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又一次来临。
好又来客栈。
柔弱的光线打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好又来客栈不愧是家好客栈,红木桌面被客栈里的店小二擦拭得溜光水滑,光线一打上去就被折射开来。
比桌面更光滑的是桌上的那面镜子,光线又被镜子照开来。
比镜子更亮的是洛文琴的脸。
只要能看着那脸,洛镛的眼睛就比任何时候都要亮,都要有神,就算是最亮眼的光都不能压下他眼中的那张脸。
洛文琴还在梳着自己的头发。
依旧面无表情,两眼只痴痴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忽然,她笑了,笑着停下手中的梳子,从上面取下一根头发,那是一根发根发白的头发。
她就对着那根头发在笑,笑得比少女还好看。
洛镛也在笑。
只要洛文琴一笑,他也会跟着笑——他从不为自己笑。
洛文琴很开心,她找了一天,终于找到了一根白头发,一根别人本看不到但确实存在的白头发。
她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一丝瑕疵。
很快,她又不笑了。
就算她的面容依旧姣好,青丝如瀑,却已经不年轻了。
没有女人能在这种时候真正的开心。
洛文琴不笑,洛镛也不笑了,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他的心思总是跟着她而动。
当他被洛庆林领巾洛家的时候,当他第一次在桃花树下看到洛文琴的时候,当他第一次见到洛文琴掩着袖子笑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她了。
所以他练武的时候很勤奋,他想要保护她。
他从不交朋友,因为他除了洛文琴根本注意不到别人。
只可惜很多时候洛文琴也注意不到他。
就像现在只有两个人在这里,洛文琴也只关注自己的头发。
虽然洛镛不会怪洛文琴,但他还是郁闷。
一个人郁闷的时候酒往往是比朋友还靠得住的倾述对象。
一杯又一杯清冽的酒灌入喉中,洛镛却喝不出任何味道。
“你以前从不喝酒的。”
洛文琴将手伸出窗外,指尖的青丝就被风带走了,她虽然在对洛镛说话,目光却始终跟着那根青丝打转。
洛镛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洛文琴道:“我当然记得,所有的洛家子弟中只有你不喝酒。”
洛镛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文琴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时候的心思总是飘向外面,如果不是洛镛是被洛庆林从外面带来的,她也不会去注意洛镛的任何事。
洛镛道:“因为你说过你不喜欢爱喝酒的人。”
“我有说过吗?”
洛文琴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洛镛道:“有一次你看到义父又喝醉了,你就是这样说的。”
洛文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的眼神暗淡了几分,道:“我以前讨厌他不让我出去。”
每个少年人总是会向往着离家更远的地方,总以为那样的地方会更美,更自由。
青丝随着风飘向远方,还未落地,就已消逝在黄昏里。
洛文琴的目光也收了回来,转向了洛镛,她道:“你不讨厌他吗?”
洛镛愣了片刻,随后苦笑道:“是义父收养了我,还教会了我武功,不然我还是一个流浪街头的乞儿。”
“他在领你进家门的第一天起就告诉所有人你将来会继承洛家的家业,”洛文琴顿了顿,语气一转,“可是他却没有把家传的最厉害的武功传给你,后面又安排了一场比武,让你失去了本属于你的东西,你真的不怨他?”
洛镛怎么会不怨。
在黄鹤楼那一场比武后,除了白剑生,他最怨的就是洛庆林。
所以他偷走了洛家的武功秘籍,那就是“梦里花落”。
他躲了起来,开始苦练,才有了现在这一身武功。
洛镛摇了摇头,道:“我早就不怨了。”
洛家早已不在,他的怨念也随之消失了。
洛文琴冷冷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杀了魔教余孽给洛家报仇。”
洛镛一抬头,目露精光道:“我会杀了他们的。”
洛文琴只死死地看着洛镛。
那是无声的责问。
洛镛没有回避,道:“除了他们,所有对洛家下过毒手的人我都会一一去找。”
洛文琴道:“那你就不该去找白剑生,你应该在杀光洛家的仇敌后再去找他。”
洛镛苦笑,没有答话,只是喝酒。
洛文琴又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洛镛还是不语。
洛文琴突然一把抓住了洛镛的手。
她的手柔弱无力,眼神柔和,幽幽道:“你不必为了我去找他,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说完话,洛文琴的手又陡然收了回去。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昏暗的黄昏,万物开始变得朦胧。
她的话却真切,“在父亲死后,你是唯一一个还时刻挂念着我的人了,我真的不愿你去找他。”
可她越是如此说,洛镛越是要去找白剑生算账。
洛镛道:“我一定会去找他的,他对不起你。”
洛文琴听到这话,嘴角浮现一丝笑容,随后她又看向了洛镛。
她嘴角的笑容在看向洛镛时又化作了忧愁。
“我要去见一见白剑生。”
洛镛怔住,随后愤怒道:“你还要去找他做什么。”
“你是为了我去找他的,我也要当面问一问他,问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洛镛一下站了起来,双拳紧握。
只是还未等他说话,洛文琴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洛文琴抿着嘴唇冲他摇了摇头。
洛镛又坐了下来。
洛文琴恨恨道:“我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随后她又温柔地笑道:“我还要帮你去看一看他现在武功怎么样了,我希望你这次能赢他。”
“你真的希望我赢吗?”
“当然。”洛文琴幽怨道。
接着她又道:“如果你不去找他,我是再也不愿去见他的,我也不愿再回到许平生身边了,你赢了就带着我走吧,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洛镛动容道:“我一定会赢的。”他的手就要反过来去握住洛文琴的手。
只是洛文琴已经抽走了她的手,她的人也离了去。
她就要去找白剑生。
好又来客栈下已经停好了一架马车。
在坐上马车前,洛文琴看到了站立在窗口处的洛镛,看到了洛镛眼里的柔情与不舍。
洛文琴冲着洛镛一笑就转身上了马车。
在上了马车后,她脸上的笑容就随着光线一同在昏暗中隐去。
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微笑道:“毕云涛已经死了。”
洛文琴道:“没想到白剑生还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情愿为了一个女人找死。”
那人又微笑道:“洛镛不也是愿意为了你去找白剑生吗。”
洛文琴冷冷道:“你想死吗。”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马车开始向着结剑庐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