们去七王爷那里看看。”她没有睡意,听阿端这么一说,没有过多考虑即刻吩咐她道。
“小姐,这么晚了,你的身子……”
安紫薰顾不得那么多,今晚是月圆,赫连卿此时根本不能外出。
之前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上一次也是月圆之夜遇见赫连卿,这一次同样如此,三生蛊压制他中的离人泪,难道他的三生蛊与上次那样出了什么状况?
半途,软轿与赫连卿乘坐的马车迎面相遇。
“停轿。”落轿刹那,她有些迫不及待的伸手掀起帘子。
帘子掀起,她心里多了一份悸动,瞧着对面马车内。
夜色沉沉,灯笼的光亮只能看到赫连卿不甚清晰的脸庞,他斜靠着,面容疲惫,飞扬入鬓的眉紧紧皱着,幽冷的眸光面对她时,只是淡淡扫过,沉默不语。
冷战,她与他持续的冷战,从放走姬云裳开始,她强行令自己不去在意赫连卿的一切,他说过他不逼她,真的说到做到,他自此不再踏入她的寝宫。
李申见了安紫薰先是一怔,转而多了一抹喜色。
“我听说七爷病了,想着也过去看看。”她微微一笑,对面的赫连卿在这一刻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
“七王爷现在好转,木棉正在照顾着。”李申随即转身对赫连卿道,“王爷……”
赫连卿却阖了眼帘,手撑着额头冷淡的道,“有什么过些时候再说不迟。”
安紫薰见他无恙,心里没来由舒口气,又听他这般冷淡的话语,她只抿了抿唇侧身让开。
她客气,他疏离,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最初的依偎依赖,到今时今日连多说一个字的气力都没有。
却是也该厌倦了,这不是她最想看见的结果吗?
等她离开的那天,赫连卿开始会很记恨她,之后就随着岁月流逝,有找一天,会淡的记不住她这个人。
“阿端,我们回去。”她轻声一句,转身与他背道而驰马车缓缓而动离去,安紫薰身影越来越远,他从没有告诉她,黑夜里他看的如白昼清晰,方才遇见,他早已将她眉眼看的仔细,她纤长的手臂,一手撑着后腰,一手覆在圆滚滚的肚腹上,动一下都那般艰难。
他见了心生疼惜……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咳嗽声,赫连卿手中帕子染的半幅都红了,他卷起另外干净的半幅将唇角擦干净。
“我告诉过你,你活不过三十岁,却不是说你一定能活到三十岁,也许,你所剩下的时间没有五年那么长。”东方非池对他身体提早衰败做出了解释,“你为了安紫薰剜下心头的三生蛊,你身体收到损伤,离人泪毒素流转加速,咳血是正常的。”
“还有多少日子?”他却不惊讶,从中毒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会有最后一天到来。
“看状况。”
“我问的是解开她身上邪大法的日子。”
原来连五年也许都没有,他们寻找彼此三年,错过一年时光,接下来他的日子几乎是数着天数过。
一辈子,对他而言太过于奢侈,他拳头握住然后缓缓张开,空空如也。
今夜月圆,他不会再忍受三生蛊曾经给予他的痛苦,却同时失去了可以拥抱她的温暖,一低头瞬间,他眼角闪过一点晶莹。
宝宝,我好想抱着你,好想……
“七王爷、王爷!”有人再叫他,不是木棉,那声音真难听。
赫连孝嘀咕着,皱紧眉头就手挥过去,“吵死了。”他脑袋疼的厉害,受不得鼓噪声音。
被人扶着坐起来一会儿,他才稍微清醒谢,然后空白脑袋里一点一点记起最后发生的片段。
该死的东西,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拧掉你的脑袋!
“王爷,先喝药。”
他皱了眉瞧着身边一群人里不见那熟悉人影,他记得木棉应该是一直陪着他,她身子很滑很软带着药香,就在他怀里对他说着话,她好像哭了,哭的很凶,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手掌触摸到身边位置,还有余温。
他对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赫连孝用力的捶这自己脑袋好几下,记不清楚,他忙问道:“木棉去哪里了?”
