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被拉的很长,像巷子口新疆大叔卖的麻花一样彼此缠绕在一起,一叉子下去,几乎半桶泡面都被叉了起来。得亏李巧的嘴型占据着天然优势,三五下解决当下的温饱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上线从草丛中爬起,以冲刺的状态跑到巨石后面,救活了目前只剩下百分之十的血量但却依然精神饱满的在队伍留言板上不停咒骂的二逼队友。
敌人好像是躲在西南方向四十五度角的那颗大树后面,暂时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这傻逼既不知道感恩也不传达有用的信息,还真是没有得救了。李巧从昨天获得的动作表情里面挑了个鄙视的动作,骂了句傻逼,就屏蔽了对话窗口和语音接收功能,重新跑回草地,趴了下来。面汤上仍浮着一根弯曲的细短面条,李巧举着汤碗准备彻底结束这份三块五的晚餐,“砰”的一声枪响,游戏结束。头部中弹,已经无法使用医药包,而傻逼队友的箱子停留在左侧的不远处,看来是没戏了。李巧下线关机,把一滴不剩的汤盒丢在收银台旁边的白色垃圾桶里,走出网吧。
作为一个专业小偷,哦不,扒手,等等,劫富济贫的侠盗来说,尽管输了游戏是很不爽,但想着今后一个礼拜的花销暂时解决了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不知道裤兜里躺着的这部手机性能怎么样,当时从邻桌顺过来的时候动作太快没瞅清是啥牌子,不过看样子有八九成新,应该能值个千八百块钱吧。哦,差点忘了,得打个电话给梁晓那家伙了,也不知道最近在干什么缺德事,好几天没见着人影,该不会被那群躲暗地里的条子给碰了个正着吧。李巧不由自主地想着,把手机贴在耳边,打了个哈哈,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坐上一辆离地铁口最近的公交。梁晓也算是他半个狐朋狗友,虽然沆瀣一气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如果不是梁晓把他从火车站领进这条道道上,他还不知道在哪混日子呢。这衣食父母不见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人接听。
李巧放下手机,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有些蛋疼。
地铁口离网吧不远,就两个站,但是耐不住车多人多路口多,又快到下班高峰期,本来走路就二十几分钟的事,硬是掰扯了十几分钟才到站台。平时这个点儿李巧可能会选择步行,公交车虽然现在人多好下手,但是佯装成大妈大叔屌丝男的条子实在太多,好几个之前见过一两次的哥们都在这个时间段被抓,所以有段时间他都没敢在公交车上搞事,而是选择踩马路或者在网吧蹲点。
嘉广站是州合市的枢纽站,可换乘二号和三号线,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类似中秋国庆这样的法定节假日,人流最高峰能有四五万人吧,因此,此地也被李巧梁晓他们纳入了州合市的十大天堂之一。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梁晓便是这行当里的状元郎,据他自己所述,他行走这江湖已有数十年,行过的“义举”不下百桩,大到去珠宝银行喝自助冷饮,小到与街边的乞儿们争强斗狠,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凡是跟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挂钩的事都能让他像打了鸡血一样饱含激情。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状元郎,在九月十六号的一个下午,被道上的同仁们集体证明不见踪影了。
失踪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说明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某些人将不得安宁,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毕竟这蚂蚱头如果出事,那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还不得排着队等着被烤?唉,说到底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年头可不讲什么兄弟仁义。
穿过往来的人群,在安检员用扫描器扫向他左右裤兜时,腿部肌肉不自在地紧了紧,好在没事。嗐,也是,现在谁还在意你是不是有两部手机,又不是过海关,有个备机很正常嘛。过了安检,李巧用眼神飞快地觑了下四周情况,然后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用钥匙环上串着的扣针从手机里取出那张用了还不到半年的电话卡,折成两瓣,随手扔进标注着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此刻离下班高峰还有半个小时,加上又是前往地河区的首发站,所以不需要像刚才等候在门口第一排的拎着菜的大妈一样火急火燎地去占座,站在最后一排的他有序前进仍然坐到一个靠近车门的好位置。
车厢内,整洁干净,电子显示屏上正播放着一段尊老爱幼为有需要的人让座的公益广告。李巧盘着双手,后背紧贴着车厢座椅,仰着头看着屏幕,看似入神,实则思绪却并没有在这老头老太太上面,他现在正忙着寻思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先回河南老家避避风头,还是去江西大表哥家串串门,他得好好琢磨琢磨。一旦梁晓这厮被抓,这个地方肯定不能再呆了。这人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梁晓这人品,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数的。不过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也不是个事,不过年不过节的,回去被别人说长道短的也不好。至于江西大表哥家嘛,算了,与其面对大表嫂的那张臭脸,还不如躺所里吃白饭来得要强!
