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异常平静的态度与之前她所了解的赫连卿截然不同,安紫薰差点忍不住想转身再看他一眼,最后还是硬着心肠只是淡淡一句,“谢谢王爷关心。”匆忙的离去。
纤细身影匆匆在夜色里消失,若是安紫薰当时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赫连卿眸子晶亮的令人害怕!
送金筱瞳走之前,她大概讲述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却没有提起自己与赫连卿和离一事。
金筱瞳听完一把拉住她,“你送娘亲离开,你留在这里,一旦开战,你的处境堪忧!”
“王爷不会为难我,娘亲先去爹爹那里,你的话爹爹多少能听一些,如果能避免战事扩大,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劝说金筱瞳安心的离开。
“恐怕很难。”金筱瞳摇着头,“你爹爹之前曾经说过,很想卸甲归田过平淡的日子,如果没有这场仗,说不定早就…”
“王爷答应我,不会伤及爹爹。”
“这点我放心,娘亲担心你的身子…”
安紫薰勉强笑笑,“没事,木棉会照顾我,你到爹爹身边,帮我对说一声对不起,辜负他的期望。”
起初安宗柏不肯放赫连卿,却又将他放置在安全之地不交出,她当时劝说未果,如今仔细想想,依照安宗柏的个性,应该早将赫连卿交给刑部大牢,他却冒险保护。现在他虽然是西楚元帅,在太子掌控下,这番出来应战的只会是安家的军队。爹爹不想伤赫连卿,却又不能违抗皇命,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她只想此番后,安宗柏可以卸甲归田,和金筱瞳过归隐的日子。
“薰儿。”临行一刻,她拍着安紫薰的手背,“娘亲看的出王爷对你有心,这婚事是你爹爹定下,娘亲知晓你是不乐意的。如今王爷待你不错,你又有了身孕,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凡事不要固执,也不要为了我和你爹爹的事情,委屈你自己放弃什么。娘亲半生已过,没有什么好再害怕的,不舍得唯独你,只有你过的幸福,娘亲才会高兴!”
“娘亲,我知道的。”她笑了笑,紧紧握住金筱瞳的手,依旧微凉,却给予过她可依靠的力量。
今生,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却舍弃不掉金筱瞳对她的万般好。
“保重。”她挥手,目送金筱瞳身影渐渐离去不见。
等她转身时,发觉身后不远处是赫连卿随行,还有久未见到的赫连孝,他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却很开心的对笑着,她听木棉说起赫连孝也中过海铁蛎的毒。
“王爷、七爷。”她从他们身边走过,赫连卿没有出声,陪同她回到住处后,他转身离开,而赫连孝独自留下。
“三嫂,我听说你恢复记忆了。”他原本就比女子生的美貌,如今病恹恹的模样还真的满惹人怜惜的,他走过来递给她一样东西。
“是什么?”安紫薰说着打开。
小盒匣中药丸发出浓郁的苦涩味道,她闻了直想扔掉,幸亏赫连孝护住。
“解药,三嫂曾经中了海铁蛎毒,毒素涌在脑中,虽然你现在恢复记忆,可三哥怕余毒未清,特意命人做了这药丸。”他笑呵呵的说道。
“不用了,我不敢乱吃药。”她婉谢道,想到这里,赫连卿那一味药耍的她团团转,还连累金筱瞳,她为此后怕不已,绝对不会再乱吃。
“这个药你大可放心的服用,我与三嫂中过一样的毒,我以身试药几次,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以身试药?”
赫连孝脸颊微红,真的很难看见他还会脸红,“三嫂,你才到西楚时,我对你诸多刁难,言语上多有得罪,你都没有在意,反而是我过意不去,此番能为三哥与你做些事,我心里倒是欢喜的。”
“都过去了,七爷还记着做什么。”安紫薰见赫连孝眼巴巴的瞧着手中的药,她想了想还是伸手重新拿过来。
赫连孝顿时眉开眼笑道,“难怪我三哥喜欢你连命都不要,还伤了谢大哥!”
