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图斯隐藏在墙角的阴影处圆睁着眼睛,时刻警惕着身边的环境。
需要留意的威胁太多。
比如土灵巡察者,它们是土元素原始而混乱的实体形态,被这个王国的萨满巫师以特殊的方式所奴役。
在现在已经宵禁的深夜时分,它们就会特别卖力地巡察、清理流浪儿们厮混的街道。
一旦发现群聚在一起的流浪儿,便会瞪大它们发散着猩红光芒的眼睛,挥舞起它们坚硬而沉重的岩石拳头,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流浪的孩子们身上,连最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直到他们四散开来,纷纷躲入到下城区中去,再也找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为止。
下城区并不是城市的一部分,而是下水道和王国地牢中的地下巷道的总称,与地面上这一尘不染的城市相比,下城区俨然是另一个世界——那里肮脏、潮湿而黑暗。
只有死人、囚犯和无法召唤元素之灵、成为萨满巫师的劣等公民才会待在那里——
毕竟在那里总好过在地面上无家可归而被饿死、被冻死、甚至被土灵巡察者殴打致死。
除了土灵巡察者,还偶尔会有元素狂潮议会的成员经过这片街道。
他们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他们操纵着一切,包括诺图斯那九岁的小脑袋无论如何都明白不了的政治。
一旦被他们发现街道中存在着脏兮兮的流浪儿,他们会施展元素法术将其控制住,再虚伪地带回元素教会中为这些流浪儿们进行一场“体面”的资格仪式——
测试他们是否拥有可以召唤并奴役元素、并成为萨满巫师的潜质。
结果可想而知。
孩子们通常被冠以“影响市容”且“被元素之灵所抛弃”的罪名,以罪犯的身份关押入王国地牢,甚至连在下城区来去自由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过土灵巡察者和元素狂潮议会成员都不是此时最大的威胁。
最直接的威胁来自于年长一些的流浪儿。
年长一些的流浪儿们会在年纪稍小的流浪儿们发现一个油水丰厚的垃圾桶,又或是在隐蔽处找到被遗落的食物时,将他们一脚踢开,独自享用这些美食。
而在这些年纪稍小的孩子们被欺负后,他们转头又会寻找年纪更小的目标——
太小了也不行,诺图斯这样八九岁的孩子就是他们的最佳人选。
这些欺软怕硬的小恶棍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抢走比他们更弱的孩子们费尽力气、小心翼翼收藏着的那一丁点儿残羹剩饭。
诺图斯的观察力很敏锐,他迅速就发现了街道对面垃圾桶后蠕动着的阴影,那是两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大孩子。
他们佝偻着身子都和那巨大垃圾桶的高度相差无几,他们的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不过那影子小得可怜,根本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诺图斯看着那两个大孩子从垃圾桶中翻找出泛着黑青的盐渍干肉和早已变味的油酥点心,如获至宝般地争抢起来,一人一大口地抢夺着,最后留下掌心大点的食物残渣时才恋恋不舍地递给身后的小孩子们。
诺图斯这才看清,那是两个憔悴又干瘪的孩子,他们看上去可能只有六岁大小……不,最多五岁。
他们这样的小孩只有加入某些大孩子们的小团伙,才有机会跟在大孩子身后捡些吃剩的食物——
多是一些点心渣子或是带着盐渍的肉末,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生活下去,下城区没人会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他们太瘦了,手和腿瘦得只有皮和骨头,关节处异常肿大,还有着与瘦弱的身形极不相称的浮肿的肚皮。
简直病态得可怕,他们衣不蔽体,也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只是用几片不知哪里找来的毛皮碎片简单地将脚包裹起来。
看样子,这两个孩子就算不会马上饿死,也绝对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厄斯王国的秋天寒气逼人,仅凭他们还没换毛、那一身稀疏而单薄的短毛是无论如何也抵御不了这样的寒冷的。
诺图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别去管其他人,自己的处境没好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仅仅拥有一身破旧的毛皮斗篷和一双布制的便鞋。
他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街道斜对面的那家小酒馆侧边的垃圾桶上。
它还没有街对面那个垃圾桶一半高大,但已经足够一名九岁的孩子饱餐一顿了。
诺图斯将脑袋从墙角的阴影中探了出去。
街道左侧一名迈着沉重步伐的土灵巡察者正缓慢地从这个街区走到下一个街区去。
土灵是种很笨拙的元素之灵,诺图斯只需要在它背朝着街道时快速奔向小酒馆边的垃圾桶,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它们真的很迟缓,这是他这些年耗费了大量精力观察土灵巡察者得到的结论,由它们来做巡察者可能只是因为土灵容易驯服、容易接受萨满巫师们的奴役。
愿元素之主保佑……诺图斯在心底祈祷着,在对面那两个大孩子再次低身在垃圾桶内开始翻找时,从阴影中冲了出去,手脚并用地快速通过了街道。
他背靠着酒馆的墙壁,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感谢元素之主……”
他虽然厌恶着这个国家内遍布的萨满巫师,但是并不厌恶他们所信仰的元素之主——
在下城区是不存在信仰这种概念的(王国地牢里可能有,但诺图斯并未见过那样的人),他们只在乎生存,而自己更想获得一些心灵上的安慰。
平复好呼吸后,诺图斯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铁质的垃圾箱盖,将其靠着酒馆的墙壁平稳地放好,接着踮起脚尖,在桶中快速地翻找起来。
半块甜薯面包!
