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将用布包裹着的头发递回了燕惊寻手里。
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这应该是蛊。至于是什么蛊,还需近距离看过才知道。”
蛊虫,明沉曾在奇闻怪谈上听说过。
据说苗疆的外邦人擅用蛊虫,但这里可是兖州,怎么还会有人用蛊虫害人。
燕惊寻闻言,笑容更甚:“那就烦请老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吧。”
老人家站起身,将两人赶到门口,就想送客。
“好了,你们两人已经问过了,那就快走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送了。”
燕惊寻轻笑道:“老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正因为我二人不懂医术,认不出蛊虫的来历,才需要你的援助。你这都走到门口了,那再多走几步也无妨。出诊费,你看着收就是。小可不差这点钱。”
“出诊?我早就不出诊了。看在你是影子的份上,我才帮你看了一下。至于别的,你就莫想了。你还是去另寻他人吧。”
“那若是我告诉你,我是影子的头呢。你也是这样说话吗?”
驼背的老头子冷笑一声:“小娃娃,你这个年纪还想冒充那位?差辈了吧。我从认识他起,他就一直缩在雍州不出来。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多计较。你往后出去,也莫要打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小心被打!”
老头子身形瘦削,站都站不直了。他的脸都被气成了红色,胡子还在嘴唇两边一翘一翘的。
明沉被他的厉声呵斥给吓到了,她紧紧攥着燕惊寻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
燕惊寻一点也不慌张,他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哦,倒是我的疏忽了。我记得周叔离开雍州比较早,许是忘记我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一句诗‘影来花弄月’,我认为里面的影之一字用的绝妙。”
明沉听着燕惊寻和那个老人家打了半天的哑谜,一直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
直到燕惊寻说到这一句“影来花弄月”,明沉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在《江湖二三事》里有提到一些武者的武功排名。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争斗。有了争斗,那就是江湖。
人总有胜负欲的,故而写那本书的人将兵器列了一个排名,排成了兵器谱。而人自然也被他按照武功高低或者门派排成了名次。
其中有一个排名被称为:江湖三刺客。这三人都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刺客。
明沉会格外关注这一条,是因为姐姐明澈的缘故。
姐姐明澈很早就在江湖上游荡了,她是一个刺客,一个追求极致武道的顶尖刺客。
她好像是天生就适合当一个刺客的。
从一开始就无一失手,很快便声名鹊起。
明沉有时会想,明澈不应该与明府有任何牵连,她也不应该被明府的事情给绊住脚。
她应该是一个自由的人,就像林中的晚风,就像雪山上皑皑的冷雪。
明沉曾无数次在普度寺的竹林里看着明澈练刀。
刀影料峭,衣衫翻飞。
明澈的刀就像她的人一样,冰冷又强大,正如寒光猎猎于朔风、刚欲出鞘的刀刃。
她杀人只为了自己的心,不为名利,但求安心。名利为虚,良心是真!
明澈只有在明沉和母亲崔氏那里才是不一样的。
只有在至亲面前,她才会一改平日的面无表情,然后内敛的轻笑。也只有在面对家人时,她才有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但也或许是因为这一丝的温情,她始终到不了武艺的极致。
明沉记得,自己有一次曾夸赞明澈的刀不错,她练的也不错,速度很快。但明澈却说她只能练到这个程度,刀已经不能再快了。
刀的速度决定于人的速度,她当时这话的意思到底是自己因为身中剧毒而不能,抑或是因为心境不到而不能,并不重要了。
明澈已死,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写书者也将她列在了江湖三刺客的排名里面,还用一句诗来形容这三位最顶尖的刺客。
混江湖的大抵都知道这一句话:影来花弄月,夜袭惊云出。
其中的“影”指持着名剑承影的刺客,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人们便以剑的名字“承影”来称呼他。
其中的“花”和“月”都是用来称一位姑娘的。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有着月容仙姿。她最擅长飞花一舞,于漫天飞花中便夺走了他人的性命,既绚烂又残酷。
而最后的“云”指的便是执刀云开的刺客曜日,也就是明沉的姐姐明澈。
明沉忽然,抬眸打量了一番严捕头。
她认为严捕头或许是认识承影,但应该不至于是承影。
对,应该不至于。
严捕头身上可没有背着长刀!
那厢,老人家啪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明沉瞥了瞥燕惊寻的脸色,看他脸色还好,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严捕头,这个老人家如此不识趣,我看我们不如走吧,也别在这里讨人嫌了。他看上我们,我们还看不上他呢!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兖州城,就没有比他医术好点的大夫!”