“王爷要用点什么,您都睡了好久。”
“木棉去哪里了!”他提高声音。
伺候的下人们一个都没有出声回答,赫连孝翻身下榻,顾不得什么冲去找她。
没有,哪里都没有,他找遍了她经常去的地方,不见踪影。
金色晨曦带着温热的光亮,照在赫连孝眼前,他茫然失措,他从来都不曾觉得木棉会离开,也习惯她时常的陪伴左右。
突然的一天,她无声无息离开,他顿时觉得心头失落。
以前她伺候他生活起居,照顾他病弱的身体,他欣然接受,海上遇险,那一路都是她在打点,他中毒浑浑噩噩,每每清醒时,她都在身边守着,清澈的眼眸带着浓浓疲倦,却总对他飞扬起一抹轻笑。
起初他以为是习惯,毕竟多年的相伴总会生出熟悉感觉,渐渐的赫连孝觉得不对劲,他喜欢享受木棉在他身边忙碌,他会为了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她而心情不悦。
他以为自己会死,早就放弃能医治好的想法,只有她每天钻研医术,熬制汤药送来,忍受他易怒的脾气。
七爷,你老说会死,是打算扔下奴婢不管了,早知道如此,当初你就别买下奴婢,这样就没人逆着你的意思!
她真的很凶,凶起来真的很像母妃送给他的山猫,他不傻,谁对他好,赫连孝心中清楚。
他一向玩世不恭,游戏人间,反正那帝王迟早是三哥的,他乐的清闲过舒服日子。
他对她说,爷死不了,你就做爷的女人吧,就像三哥与三嫂那样。
看似玩笑不正经,却是他考虑很久才提出,木棉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他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出来那刻他还有点担心被拒绝,她却红了脸颊不出声。
他一半开心木棉会对他脸红,一半却是担心自己万一真的死去,会辜负木棉,不对她说出心意吧,赫连孝只觉得不甘心。
之前,他问过三哥,安紫薰哪里好,值得他这番费心的对待?
三哥却说,这世间有千般好,唯独她在他心中最是好,爱上一个人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爱上了,认定了她!
三哥此生有心爱的人相伴,他替三哥高兴,如今轮到他自己,他并不是糊涂人,既然清楚了心中感觉,他才不会轻易放手。
脚步停在木棉专有的小药房前,熟悉的药香令他想起木棉。
千娇百媚的人儿,他瞧的多,能记住的唯独是她。
抬手推开,不安失措的眼眸立即被那熟悉的背影吸引。
棉布青衣,纤纤玉立,逆光中她转了身子,低低一声惊呼,“七爷?”
他没有动,只是瞅着她目光紧紧盯着。
“你醒了?”她眨眨眼如往常般轻笑。
“奴婢熬了药,正想着等会给七爷送去。”她察觉到赫连孝神情不对,小心翼翼的回答。
他亦是沉默,等着她还会说些什么?
“药要凉些再喝。”她低头小声嘱咐,垂落的手放在身前绞着,“七爷没其他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赫连孝突然开口,“怎么没有,爷才醒来,手脚没有劲,你过来扶着爷坐下,爷正好喝了药再走。”
他等着,等她一步步靠近,再木棉伸手的瞬间,赫连孝动作更快,搂着她身子一转,将木棉抵在一侧药柜,他顺势贴过去。
鼻端缭绕药香,软软的身子就在他怀中,与他所记得的感觉完全一样,不是梦,幸好不是梦。赫连孝心中暗喜。
“七爷!”她惊讶后却皱着眉头将脸转过避开不去看他。
赫连孝眉峰挑起,慢慢将脸凑过去在木棉耳边,“瞧,七爷真的是手脚无力,借靠你一会儿,可好?”
“奴婢若是觉得不好,七爷能放开吗?”
赫连孝笑着,“爷喜欢不放开,你若觉得不好,大可推开爷,虽然爷目前身体虚弱是个病人,可爷不强人所难的,木棉你是知道的。”
若是能推开,她早就推开,他那一脸嬉笑的模样,木棉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溢满酸楚。
昨夜她真的怕他就那么睡去不醒,今朝见到安然无恙的他,她已然无所求。
她撇过脸轻轻一声,“爷喜欢就好。”
赫连孝知晓她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低头间瞧见她露出的一段粉颈,被衣领遮住的边缘,有着小块青红痕迹。
“木棉。”他心头不免有些歉意,再是喜欢他也不想对她有丝毫的伤害。
她嗯了一声,慢慢看着赫连孝,他眼里柔情满满,那双细长凤眼带着歉意。
就在她愣神间,赫连孝温热的唇覆在她耳边,“木棉,这世间活着的人中,除去三哥外,你是对爷最真心的。”他顿了顿,平时他说情话哄人他信手拈来,可今日对着木棉他反而觉得词穷无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