“谢陌年?”
大抵是说漏了嘴赫连孝也顾不了那么多,“为了救你出来,三哥伤了谢大哥,还下令不准他再靠近你半步,就是我今天想来见三嫂,都求了他好些时候。”他撇撇嘴一脸的委屈。“这药你可一定要吃,不然三哥一番心血可就白花费了!”
他瞅着安紫薰服下,才放下心离开
走到不远处转角落,却木棉正在等着他,初春的天阳光暖暖的令人舒服,她替赫连孝披上厚厚的大氅。
“呵呵,还是木棉最关心七爷我。”赫连孝笑的眯眼眼睛,听的出带着一丝讨好。
“这解药目前只有一颗,七爷却瞒着王爷说你无事,让给王妃。”
赫连孝倒是无所谓耸耸肩道,“爷我孤孤单单一人,三哥如今好容易有个知心喜爱的女子,三嫂又曾经救过我,这药给她更是应该。能让三哥过的开心点,爷自个乐意的很呢。”他不由吹着口哨,突然的捂住唇猛烈咳嗽的弯下腰。
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赫连孝不由边咳嗽边骂了一句,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
“七爷!”木棉紧张的拉着他。
“爷好的很,不就是吐血吗!你记着不许和三哥说,不然爷一辈子不喝你的药!”和孩子一样的威胁赌气着。
“奴婢知道了。”她扶着赫连孝,他身体一天天消瘦,现在轻到他靠在她肩头行走,木棉都不觉得吃力。
哥哥让她给赫连孝下药,不然赫连孝只能活七天,她断然不肯。从南海回来,赫连孝的情况不妙,她费尽心思试着解药,这药性要控制得当,赫连孝试了几次,最后才得这一颗,他却给了王妃。
“木棉,爷给你做主找个好人家,不用在王府受气,不当丫头做主子。”赫连孝倚靠在她肩头,瞧着木棉低着头全力托住他沉重的身子。
她听了头也没有抬直接一句,“那男子可有七爷美貌?”
“你个丫头,笑七爷是吧!”他故意板着脸,却又道,“全西楚有谁比得七爷的?”
“那倒是没有,所以奴婢看不上。”
“你赖着七爷了?早知道当初挑选个更漂亮的在身边,你这个脾气啊…”他话说一半,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温暖带着药香的气息吹拂耳边,她耳垂顿时红透,接下来耳蜗处是他暖暖的声音,“要是爷能活下来,木棉你别做爷的丫头了。”
“那做什么?”她楞了楞低低的一声问道。
赫连孝爽朗的笑声接着说道,“做爷的女人可好,就像三嫂与三哥那样。”
那一瞬间,木棉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却唯独忘记,花无百日红这句话…
赫连孝送的药丸她服下,慢慢运功调息,四肢筋脉通畅,脑中分外清明,确实难得的一味好药,她自上次受伤后到恢复记忆,虽然身体没有什么大碍,那几次她脑袋昏沉几乎眼前发黑,仿佛灵魂快要被硬生生拖出身体的感觉,令安紫薰很不舒服。
窗外月色皎洁,她执酒小酌,天亮之后看似一切的平静都会被撕破。西楚的酒过于辛辣,入口火烧一般,她酒量不错,却喝的有些微醺。
寂静被打破,赫连卿从月色缓缓而来。
她记得三年多前,在出海的船上,他也是这般站在月色,月华清冷,当时他年少意气风发,骨子里却有一种近乎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漠。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不会在那时不由自主的靠近他。
“王爷同意要与我和离?”她展颜一笑,微有酒意的神态多了几分妩媚。
赫连卿深吸口气,“宝宝,我们成婚快一年,以前我有诸多的错我清楚,天亮时我要出征,这一战不知道要打多久,我们两个可不可以心平气和的相处到天亮的这段时间?”
