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院。
上次在沈有容院子外吃了闭门羹的梁公子,这次以梁家义子的身份正式拜访,可以说受足了沈家的重视。
从下午开始,整个沈家就开始忙碌起来,下到厨娘婢女,上到各房的亲戚长辈,都齐聚一堂,就连还在闺中养病的沈有容,也被喊来一起吃晚饭。
说是拜访,其实不过是沈家对他上次被打一事,做的赔礼道歉罢了。
当然,沈家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三房老爷和老太爷两个人。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院子里一群沈家的孩子正围绕在梁公子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些事情。
“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好大的官差,梁哥哥以前见过那位林冲大人吗?说书先生说他是豹子头,是真的吗?”
梁羽摸了摸那小孩的脑袋,笑着说道:“自然是见过,还比划过几招,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什么豹子头,那是江湖人送的外号,林冲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所以这‘豹子头’的外号就这么来的,可惜了这样一个英雄好汉,头生反骨,最终落得个刺配沧州的下场。”
“可雀儿听说林大人是得罪了朝中的贵人,才被陷害的。”
“嗯?”梁羽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你听谁说的?”
“二姐夫啊,那时候外面都在传林大人刺配沧州的事情,我在二姐家吃饭,刚好听姐夫在自言自语,说什么误入白虎堂,被逼上梁山。”
最近汴京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林冲,携刀行刺朝廷命官,失败后被刺配沧州,这件事在外面传得风风火火,连雀儿这种七岁大的小孩都知道了,杨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当初一句无心之言,眼下竟然传到了这里。
梁羽闻言瞳孔微微一缩,神色微凝,刚要说话。
那边雀儿的父亲,四房的掌柜的已经开口说道:“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大门都没出过几次,也敢妄论朝中大事,沈家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他这样就不怕招来祸患吗?还有,雀儿你以后少和他来往,莫要自误了!”
这是很严厉的训斥了,当着沈家众人的面,直言二房女婿的不是,一部分是因为沈家的确不应该沾染上这些事,另一部分则是为了在老太爷面前打压下二房。
小姑娘神色很是紧张,却还是不忘替杨林解释道:“没有……二姐夫当时……额,或许是雀儿听错了……”
其实外面对于林教头这件事众说纷纭,有说密谋造反的,有说设计陷害的,但真正知道内情的如梁羽这样的人,大多是闭口缄言的,大乾虽然还没有以言获罪的前例,但沈家这种情况下,的确也需要主动避嫌。
有人拿这些说杨林,明显是打算把众人的情绪往一个点宣泄,事实上在这件事上,沈老太爷多少也觉得有些蹊跷,对于杨林他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是一个落榜几次的读书人,心中若说对朝廷有些不满倒也说得过去,但说故意造谣编排什么,未免有些太高估他了,可能他也就恰好听到什么流言。
老太爷平淡说道:“小雀儿也说了,他只是私下里自己说了几句,还没到造谣的地步,你们听到了也就当没听到,出了这个院子,谁也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
这时候沈有容独自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先是朝老太爷问了声好,见过家里的叔叔伯伯辈的亲戚后,才看向不远处的梁羽,微微一礼说道:“见过梁公子。”
梁羽也拱手回了一礼,寒暄了几句,目光倒也没有避讳,看着了沈有容清冷秀丽的面容上,问道:“怎么没见杨姑爷人呢?”
沈有容平静说道:“夫君中午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我已经让小芸出去找他了,有劳梁公子关心了。”
梁羽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没再多问什么,没多久又和各个来攀关系的沈家亲戚聊起来了,有说有笑,显得游刃有余。
沈有容和老太爷回到屋子里又聊了一阵子后,方才来到二楼的屋子里休息去了,想起方才老太爷和她说过的一些话,让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老太爷倒是没有直说什么,反倒是旁敲直接说起梁羽这个人,说当初这位梁公子就有曾派人来沈家提过亲,只是被他以理由搪塞过去了,还说此人的相貌、才学、家境这些东西上,的确算是上上之选,就是城府有些太深,自己要是嫁给她的话,日后未必会幸福。
老太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什么,只是有些东西的确不好明白的说出来。
梁羽所表现出的一切,沈有容当然看在眼中,包括对方目光里那毫无掩饰的欣赏之意,其实沈家的其他人也早已经猜到一些,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杨林,未必没有让她难堪的意思,难堪自然是有些难堪的,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如果因为这件事背上不安分守己的骂名,真正伤害的还是那些关心她的人,所以她尽可能的避开和对方见面,就算不得已见面,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节骨眼上对方竟然会主动登门拜访,卖给沈家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沈有容现在还不知道,几天前在自家院子里发生的那件事。
好在眼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而且这件事上,一切还是以她的意愿为主,就像当初答应入赘的事情一样,如果自己不愿意的话,老太爷也不会强行把那个读书人送到自己面前,这一点,其实刚才老太爷找她谈话的时候,就已经明确的表示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也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什么,或许对方也只是一时兴起,亦或是得不到的才会一直惦记着,又不是小孩子,有些想法迟早也会改变的,时间长了,他总会自己放弃的吧。
乾朝宣和八年春,汴京城中沈家宅院当中,窗台前的清丽女子抬头望了一眼远方,整座城市里无数鳞次栉比的楼阁,如同此刻她心中的阴霾,层层叠叠排列在了一起,在乌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有些沉闷而压抑,这位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巾帼不让须眉的年轻少女,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叫做难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