虽然被垃圾桶内四散的混合酒精沾染了一些,但是还是可以闻到面包上那浓郁的焦糖香味和坚果香味——如果不在意它的侧边有些发黑、坚果也不再松脆的话,这会是一个完美的晚餐选择。
让我再找找看……诺图斯将甜薯面包小心地裹在毛皮斗篷内,以免被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的大孩子们夺走。
变质了的杂烩蚌肉……噢,它可真臭。
猪肝馅饼?它甚至有些发绿了。
散落在垃圾桶底的油炸小鱼……它们早已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的了。
……
一阵翻找后,诺图斯最终决定将一小块稍稍变质的烤野猪肉、一小瓶没有洒出的柠檬酒和自己小心藏好的甜薯面包一起带走,找一处隐蔽无人的下水道管道安全地享用它们。
光明即是危险,只有黑暗能给人安宁。
他再次将头从阴影中探出,街道上完全没有土灵巡察者的踪迹,诺图斯将那小块的烤野猪肉叼在嘴里,又将那小瓶的柠檬酒斜插在裤腰带上,随即便再次手脚并用地返回了他来时的地方。
他轻车熟路地在阴影中撬开通往下城区的铁质下水道井盖,掩身进入其中,他小心地踩在向下的梯子上,一手紧紧拉扯着梯子,一手攀上头顶的井盖,准备将它重新关闭起来——
像未曾打开过一样不留痕迹。
他半露在外的脑袋忽然望向了街对面的那四个流浪儿。
那两个大孩子扭打起来了!
他们忘情地展现着生物与生俱来的掠夺本性,肆意地挥舞着拳头,互啐唾沫,用泛黑而尖利的指甲凶狠地挠向对方。
全然没有注意到街道上已经传来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土灵巡察者来了!
阴影中那两个瘦弱的矮小孩子拥抱着蜷缩在一起,诺图斯甚至感受到了他们因害怕导致的身体不间断地颤抖。
大孩子们的打斗戛然而止,他们感受到了身后街道的灯光逐渐消失,他们惊恐地侧身,一名土灵巡察者正缓缓调转它足有三、四米的巨硕身体,低头望向阴影中不知所措的孩子们,相较之下,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土灵发现破格者,即将发起物理驱逐。”冰冷且粗糙的嗓音从这个庞然大物的喉咙中响起。
它瞪大了那发散着猩红色光芒的眼睛,举起了坚硬而沉重的岩石拳头,一步步逼近了阴影中的孩子们。
跑呀!快跑!诺图斯紧张得快要窒息,在心中不断催促着。
孩子们却不为所动——他们已经害怕得走不动路了,那两个大孩子完全失去了刚才争抢时的狠劲,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瘫软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噢,不!诺图斯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了,他在心中惊呼,再次强迫自己扭转过头去,将视线从眼前这即将发生的惨剧上移开。
我只是个孩子,一个九岁的孩子,我拯救不了任何人……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哀嚎声从街道对面传来,那两个大孩子已经被土灵巡察者打得直不起身来。
垃圾桶被撞倒的声音,大孩子们刚刚发育坚硬的獠牙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痛苦嚎叫的咒骂声,土灵毫无感情的警告声,还有小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种种的声音涌入到诺图斯的耳中。
这个城市听不见、更看不见这里发生的暴行,但是他能听见、他能看见。
他再也无法对眼前发生的可怕事态视若无睹!
诺图斯费力地咀嚼着口中那一小块僵硬的烤野猪肉,将腰间夹带着的酒瓶抽出,一口喝光了瓶中仅剩的几口柠檬酒,感受着酒精微微刺激着大脑,他猛然助跑着将手中的酒瓶掷向街道对面的土灵巡察者。
翠绿色的酒瓶在这盲目而愚钝的土灵身上显得那样脆弱——在接触的瞬间酒瓶就化作玻璃碎渣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