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梦碎
少年到了厨房,果不其然,遭到韩老严厉的训斥。
他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内心没有半分不耐,对于韩老的疾言厉色他根本没有往心里去,甚至还沉浸在踏入武道的喜悦之中。
少年一副认错的样子,让韩老再多的言语,终归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挥了挥手,打发他上山砍柴去了,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少年等的就是这句话,麻溜的背上绳子,就往后山去了。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苦恼一下,毕竟砍柴可是个体力活儿,但现在他已经踏入了武道,拥有两牛之力的他,上山砍柴基本上耽搁不了他什么功夫。
如果空余时间足够多的话,他甚至还想在山上找个地方,巩固一下自身境界。
看着少年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口,韩老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他总觉得,今天的黄豆芽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难道是……武道已经入境了?
韩老猛然醒悟,神色稍缓。
刚才第一眼见到少年时,就觉得他精气神十足,没有往日那种疲惫的感觉,当时还以为是他睡懒觉,休息的好的缘故,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想想也是,毕竟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有纳元拳的辅助,再加上自己‘赊’的肉干,和各种暗地里的帮衬,就算是块石头也能开窍了。
“但这小子的资质也实在是太平庸了吧!”
韩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普通人入山门,都是要经过考核,只有资质好的,山门才会选择留下。
千叶门虽说算不上大门派,收人的门槛也很低,但这个低也是有限度的。
不是说,是个人都能进,起码资质也要让人看得过去才行。
如少年这般资质的人,在韩老眼里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少年知道李萧然天赋好,入武道一年成就锻体六境,但不知道的是,人家从小就泡在各种灵药制成的药液里,吸收药性,打熬筋骨,吃的也是灵珍山馐,强健体魄。
待到十三、四岁,身子骨张开了,才开始接触武道锻体,他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厚积薄发吧!
李萧然是锻体六境,但却不是普通意义的上的锻体六境。
刚来第一天,韩老看少年干活儿这么的吃力磨蹭,就知道他还未入武道。
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他已经够累的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个帮手,却不能帮到他丝毫,这让他非常的郁闷。
于是就借着干活儿的名义,让他上山砍材,下河挑水,磨炼少年身体的韧性,然后让其烧火,借着高温,锻祛少年皮肤毛孔里的杂质,他这也算得上是变相的帮少年打熬筋骨了。
虽有些仓促,只有短短半个月时间,但有他特制的肉干相辅相成,也抵得过别人几个月的苦修磨炼了。
在这么多的帮衬下,连入个境,都足足花费了半个月时间,这要说出去被以往的老熟人知道了,只怕会招来好一顿耻笑,自己‘韩药师’的名头……呃,好像早就成了笑话了吧!
但,那小子好在是踏入了武道,以后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韩老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扯了扯,似乎想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但,无论他怎么扯,脸上的表情都与微笑无关,唯有僵冷的狰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一哼后,便寒着脸走进了厨房。
少年上了山,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只花费了两个时辰,就完成了平日里一天的活计,甚至还犹有余力。
此时的他并没找地方巩固自身修为,而是背着一捆柴下了山。
他稍稍的绕了一下远路,打算去趟门内重地,见见王龙。
除开荆落雪和老乞丐外,如果说这世上还能有让他生出亲切感的人,那么必定是王龙无疑。
王龙救他一命,不求回报,更是传道于他,让无家可归的他,在千叶门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此恩此情,重如山岳,他无以为报,唯铭记恩情于心,每日三念,以示敬其恩德。
如今他踏入武道,最想见的自然也是王龙。
当然,他这不是去炫耀,获其夸赞,而是想要让王龙知道,他教授给自己的东西,自己有好好的在练习,没有辜负他传道授业之恩。
但,看门弟子无情的将其拦在了门外,让他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未得长老召见,门下弟子禁止踏入宗门重地。
再加上王龙现在在闭关,任何人想要见他都难如登天。
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王龙闭关的方向,转身离开了。
阴郁的天空终是在正午时分下起了雨。
这一场雨,便是暮春在做最后的告别,带着些微的寒,和透体的凉。
少年站在一棵大树下,神色淡然,偶有几点雨水透过枝丫滴落在身上,也不会让其皱一丝眉头。
如果是以前的话,下起雨来,他肯定会着急忙慌的跑回去避雨,但现如今他踏入了武道,这点小风小寒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寒气入体,只需稍稍催动体内的元气,便可将其排除。
踏入武道的好处远不止这一点,还有更多的惊喜,等待少年自行发掘。
雨不见停,许是等得无聊了,少年就在树下打起了拳法,今天的活计他早已完成,现在偷起懒来也是心安理得。
一夜两境,他虽然安然的接受了,但冷静下来后,略一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生怕自己越境,导致根基不稳,从而影响往后武道的进境。
现在他急迫的想要稳固自身的境界,以免留下什么不可控的后遗症。
天色渐暗,少年一手一捆柴禾提将起来,匆匆下了山。
脚下这条歪斜的山道,今天依旧被少年跑了好几遍,虽然一天柴禾的用量他早就砍好了,但他还是分了几趟背下山。
这么做看似有些不地道,实则是少年为了防止韩老过度压榨他的劳动力,而做出的自我保护性抉择。
为了抚平,因偷懒而产生的那一丝小小的愧疚感,他特意的比以往多砍了两捆柴禾。
虽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这样做至少让自己心里过意的去。
回到厨房,韩老依旧在灶台边忙碌,偶有眼光扫过来,却是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
少年很自觉的帮其添火加柴,然后挑水,等忙完饭点儿,一切收尾后,已是人定时分。
自从自己接了这任务以来,几乎每天都是忙到这个点,连一丝自由的时间都没有。