唉!世道艰难呀!难道这泱泱大中华就没有我李巧的一隅之地?李巧感叹着,在连续输错三次手机开锁密码之后果断放弃了探索他人隐私的想法,然后重新正视摆在他面前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
过五站后,当车门上方的红色小点指到灵裕站时,人开始渐渐多了起来。邻座的拎菜大妈在上一站离去,腾出了两个空位,被一位戴着太阳眼镜身穿黑色小西装下着同色皮裙的女人和塞着耳机穿着一身蓝白相间校服的女学生给占据。可巧,皮裙女人紧挨着他,侧腿上隐隐传来的触电感觉让他瞬间感受到一丝旖旎的温度。还来不及进一步的意淫,皮裙女人银色高跟鞋旁的一个白色服装方便袋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从眼角余光中能看见的除了一件折叠整齐隐约可见吊牌的的全新衣服,还有与衣服相邻的那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咖啡色钱包的一角。啧啧,真是个惊人的发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把钱包放进方便袋的,可真叫人担心!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拿吗?不行,得让这个女人好好吸取一回教训,不然下一次还不知道放什么贵重东西呢。
李巧暗暗点了点头,计划逐渐在脑子里勾勒出清晰脉络。首先,神不知鬼不觉提起袋子,然后按新秀站这条线路出站时间最短的一个地铁站出站。抬眼看了线路图,嗯,很好,此站还有三站到达。来不及权衡思量了,在搞不清女人啥时候下车之前,能尽快帮就尽快帮吧。李巧舔了舔嘴唇,六分钟之内步履轻盈不气喘走出站确实有些难度,不过能怎么办,他这人没啥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乐于助人!
“尊敬的各位乘客,四元站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朋友们请到列车前进方向的右门下车…”
车厢广播持续了十秒之后,人流开始涌动起来,原本拥挤的空间因为人群的相互推搡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列车缓缓减速,线路图上闪烁的绿色指示灯正逐渐走向下一个停靠点,李巧屏息静气地看着,一秒,两秒,右侧车门开始打开。在车门外,左右两旁排成的长队在经历了一番礼貌性的等候之后,未等车内乘客从中间道路完全撤下,便一股脑儿不要命似的拥挤上去,这让习惯了这种名场面的李巧仍然心有戚戚然觉着叹为观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然而,不等李巧发完感叹,让他最担心也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是的,女人起身了!她猛然站起,神情像极了隔壁屋刚搬进来的那女大学生领养的花斑老猫行将就木的蠢样儿,眼神涣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座疯人院里跑出来的患者呢!李巧开始骂娘。
没办法,每当原定好的计划开始脱离他的掌控时,他都要设法让对方付出昂贵的代价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当然,报复嘛,有精神上的也有肉体上的,在他的心里,骂人涉及其全家乃至祖宗十八代,这可比肉体上直接承受伤害来得更加残忍。
操!
意外真可谓是接踵而至。在没有确定结果之前,任何预想内的计划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摧毁。是,女人提前起身出站是一方面,但女人出站后东西落下也是一方面,这白色袋子堂而皇之地停留在脚边,咖啡色钱包亦隐约可见,李巧瞬间有些难以接受了。操?操谁?该操谁?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居然抵不过这无聊透顶的意外,真是太可笑了!他仰起头,望向车厢顶部,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了下周围站着的面容扭曲的人群,在确定左挤右挤蹿过来忙着占座的秃顶大叔没有留意到白色袋子之后,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左延伸了一步,然后迅速收回。嗯,这下不仅一周温饱解决了,这个月估计也不用愁了。他不禁心想,今天出门莫非是看了黄历?
2
“离婚协议书?”
