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刚放明,明沉就起来收拾行李,为前去兖州做准备。然后去府衙与昨日里主簿说过的那个京城来的捕头见面。
府衙里还没什么人,明沉想到卷宗里看到的印章的疑点,打算去大牢里问问沈郎中。
看守牢狱的小吏见她要进去,就给开了门,想必是上头对此有过叮嘱。
牢狱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每两间牢房边上立着一个烛台。
明沉靠着烛火的那一边走,她有些怕黑。最深处一间牢房里,沈郎中坐在草垛上,倚着烛光,在看医书。
明沉站在牢笼前,隔着铁栅栏看他。与上次来相比,他的头发凌乱许多,但仍捆成一束绑在脑后。
约莫脸面便是门面,沈郎中对他的衣容还是很在乎的。明沉想着,便笑了出声。
郎中听到明沉的笑声,抬头看她:“小友,来啦。”
明沉不太自在的摸了摸耳朵,撩起袍子席地而坐。
“沈郎中,我,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她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就是,你每次成事后留下的那枚印章有谁可以仿制?”
沈郎中不解,甚至略带恼意。
明沉意识到自己大概可能也许又说错话了,她连忙改口:“啊,是这样的。在辰家案发现场的墙上一角刻着你的印章,所以我才...。我没有其他别的什么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明沉的耳朵微微发红,哎,自己怎么总是不会说话。
明明已经不像小时候那副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吧的摸样,有时说起话来依然语无伦次。她简直要被自己的笨拙给气死了。
“这样啊。我想想,这枚印章是我五年前随手刻的,章子图案看起来很容易。图案的边上有一个小字“音”,是小篆的写法,没什么人注意到。况且最难仿制的是章子上的特殊粉末,会在夜里发出莹莹绿光,且没什么味道。”他有些得意,朝明沉摆手,示意她凑近些。
明沉凑上来,只见沈郎中从袖口掏出一枚印章。郎中将章子用一管不知是何物的液体浸过,然后直接印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你仔细瞧瞧,记住这个图案。想仿造,可从来不容易。往往是只得其形罢了。”沈郎中又将手臂放下,看着他的医书。
“好,我记住了。我,我可能今日一会儿便要去兖州查案了,沈郎中,你信我。我会还你一个清白。”明沉说此话时依然不甚利索,她紧紧攥起的左手,似在为自己打气。
“那沈某便先谢过小友了,愿你此去顺利。我在兖州有一故交,是东郡槛露楼的东家。若遇到疑惑麻烦,可去寻她。”沈郎中微微颔首,递来一瓶药丸。
“这个是我新做出来的,还没有找人试过药。从之前的药性来看,或许对你有益,可以略微缓解一下你的毒。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你可以试试看,没什么坏处。”
明沉接过,又是一番道谢,这才离开了昏暗寂静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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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沉走出大牢,在正堂里遇到了主簿。主簿身旁跟了一个年轻人,长相清秀,一身黑色劲装。她估计这便是那个京城来的捕头。
果不其然,主簿开口:“这是京城来的严捕头,你们二人收拾一下,便抓紧去兖州东郡吧。”
明沉朝严捕头笑了笑,严捕头回以一笑。两个人一道出了府衙,便径直纵马前往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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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东郡夜晚,街上的人稀稀疏疏,夜市里小贩还在摆着摊。
明沉一到兖州,便直催严捕头去找个住处。总不能大晚上,就这么跑去辰家查案吧,一不礼貌庄重,二也不正式。
严捕头闻言,熟门熟路的带着明沉来到了逐风客栈。
明沉看他熟练的架势,猜测他应该没少来兖州,或许是去各地查案多了,路也记得多了。
明沉有些羡慕,自己一个天生路痴的人,记路可比别人困难许多,没少吃了不认路的亏。
严捕头来到柜台处,开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而明沉在话本子里常见的那种“每逢住店必少房”的场景没有发生,她很高兴。
本来与一个陌生人一路同行就够她尴尬了,若是还住在一屋,那画面简直太过美丽。她嘟起了嘴唇,一蹦一跳的往自己房里去了。
严捕头也上楼,关上了隔间的门。他吹了一下胸前挂着的玉质短哨,黑衣人子言翻窗而入。
“子言,你便暂且待在这兖州东郡,我找你,随传随到。至于随侍,现在不适合。主簿是见过那个严捕头的,他身旁也没跟什么人。你现在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不太合适,我怕曜日起疑心。”燕惊寻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木桌。
“是,少楼主。可是,属下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着曜日来兖州查案呢,这案子还是两年前的大案,可不好查。”子言见燕惊寻心情挺好的样子,便斗胆问道。
燕惊寻嗤笑一声:“我做事自有我的用意。你只管听着就是。况且查案,呵,我可不是来兖州查案的,只是刚巧曜日来此罢了。之前好言相问,曜日始终不说。那也怪不得我接近她这番行事了。”
“是,主上。那我目前...”