这不禁让少年暗感无奈。
“方木师兄,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少年低念一声。
想起这个自己在千叶门内认识的第一个师兄,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虽然他们两人只见了两次面,但方木给他的直观感受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李萧然之上。
毕竟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并不大,而且方木这人随性的很,又不端什么师兄架子,和他在一起吃饭聊天,少年不会感到丝毫的局促与拘谨。
如果长此以往下去的话,方木应该算是荆无渊在门内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而李萧然与之相比,少年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和感谢。但他身上那股与生具来的高贵,和言语间无处不透露出的自傲,着实让少年亲切不起来。
撇开杂念,回到后山小屋,少年又沉浸在了拳法当中。
在山上时,毕竟是在偷懒练习拳法,心里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而且每隔一个时辰他都要送一捆柴禾下山,所以他必须分心留意时间的走向,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拳法中。
由于心有二意,也不想让肉干消耗在这毫无建树的节点上,所以每一轮拳法下来他都是点到即止,权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
此时少年全身心的投入,自然是动起了真格,纳元拳法的一招一式,都被他演练得无比平稳,动作熟练顺畅,犹如一个在此拳法上浸淫多年的老拳师。
随着周身毛孔的开合,一缕缕如烟似雾的元气,逐渐被吸纳了过来,缠绕自身,似一层薄雾将其笼罩,只待他有条不紊的吸收。
少年身形与步法完美配合,拳法动静交替,时快时慢,循序渐进,很快便打到了第五轮。
脱力的感觉的随之而来,少年不慌不忙,将含在嘴里的肉干,囫囵的嚼了下去,一股暖流瞬时蔓延向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浑身拳意贯通的气息一荡,少年凝神而定,手上的拳架子由慢变快,正打算趁着这股劲儿,一举将拳法打入第六轮,但却在下一瞬,意外发生了。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的从其嘴里喷出,只见他蜡黄的脸色,瞬间被病态的苍白所笼罩,原本站定如松的身形,顷刻间瘫倒在地,躬身抽搐个不停,恰如一只跌入油锅里的虾米,在做最后的挣扎。周身被开合的毛孔吸引过来的元气,也在此时消散。
“呃啊……”
痛苦的嘶吼从少年的嘴中发出,只见其神色狰狞,面容可怖,额头青筋暴起,像是正遭受着人间最惨烈的酷刑,冷汗顺着鬓角滴下,短短十息,便浸湿了少年灰色的衣襟。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少年毫无防备。
他只感觉,自身体内的元气,犹如一群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所过之处,似是化作了尖锐的锋刃切割着身体。
而乱窜的元气很容易就会在体内发生碰撞,每一次碰撞,便会炸开一道道气旋,震荡起浑身气血翻涌,犹如浪潮般冲击拍打着自身经脉和皮肉。
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由此产生。
而且这痛楚并不是循序渐进的,仿佛直接略过了中间饱受煎熬的过程,直接将其扩大到最大化,每一阵剧痛都是少年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让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乃至身体每一个角落,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心中惶恐,猜测到:“难道自己越境突破,真的留下了什么祸患不成?”
由不得他做多想,一波波刮骨割肉的极致痛楚,逐渐侵蚀他的神经,让其意识渐愈昏沉。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要到承受的极限了。
要不是如今他已踏入武道,身体素质得到了加强,换做以往的话,只怕是早在他一口鲜血喷出来时,就已经昏厥了过去。
少年赶紧屏息凝神,心中默念起了老乞丐所教的静心口诀,‘心乱智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想要解决问题,就得先找出原因。所以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先冷静下来。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
随着静心口诀一遍遍的默诵,少年惶恐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
浑身虽还是剧痛难忍,但他基本能维持自己意识的清明。
随即闭目,将意识沉入体内,他想看看到自己身体,底出了什么岔子。
但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刚平定的心湖,又惊起了波澜。
由于元气暴乱的缘故,体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当他看到那在元气碰撞冲击中摇摇欲裂的经脉,犹如风暴中的蜘蛛网,随时有断裂的危险时,心都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
武者的经脉,可是一个人的根基所在,它是承载元气的通道,亦是武者学习功法,和武技所必备的条件。如果一个人的经脉不完整,那么他的实力将会大打折扣,严重者,将无缘于武道,更甚至直接沦为废人,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所以经脉受损,乃是武者最最忌讳的事情。
而现在,自己的经脉岌岌可危,荆无渊哪能无动于衷,连忙提起自身的意念,将这些暴乱的元气,按纳元诀功法运转的方向,进行引导。
好在,这些元气还在自身体内,还受自己的意念操控,几经尝试后,终是将它们引导回了经脉。
自身那犹如刮骨割脉的极致痛楚,也减缓不少。
少年松了口气。
但他的意念刚一离开,这些刚引导回去的元气,不知为何又跑了出来,一如之前一样,像一群发疯的野马,在体内奔腾,四处乱窜,碰撞,一道道气旋炸开,极致的痛楚紧随而来。
少年一声闷哼,赶紧重施故技,又将这些暴乱的元气,重新引导回了经脉。
这一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疏忽,他的意识密切注视着经脉内元气的一举一动,然后慢慢的撤去意念对其的操控。
随后,少年发现,只要自己的意念一旦远离,那么这些元气就像是失去束缚了一样,会自动跑出来作怪。
而更让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明明自己的经脉中还有一小部分元气在流转,温顺如水,为什么它们没有脱离经脉,跑出去胡作非为?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那些暴乱的元气,好似多余一般!