二十六平米的出租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不堪。一眼望去,除了一张九十公分宽的单人床和一个长条形原木色衣柜,还能够被称之为家具的就只剩下那张可折叠放置如今被展开搁放在房间右下角角落的印有卡通叮当猫图案的电脑桌了。桌上,此刻正摆放着李巧今天所获得的战利品:一部华为手机、一条米黄色的吊带连衣裙以及一个咖啡色钱包和从钱包里拿出的一份尚未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协议书上署名的另一端写着“高显”,估计是那个将要成为皮裙女人前夫的男人的姓名。怪不得在车上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敢情是被男人抛弃了。
李巧抠着臭脚丫子,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刚被劈腿的惨痛经历,当下有点寂寞。
钱包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现金,六张一百的还有七十几块散钱,鼓鼓囊囊大概是离婚协议书被反复折叠放在里面,加上一些被撕碎的纸片掺杂在其中,所以才会如此。唉,果然,天降横财都是骗人的,就算李巧不想承认这点但此刻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了。也真是,大白天的竟遇上这狗血剧情,莫不是老天爷开了眼,他李巧刚被不识好歹的女人劈腿,转眼工夫就设法以这种方式来安慰他?若当真如此,还不如多放几张钞票在里面呢!李巧嘟囔着,把银行卡和身份证放在一边,然后无聊地把那些撕碎的纸片一张张重新拼了起来,结果发现拼出来的碎纸与桌上的协议书一毛一样。
这女人看来不想离婚啊,这就有点出乎李巧的意料了。因为看协议书上的内容,这男的主要是要争夺小孩的抚养权,在财产方面倒是没亏待她,钱,一人一半,房子归她,一部宝马车归他自己。别说,能做到这份上还真是很不错了,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一套房可比一辆车有价值多了。
算了,多想无益,他又不能因为发现这么个事从中获利,还是老老实实想想下一步怎么安排才是正道!李巧横躺在床上,摇了摇头,把协议书银行卡扔进垃圾桶里,暂时把这个女人的事抛在一边。
“喵?”
躺下还不到五分钟,门外忽然传来阵阵猫叫和爪子在门上摩擦的声音。是了,肯定又是隔壁那只感觉随时都可能要死的老猫在门前叫唤卖可怜了。自从大前天李巧发了点善心给了它几块吃汤面剩的猪肝,天天掐着点来叫,催房租的曹老头都没它这鬼机灵劲,真是够活久见的!嗐,算了,难得今天心情好,他也就不跟这只畜生一般计较了,要换做是平常,早把它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当然,不计较是不计较,但让它一直在门口叫唤可不行。李巧拿起手机,在房客群里艾特了这只猫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女大学生并亲切地附上留言:如果你家那只该死的猫再出现在他门外的话,我很不介意拿它做今晚的晚餐。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隔壁屋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猫嘶叫了两声,应该是被它那个女主人拎着脖子惨兮兮地带回了房间。
“那个,李先生,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好好看住它,不会再让它跑到你那里去了,不好意思啊…”
屏幕上,群名片显示为周婷的女大学生艾特了他,连发了好几个道歉的动图,表示今后一定好好管教不会再让它干扰到诸位休息。平时这群里面除了房东催房租和发一些停电停水的通知之外,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交流,所以,尽管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群里依然是死水一潭,没丁点儿动静。
李巧也懒得回复,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然后把手机丢在一旁,闭上眼,呼呼呼的在床上睡着了。
3
砰!砰!砰!
“小李?小李!在家吗?我,大梁啊,快开开门!”
“嗯?谁啊!”
急促的敲门声让沉睡中的李巧猛然惊醒,他下意识以为是条子来抓他了,但回过神,仔细听外面传来的声响又不像是条子半夜查房所制造的动静。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强忍着从头部和腹部传来的不适感,爬下床,打开手机。手机屏幕上突然显现的亮光让他眯起了眼。三点十五分。原来已经睡这么久了。“来了!来了!”他打了个哈欠,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忍不住抱怨,深更半夜,是什么阴风把这只讨厌的鬼给招来了啊!最好别是那该死的曹老头!