明沉说的是一个义愤填膺、酣畅淋漓。
她越说还声音越大。
反正那个老头都关上门回去了,也不必再讨好他。他就是听到也无所谓,莫非还能打开门,与她破口对骂不成。
明沉从来看不惯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
今日里,她和燕惊寻对那个老人家的态度也够好了吧。
就这样,人家还不买账呢!
燕惊寻看着明沉因为说话激烈而微微晃动的脸庞,还有她泛红的小脸。
他低笑了一声:“倒也不必如此。崔姑娘还是莫要生气了。我不妨与你打个赌,他还会出来的。”
明沉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
还会出来,严捕头怕是在做梦呢,梦里什么都有。那个老人家就快把嫌弃挂在嘴边了,还不够明显嘛。
明沉正要反驳几句,门又被从内部推开了。
那个老头子探出了身,他佝偻的背部背了一个小药箱,一手还拄着拐杖。
老头盯着明沉看了一会儿。
明沉想到自己方才才在背后议论人家,就在她想接着议论的时候,正主就突然出来了。明沉不免有些尴尬。
她悄悄挪着步子朝燕惊寻背后躲了一下。
燕惊寻又陪笑道:“老先生动作可真快,我们现在就去吧。小可在前面领路。”
老头冷漠的转过头来,应了声。
在从西巷去槛露楼的路上,明沉紧紧跟在燕惊寻的身旁,两人身后是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就只是一路寂静的走到底。
他们三人停在了槛露楼的偏门处,偏门守门的那个壮汉正在打着盹。
燕惊寻走上前去,拍了拍壮汉的背部,壮汉才清醒过来。
壮汉好心的指路:“你们走错门了,从大门进吧,偏门只是楼里姑娘们出入的地方。大门就从这边向东转,走一会儿路便到了,很近的。”
燕惊寻笑眯眯的说:“我们有事找老鸨,你去叫一下她吧。”
壮汉热心道:“行吧,我这就去帮你们叫一声。可老鸨不一定会来啊,她这几日都挺忙碌的。”
“你就跟她说是为了前两日的事来的,她自然会知道。”
壮汉皱眉:“好,那我现在就去,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壮汉飞快的跑走了。
燕惊寻带着明沉和那个老人家来到了后院的假山。
明沉纳闷:“我们不等他吗?他不是说让我们等他,他找完老鸨再回来的吗?”
“我们先进去再说。如果老鸨来了,她自然知道我们此行为何,不会多问的。老鸨不来,也无所谓。我们得抓紧时间,好了之后快些溜走。楼里姑娘多,注意到我们就不好了。”
明沉不再多说话。
那边壮汉去楼里问了老鸨。
楼里生意正好,老鸨忙的招呼不过来,她随意应付了一声,又去忙活了。
老鸨身后一个正在端茶送水的小厮听到了壮汉的话,他想了想,咬牙暗自跟在壮汉的身后。
壮汉回到偏门的门口,门口等着的三个人已经走了。
壮汉摸了摸脑袋,猜想他们应该是等不及就先走了。
他伸了个懒腰,继续打盹。
惬意的午后,就应该睡一觉。
偏门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进出,就是些楼里的姑娘家。
看守偏门的活计,最为轻松了,月银还不少。这种肥差能落到他手里,还是因为他是老鸨的亲戚。
壮汉心大的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他不知道,偏门里方才进去了三个人,后来又溜进了一个身穿亚麻灰衣的小厮。
假山里的纸质壁画的背后,王姐的尸体和红芍姑娘的尸体仍然安放在原地。
老头子看到了这两具尸体,了然于胸。
“二位,是为了查这两位姑娘的死因?”
明沉点头称是。
她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王姐:“这便是你说的中蛊的那位姑娘,你凑近看看。”
老头子解下了身后背着的药箱,放在桌子上。
他用手摸了摸王姐的手腕。又打开药箱,用银针划破了她的手腕。
明沉看得很清楚,王姐被划破的手腕里尽是些细密的小孔。还有一只吓人的黑色大虫子趴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
老大夫用银针挑起了那个黑色的虫子,他淡淡道:“哦,原来是相思蛊。中此蛊者,平日里相安无事,身体很正常。但若有引子出现,蛊虫便会发疯在血液里乱窜,致人身体痉挛痛苦而亡。”
明沉急声问道:“那引子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