他怀念曾经她对世事不知的岁月,却始终担心她清醒后他们之间会再一次走到原点。现在,甚至比他所想的还要坏。
“就这一次,今夜之后,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来见你。”他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好!”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最后一下,赫连卿握住她的手,那一刻他满满深情的模样,映入安紫薰眼眸,亦如三年多前的那一夜,她的心第一次为一个人悸动。
黎明之前,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疼爱的妻。
下一刻赫连卿将她抱起放在膝上坐好。
“王爷!”暧昧的姿势靠的如此之近,她甚至可以闻到熟悉的龙涎香,他宽大的手覆盖在她腰间。
他扬起头淡淡道,
“那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许久没有如此的开心。我忘不了!”他声音有着落寞,“说好了这几个时辰我们好好相处,这些话在我心中很久,宝宝,听我说完好不好。”
她摇摇头却不肯再转身,“王爷,说了不过徒增伤悲,天亮后你我就是宿敌,我能说的就是请王爷珍重,别的再也没有什么!”
“你不公平!”
“这世间有什么是公平的?尤其是感情更没有对错,你答应和离后,从此王爷携手如花美眷,我也重获自由,你我至死都再无瓜葛!”
“你真的要如此绝情对我?”
“王爷,黎明将至,我答应你的做到了,请王爷不要食言。”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如梦一般的夜褪去,安紫薰只听见身后的他声音变的寡淡冷漠。
“本王不会再见你,这一仗结束的那一刻,你我就真的再无瓜葛!”
“谢谢王爷成全。”她转身朝着赫连卿轻轻福身,低垂的眼只瞧见他渐渐远去的衣角,明明应该是开心的,可眼泪抑制不住落下,坠入尘埃…
阴沉的天,风沙滚滚,赫连卿一身黑衣铠甲骑在马上,他脸上戴着黑色鬼怪的面具,四十万大军当前,他慢慢环视一周,然后将手中长剑举起祭天。
顿时将士声如擂鼓,冲天而响!
“攻下西楚,攻下西楚!”
安紫薰此时一身男子装扮,混在军中,震耳欲聋的雄壮之声,也同样令她心潮澎湃。她是武将之女,自小跟着娘亲在军中生活,赫连卿这些士兵个个气势如虹,从个方面来看,他在沙场的实力,有资格与安宗柏相互抗衡。
遥遥望去,那站在首位的男子,有种傲视天下一切的神态,仿佛天地万物他唾手可得!
他冷冷睥睨四周,薄薄的唇勾起一抹肃杀的笑意,“出发!”
浩大人声鼎沸,整齐一致的脚步,朝着西楚方向前行。
安宗柏穿戴上擦拭锃亮的铠甲,金筱瞳将护心镜递给他,看着他收拾好一切,拿起征战多年的兵器站在那里。
很多年前的安宗柏也是如此的打扮,威风凛凛的将军,第一眼,她的心中再也装不进别人。
“筱瞳。”他在临行出门前突然喊她。
金筱瞳楞住,成亲到如今二十多年,他每次出征极少会与她说些安慰贴己的话,就不要说会主动的喊她。
“什么事?”她应了一句。
安宗柏掀起帘子,阴沉的风拂面,他不由皱了皱眉,多年沙场征战,都是她在周边鞍前马后的伺候,就连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要出来送我了,在军中等我回来就行。你的伤才好,不要过度操劳。”他最后一句说的很轻,金筱瞳听着心里漾开暖意。
他并不是懂得女人细腻心思的男子,哪怕是一句好听的话安宗柏也极少说。他对人严格对自己也更为严格,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婚事是皇家的怀柔之策,却几乎没有人懂得安宗柏与她这二十多年是如何相处走来。
“我很好,你也多加小心。”
“嗯,知道了。”他俯身出了营帐放在帘子,走出很远,他才慢慢转身回头瞧去。
远远的是金筱瞳红衣身影,她是南海最娇艳的花朵,却嫁给了他这个冰冷不解风情的男人,她应该得到更多的呵护。
当年她说了一句“我会等你,直到你转身看到我为止。”蹉跎了她几年韶华,新婚之夜,他掀起喜帕,她笑着说,“宗柏,你终于转身看见我了。”
筱瞳,这一仗若是我能平安回来,我带你离开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安宗柏心中默默念着,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尤其对金筱瞳。
前半生没有来及相知相守,后半生,他要极力弥补这个至情至性的好女子!