他趿拉着鞋走到门边,翻开边角上已经掉漆的猫眼盖,尽量让左边那细小眼珠儿汇聚成的目光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这时候,门外的来访者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与他两眼相对。不得不说,此刻与身体上传来的不适相比,此刻跑进眼珠儿里的人影更让他感到头疼。没错,吹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梁晓!这个死胖子鬼鬼祟祟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准没有什么好事!
他内心不禁哀叹一声,左手下意识地紧攥着口袋里那几张还没捂热的百元大钞,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拨开链锁。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家伙说到底也是在他最困难时期给了他帮助的人。
“梁哥啊,这是咋了,快进来,最近哪发财去了呀?”李巧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带帽卫衣体型硕大的男人,强笑着说。“这么久联系不上你,大家伙都还以为你脚底打滑被条子抓局里去了呢!”
“怎么才开门?”进门后的梁晓环顾了下房间四周,闷声说道。
“这不白天太累了,睡得死嘛。”李巧干笑了两声,说。
“哼,半天不应门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梁晓摘下帽子,接过李巧递过来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后说,“还是你小子过得潇洒啊,我就别提了,最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几个从北方来的兄弟干了一票,本来事都快成了,可惜在最后关头还是被那帮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线索的条子给搅黄了,差点还把自个儿给搭进去,真他娘的糟心!”他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又忽然换了个语气凑到李巧身边,低声说,“小李,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梁哥我这么晚来找你其实就一件事,后天,后天我还有一票大买卖,但我现在手头上有点紧,你看你身上有没有现金借我点,当然微信也行,放心,一旦事成之后,钱少不了你的!”
呵,做了这么多铺垫,还不是要钱来了!李巧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嘴上却叫苦着说,“梁哥啊,你也知道最近这警察盯得贼紧,我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我知道兄弟你有难处,但我不借多了,就两千!我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再向你伸这个手。”
“两千!?”
李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死胖子居然开这么大的口,还真当他李巧是银行取款机啊?!他嘴角抽抽着,指着房间,“梁哥,说真的,你现在就算把我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卖了,也值不了两千块钱。我现在这兜里只有五百,多一毛钱都没有了,不信你自个儿看看!”他把两边的裤兜翻扯出来,摊着手,一脸穷酸样地看着他。呵,比穷谁怕谁?
“五百?”
梁晓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撇了撇嘴,一脸失望,“算了,你我兄弟一场还能不信你?五百就五百吧,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把李巧手里紧攥着的钱一把扯过后,他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最近外头风声紧,你自个儿小心着点,完事后我再过来找你。”
“行了,你别死沉着个脸了,借你五百像是借了你五百万一样!放心,事办完钱肯定还你小子!”
说完,梁晓再次透过那掉了漆的猫眼,觑了下外面走廊,见没啥情况,便重新戴上黑色运动衣后面的套头帽,然后带着他那将近一百公斤的吨位离开了这间仅有二十几个平方的出租屋。在他离开之后,房间里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似乎得到缓解,空气又开始正常流通起来,而原本看似狭窄实际上也很狭窄的空间因他的离开倒一下子显得宽裕了不少。李巧关上房门,把锁链重新搭上,蹲下身,右手伸进裤腿里面,掏出在梁晓进门前就已经从破掉的裤兜洞里面塞进去的一百块钱。看着这张劫后余生的大钞,他长呼了口气,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挑了下眉头,没办法,被这胖子忽悠了太多次了,再不长点记性可就真是白混了。
不过他本来就想给他三百来着,但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瞅见放在床头的那部刚顺来的华为手机,转念一想,万一这家伙看给少了起了歪念头把手机也顺走,那损失不就更大了吗?所以嘛,就当是捡着西瓜丢芝麻吧!唉,怎么就没被抓进去呢?