“多余……”
少年喃喃,眸光一闪,似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思忖片刻后,便运转起了王龙所教的锻体纳元诀,顿时,周身毛孔开合,少年一脸肉痛的引导着那些在体内暴乱的元气,将其缓缓排出体外。
霎时间,浑身痛楚减轻了不少。
随着最后一缕暴乱的元气排出体外,那极致的痛楚也随之消失。
但,此时少年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间反而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郁。
因为这个时候,他隐隐有些猜测:
为什么当自己的意念,撤去对元气的操控时,它们便会脱离经脉,发生暴乱?
为什么自身还有一小部分元气,温顺如从前?
为什么将那些脱离经脉的元气排出体外后,痛楚就没了?
为什么痛楚是发生在自己打纳元拳的过程中?
自己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会发生元气暴乱呢?
这种种原因背后,无处不表明,是自身的经脉出了问题,而且是出了大问题。
元气在吸纳进体内后,便会随着自身经脉流转,根本不用意念去刻意操控其运行方向。
而自身在打纳元拳的途中,吸纳了大量的元气,但这元气却并没有随自身经脉运转,反而是脱离了经脉的束缚,在体内发生暴乱。
经脉不锁元!
这不就是自身经脉出问题,最好的佐证?
且,这个时候,经脉中还存在了一小部分温顺的元气。
这不就是在表明,自身经脉的承载量有限?
综合这两点,得出的结果便是——自己的经脉破损了。
现如今他自身经脉中所存在元气的量,便是它所能容纳的极限。
也就是说,今后他无论怎么运转功法,或是打纳元拳吸收来的元气,只要超过他现在所能容纳的量,便会从经脉中溢出,从而引发元气暴乱。
“我……我的武道之路,终—结—了?”
少年一字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一阵刺耳的嗡鸣在脑海盘旋。
显然,这个令人绝望的推测,让他难以接受。
自身经脉不锁元,那么他就无法积累元气,去冲击下一个境界,自己也将会永远驻足在锻体二境(实则是锻体三境)。
早上他还在为自己踏入武道而感到兴奋,以为自己会就此展开一段新的人生,却没想到晚上就宣告结束了。
人生最难接受的莫过于——大喜之后,大悲紧随而至。
“不……不可能,推测是推测,并不一定就是事实,一定是哪里想岔了!”
少年犹如魔怔般,喃喃低语,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定后,纳元拳的拳架子在其手上显现了出来。
很显然他心有不甘,他想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经脉没有受损,自己……还能在武道之途上走得更远。
一直以来,他对武道的坚持,甚至说是执着,都是为了更加方便快捷的找到这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荆落雪,而如今武道之途断绝,让他有种与落雪重逢,遥遥无期的感觉,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寻找荆落雪,是他孤身在这陌生世界,活下来的唯一目的。
也是他在千叶门最底层摸爬滚打,坚持下去的主要原因。
只要能找到荆落雪,无论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他都觉得值。
小时候,她为他撑起了一片天,让他有一片安逸的净土,心变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如果连‘去找她’的唯一信念都不能坚持,他还真觉得自己没脸活在这世上。
内心真挚的少年在无声的呐喊,祈祷,只希望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猜测错了。
但,神明不开眼,众生苦厄难!
无论他显得多么卑微,多么虔诚的祈祷,神明没有站在他这一方,残酷的事实犹如天降劫罚,将其内心那一丝小小的侥幸磨灭成渣。
只是盏茶功夫,少年将纳元拳打到第五轮,毫无意外,吸纳的元气再次脱离经脉,犹如一群闯出栅栏的疯牛,在体内肆意碰撞,冲击,践踏,那令人胆寒的极致痛楚,再次出现。
少年站定的身形,如突然失去支撑的木人桩一般,一晃再晃,然后轰然倒地。
这一次,他没有痛楚的嘶吼出声,而是一脸心如死灰的流下了泪。
他知道他所坚持的已经走到了头。
冥冥中,似乎又看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抱着荆落雪那娇弱的身影越飞越远,远的让他遥不可及,远的让他心生绝望。
他的经脉破了,梦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