西楚以北三十里外大风扬起尘埃,阴沉的天弥漫的黄沙,安宗柏铮亮的银白色铠甲泛起幽冷的光亮,他始终紧抿唇角,缓缓伸出手臂,示意军队止步。
不远处鲜红军旗飘扬,一身黑衣铠甲脸带鬼面具的男子,已然等候着他。
与第一次南海初见,赫连卿比那时更多了一份沉着稳重,挺直背脊在滚滚黄沙之中,黑色衣袍猎猎扬起,如沙漠中展翅的雄鹰。
他睥睨的姿态,真的像极了赫连御风,仿佛从没有将天下任何一物放在眼中的狂傲。
“岳父大人。”赫连卿只身策马上前,在中间一段停下,他声音淡而客气。
在南海时,他已经看出赫连卿对薰儿用情很深,不过也听闻他之前对薰儿做的种种,想重新赢得他安宗柏女儿的心,绝对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庆王以后真的有的挨了。
“庆王客气了。”安宗柏颌首。
“你我是敌对双方,却还是翁婿,这声岳父是我应该称呼的。”
“这一声岳父大人我接受,战场无父子,庆王年少从军不用我再教这个道理。”
“这一战只要开始,岳父大人的人马再是强悍,也会有损失,这些都是与你出生入死的部下,岳父大人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流血牺牲?”
赫连卿打仗从不优柔寡断,他会用最少的人马最快的速度挫败对手的锐气,唯独这次面对安宗柏时,他第一次如此平和。
“庆王爷缴械投降,自动将手中兵权交出,安宗柏不会为难你手下任何一人。”他声音威严如雷,将立场与条件说的清楚明白。
赫连卿听了只是淡笑,拉紧手中缰绳。“这话,本是我想对你说的,被你抢先说出。岳父大人,我也可以给你同样的条件,不如你收手?!”
安宗柏高声笑起,果断的握紧手中兵器,指着赫连卿道,“赢者,才有资格命令对方!”
“得罪了!”赫连卿也笑着抽出腰间幽冥焰火剑,剑身通体绯红如火在烧。
沙场上,银色与黑色两道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来回周旋,安宗柏身手稳健,他的刀法招招攻防的滴水不露,赫连卿剑法精妙,剑每一次的走势都令人意料不到。
兵器相撞,火花飞溅,两人皆是高手,周身剑气笼罩,锐利锋芒,将两人团团包裹在一方之地,飞沙走石任由谁接近,都会被剑气所伤。
双方人马严阵以待,第一场仗,主将出马迎战,全力相拼,都是凝神紧张观望。
剑气逆流中,安宗柏与赫连卿过手百招。
“咣当!”一声响,刀剑互撞,安宗柏虎口发麻,勉强才握住刀,而赫连卿却是轻轻松松的将剑收回少许,显然他这招是在放他过关。
“不需如此!”安宗柏声音冷厉,站直身体道,“庆王武功甚好,你如此手下留情相对,只会是折损我!”他刀锋白刃斩上赫连卿肩头。
赫连卿身形一动避开,还是被削下一片衣衫,他见了笑了笑揶揄道,“岳父大人多心了,虽然我答应她会手下留情,可在生死面前,我还是会本能的先行保护自己!”
安宗柏楞了下,他自然明白赫连卿说的她是紫薰,她的劝说他听进,她的一番关切他更是明白,这场战不能不打,这关系到整个西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