4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几颗米粒儿大小的星辰和一弯镰刀似的月牙儿在清晨的薄云中仍然依稀可见。看来又会是一个好天气呀!啃着一根从街巷拐角处老由头摊位上买来的油条,李巧认真地思索着昨天晚上在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那个念头的可行性。做,还是不做,做了之后产生的风险及后果他得在心里好好琢磨琢磨,不然到时候又发生什么突发情况,他可再受不了了。措辞方面他已经想好了,无非是要把时间地点人物表述清楚,其他倒也没啥,不要演得太过分就行。这事儿要成了应该多多少少能得到些钱吧。反正这女的也不像是个差钱的主儿,再说刚被分到一套房产和男人的一半财产,手头上肯定紧不了。李巧想到这儿,不禁再一次为他爹妈给的这个聪明脑袋瓜子感到满意。
他快步走向邻近地铁站,把套着油条的白色塑料袋和剩下的那半杯豆浆随意地抛向放置在商店右侧角落的白色垃圾桶,但由于准星不高,纸质豆浆杯意外地碰到了垃圾桶的边沿,洒了一地白浆。浆汁大面积地往周围流蹿,很快就蔓延到了李巧的脚边。在店老板狠厉的眼神下,李巧尴尬地垂下头。也顾不上走在他旁边的那几个看着人模狗样的家伙对他勾起的厌恶嘴角,他迅速逃离了现场。走了一段路后,为了缓解刚才豆浆事件引起的尴尬情绪,他微眯着眼,动作轻缓地把手摸向放在右侧裤兜里的钱包,温柔的像是抚摸一个女人的身体,脸上也重新泛起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然而梦与现实往往差距甚远。当他置身于售票机前,看着四周来来往往像是赶着要去投胎的人群,他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被梁胖子借钱借傻了,然后想钱想疯了所以大清早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做白日梦?!且不提那女人今天是否出门吧,哪怕出门了,在这茫茫人海中寻求偶遇,概率未免也太低了点吧!李巧忍不住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对自己脑袋瓜子还满意?满意,满意个鬼哦!他摸了摸鼻翼两端,点开六号线,决定执行第二套方案,买了一张前往夏东电子市场的车票。
由于时间尚早,电子市场内有些档口还没有开门,不过李巧要找的那一家门口竖立着大红色招牌的店已经开了。
广记手机维修店。
他走进店里,先是摆弄了一下放在柜台上的展示机,两台苹果一台三星,其余的都是手机模型。可能是刚开门,手机还没有通上电,瞎捯饬了一下后他直接走向收银台,朝正在擦拭桌面的身穿蓝白色条纹短袖的中年男子招呼了一声。中年男子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刚才手指指向口袋的暗示性的动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左侧角落的内屋。李巧紧接着跟了进去。
和中年男子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看货,出价,转账,确认,一气呵成。也不是李巧不愿意多说话,毕竟来这里差不多四五次了,怎么说也混了个脸熟,但梁胖子介绍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反复跟他交代过,少说话少讨价还价少套近乎,就这么简单。成吧,反正钱到手了就行,管他个锤子。李巧晃了晃头,哼着小曲,想着微信钱包那多出的一千五百块钱,心里美滋滋得不行。钱啊钱,咱们又见面了!
李巧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看着微信零钱上显示的数字再一次乐开了花。
回到家,时间已悄然走过两点。李巧用脚跟轻轻把门合拢,把右手拎着的从楼下木桶饭买来的青椒炒肉和酸辣土豆丝随意地放置在房门旁边的凳子上。嗐,本来不需要弄到这么晚才回,但途经昨天那个女人下车的那个站时,他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错了,非得临时改主意下车去守株待兔,结果这一守就守了好几个小时,连根兔毛也没瞅见。尽管这股子不服输的精神难人可贵,但现实就是现实,再怎么可贵也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呀。
李巧坐在床上,盘着腿,从餐盒里夹过一大把土豆丝,吧唧吧唧,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心里倒是仍然不忘找着各种理由来对自己在地铁站那会儿所做出的糟糕选择加以掩饰。然而,土豆丝醋放太多,蕴含的醋意太浓,满屋子的酸味儿着实是难以消散。妈的,臭女人,可别让我再碰见你!