“哦,就一个任务,去探查一下曜日曾经是否有在兖州杀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就是所杀之人,不符合她的作风的。就像那个在雍州被杀的狡兔万书生一样。查到后速来禀报。”
“对了,记得给我仔仔细细查。我就不相信她此番来这兖州只为查案。虽说她一向心怀道义,烂好心,但这种糊涂账可一向都不爱管的。这兖州一定有什么问题。”燕惊寻又是一番冷笑,显然是被上次曜日的随意敷衍给气到了。
子言应声,退下了。
隔间里的燕惊寻气性未消,若是明沉在此,怕是又要嘲笑他小心眼了。然而,明沉在隔壁,她也不知道这个严捕头已经被人换了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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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明沉第一次住在客栈,她很是兴奋,激动的睡不着觉。但一想到明天还有正经事要办,便努力催眠自己。
她胡乱念着内家心法,心法是往昔母亲所教。
年幼时为了强身健体,母亲便开始教她习武。
她每次听母亲念内家心法,都一脸困困然,昏昏欲睡,然后再被母亲突然提高的嗓音吓醒。
这之后,她每每睡不着觉,便会念内家心法,想到哪里背到哪里。约莫背了小半个时辰,明沉的声音小了下去,没了声。
她蜷在被子里,头发随意缠在脑后,歪头睡去,不时还发出可爱的小呼噜声。
忽然又翻了个身,许是因为被子太厚、天气有些热,她踢开了被子一角,露出一截莹莹如玉的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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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赶路太累了,到日上三竿了,明沉才起床。
明沉下楼,去正堂吃早饭。燕惊寻正坐在大堂里等她,看到她在吃饭,便凑了过去。
明沉见他,尴尬的笑了笑,低头抓紧了吃饭的速度。
豆沙包子将她的腮帮子塞得鼓起来,着实像一个不断啃食的小仓鼠。
燕惊寻见了这副模样,嘴角上扬又努力憋笑,这吃饭的姿态实在是过分熟悉了,像极了,像极了故友。他想到这里,扬起的笑意又消失了。
他冷冷问道:“一会儿是直接去辰家宅院查案吗?”
“呃。”明沉打了个饱嗝,有些噎着,忙喝了一大碗甜豆浆。“当然是直接去辰家,官家身份好办事。”
于是,明沉和燕惊寻两人便来到辰家。
辰家不愧是五大世家之一,宫里的王妃后妃有不少是从辰家出来的。
光看府邸门前的两个金狮子像和铜漆镶金点翠的大门,就可窥见辰家内院的富丽堂皇。
明沉以前就知道辰家富贵,但不知道这么富贵。
相比起来,冀州明家虽也是五大世家之一,但可能是因为将门出身,宅院风格偏厚重庄严,戒备森严。说起来,还是明沉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院。
她以前有去过世交梁伯父家里,就是那个同为五大世家的梁家,梁家的宅院偏清新典雅,也未曾像如此这般。
明沉一路惊叹着,一路观赏着,跟着燕惊寻和辰府的柳管家进了书房。
辰府柳管家态度挺好,听闻他们是从豫州过来查案的,一下便放了行。
明沉路上有问他一些问题,柳管家回答的有条有理,与案卷上记载的一字不差,似乎毫无破绽。
但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了。两年前自己所说过的话,两年后还能一字不差的说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明沉又不着痕迹的打探他,柳管家依然面不改色。
明沉不禁在心里直叹他狡诈、老狐狸。这柳管家八成是被人串通过了,早就套好了一番说辞。
看来,也别想从他那儿问出什么名堂,明沉不再多说什么。
她将目光放在了书房靠墙一角的印章上。现在是白天,印章并不发光。
明沉将手在图案旁边拢起来,遮住了日光,眼睛凑近瞧,见到了莹莹绿光。
这个图案果然是假的,与之前沈郎中给她所看的那个图案不一样。
上面不仅没有小篆字样的“音”字,还可以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说不出是什么香味,似乎有墨香,不过也可能是书房的缘故。毕竟两年过去了,香味有所改变也不稀奇。
明沉让柳管家叫来四少爷房里的丫鬟兰欣,又问了丫鬟一番,丫鬟所言与卷宗里的也没什么大的出入。
忽然她又想起自己怀疑的对象是四少爷,不甘心地轻声问:“那四少爷往常有这个深夜读书的习惯吗?”
丫鬟兰欣颔首:“四少爷平日里就爱读些诗词经论,因为想着科举中第,平日里读书也很用功。”
明沉谢过丫鬟,又随机问了府上的其他人,他们对四少爷的观感都不错,丫鬟兰欣也没有骗人。
明沉有些沮丧,线索断了。
丫鬟兰欣的证词无误,反倒是柳管家可能说谎了。她谢过柳管家,说下次再来,便跟着燕惊寻走出了辰府。
她不住的回头望着辰府,像是望着一个巨大的谜团,重重叠叠隐在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