叮!饭吃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这可让沉浸在自我批评世界中的李巧心神蓦地紧了一下。他拿起手机,以为是微信信息,一看,原来只是浏览器推送的一条在天胜区关于某某女子轻生坠楼的新闻。当他习惯性地把信息往左划想将其删除的时候,这条新闻文字左侧附上的图片瞬间吸引了他的眼球。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急忙放下筷子,点进新闻页面。
在短短几秒钟,李巧脑子里不啻于经历了一场风暴。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巧合,他肯定是看错了,世界上穿皮裙穿小西装的女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呢?自己又不是什么小说主角,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事发时间、事发地点以及与之临近地铁站的名称,种种迹象让李巧不得不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因为是突发新闻,时间又发生在昨晚的十点二十左右,所以内容相对简短,只是大概介绍了死者的身份背景及可能死因。死者姓赵,今年二十九岁,湖南人,已婚,育有一女,死亡时女儿在男性监护人家中。死者目前所居住的地方属于临时住房。文章强调,根据死者丈夫所言,他与这名女性因感情不合正在依法办理离婚手续。另外,警方从死者身体里检测出来的酒精含量暂时推断,当晚死者或因感情之事饮酒过量,在醉酒状态下只身来到阳台,由于阳台护栏过低,死者神情恍惚,不慎倚靠,导致意外坠亡。当然,具体死因需等待尸体解剖后再做进一步确定,目前仍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完了完了,这下事大了!用屁股想也知道是那个该死的女人!不,不该死不该死,妈的,死你妈啊!李巧疯狂地抓挠着头发,思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怎么办,这女人该不会是受不了离婚和丢了钱包的双重打击所以选择跳楼自杀吧?不应该啊,这女人看上去不像是个想不开的主儿啊,这又不是净身出户,有这个必要吗?李巧胡思乱想着,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侧过身,想下床去拿放在桌上的水,膝盖头这时却好巧不巧地碰到放在床上的那份买快餐时快餐店送的红萝卜配汤,三两个可怜的方块萝卜裹挟着泛着白色油沫的汤汁在灰白相间的床单上留下一大片油腻的污痕,滴答滴答,这一声声滴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突然显得异常可怖。
5
在红白交织的警戒线外,围观的吃瓜群众基本散去,偶尔有三两个来来往往过路的人驻足停留,不过尸体早已搬离现场,能够观察到的只有白色线条围着的尸体轮廓以及一大摊已然凝固的血污。对于好事的围观者来说,没有尸体的意外现场是没有灵魂的,所以,在拍照发完朋友圈或是微博之后是很少有人再愿意在此停留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李巧双手握着警戒线,不知不觉已经送走了好几波看客。他眯着眼,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一摊呈暗红色状的血迹,像是那女人的魂魄就隐藏其中,他要用眼神把她揪出来并质问她为什么要自杀一样。是啊,为什么要自杀呢?活着难道不香吗?!
离开现场,李巧在事发地附近的公园找了个长椅坐着继续思考人生。一路上,他一直在反复思考着几个问题。第一,这个女人的死跟他之间到底存不存在关联性?如果有关联,这个关联的成分占多少,是否占据主导因素?第二,他,李巧,是否间接杀死了她,是否是一个间接的杀人凶手?最后,如果当时在地铁上提醒她遗落了东西,她是否又能因这一丝善意感到一些温暖从而不选择自杀呢?要想得事情太多太多,李巧只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他短暂的合上泛着血丝的眼睛,然后睁开再看着自己的双手,头一回觉得它不干净,有点脏了。
怎么办呢?
不然去自首吧,就说拿了那女人东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至少心里好过些,不会那么煎熬。
算了吧,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做上偷啊,只是意外地捡到而已吧…
但是…
但是啥,难道不是吗?
李巧在经过这么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力排众议,坚定地否决了去派出所主动送上门的荒唐想法并且重新审视目前出现的严峻问题。是的,他没有杀人!这一切都是意外,是她自个儿落下又能怪得了谁?当时地铁车厢内人那么多,他不捡自然也会有别人去捡!他双手胡乱搓了把脸,脑子里那个不断让他去自首悔过的声音实在让他感到厌烦,他又不是什么圣人,这些奇怪的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简直就是笑话!一个小偷,装什么清高呢!他呵呵笑了两声,神色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大概能预想得到,这次发生的事不会再像之前那次在菜市场偷了老家伙的买菜钱看他像丢了魂一样的找时内心后悔个两三天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翻篇,它会像那摊发黑的血,无论后面怎么清理,都会在看过它的人的心里留下一道难以驱散的阴影。
唉,李巧叹了口气,再次把手摸进兜里,拿出钱包。这个钱包此刻对于他来说莫过于一场灾难。他攥着,稍稍用力,准备把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但想了想还是乖乖地放回了裤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不然,不然我们去跟警察说实情吧,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她当时那个状态,那个状态,我们也算是正当防卫不是…”
“闭嘴!”
公园斜坡下的一处人行道上,一辆违章停放的白色宝马车里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低吼声,把正好想从斜坡上走捷径下来的李巧吓得全身打了个激灵。也不是他故意选择偷听,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心害死猫这种事他看得多经历得也不少,但从上面路过的时候,车里面这女人发出的声音着实有些古怪,而且说话的内容又隐约涉及到警察,结合此地与案发地的距离,让他不得不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皮裙女人自杀的事和车里面正在吵架的这两个人有关!
在经过主驾驶位时,他按捺住内心的紧张情绪,斜着眼快速地偷瞄了一下,结果,车窗玻璃是单向玻璃,又只开了点缝隙,所以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
“高显…”
车内突然再次发声。这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很低沉,带着哀求,有一丝丝颤抖,但是却直击李巧的灵魂!
高显!
离婚协议书上的高显?!来不及思考了,虽然现在脑子像是充了血一样嗡嗡直跳,但他刚刚愣在原地的几秒,已经下意识地让他觉得车里面的人此刻正通过后视镜注意着他。他忙着蹲下身来,抬起右脚膝盖,把鞋带重新解散,嘴里且念叨着,“这该死的破鞋,老子迟早得换了它!”是的,这时候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李巧在系鞋带的时候把滑落在地上的手机重新捡起,打开录音功能,然后放入那个有破洞的裤兜,用手硬是让它从裤腿再次滑落。还好,成功掉到鞋上,并没有发出很大动静。他暗暗松了口气,继而用脚把手机踢到尽量靠近驾驶位的位置,同时,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加以掩饰手机滑入车底所产生的声响。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巧径直向前,没有回头。
但愿,能还给你一个真相吧,臭女人…
他握着钱包,喃喃道。
6
往人行道一直向前,转两个弯,再经过一个公共厕所,就能很明显地看到竖立在公园出口处的那一块刻着“鹤轩公园”的巨石。这时,时间来到下午的三点二十分。由于时间尚早,又是烈日当空,所以此时来公园散步的人除了附近公寓闲散的老人就是一些无所事事整天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了,当然,他自己不算。公园虽然僻静,但对于李巧现在的“职业”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在途经第一个转弯时,确定离那辆宝马车足够远之后,李巧停下脚步,转身沿着旁边的台阶再次走上斜坡。
等待的时间里,李巧想了很多关于以前的事情。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接受不了父母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婚的事实,第一次踏上远行的绿皮火车。在嘈杂且拥挤的车厢内,他独自困守在厕所旁边的角落旮沓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由汗液和尿液混杂而成的气味至今让他想起都感到窒息难忍。想到刚下火车兜里仅剩一百零几块钱的穷苦场景,李巧不自觉的笑了笑。做这行不知不觉已经有四个年头了。在这四年里,小偷小摸不下上千回,但伤人害命的事他没做过也不敢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让自己求个“心安”。
宝马车发动了。
不远处传来的汽车轰鸣声如同绿皮火车行进时发出的巨响,让思绪还在四处游荡的李巧蓦地心头一紧,霎时间把视线投向斜后方正在向前缓慢移动的白色宝马车。很好,是往公园另外一个出口行驶。如果从他来的那个位置开出去,被他踢到车底的手机肯定保不住了。他暗自庆幸,然后急忙走下坡,捡起手机,重新跑回到斜坡上的那棵松树后面躲了起来。等狂乱的心跳平稳一些后,李巧缓缓起身,戴上蓝牙耳机,边走边点开屏幕前的这一份长达二十四分零五秒的录音。究竟是真相还是狗血?拭目以待吧!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了福尔摩斯,为能揭开真相而感到兴奋不已。
滋…滋…滋…
声音从五分三十四秒开始,前面听到的只有杂音。
“信息回了没有?”是男人的声音。
“还没…”
“嗯,提醒你一下,不要乱说话,这里是公园,不是在你家,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记住,以后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不要再提了!另外,自首就不要想了。警察就算证明了我们是正当防卫又如何?在那种情况下,你我同时出现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你可不要忘了,我跟她当时还没有离婚!”
“我…也是在楼下等你等太久了,怕你还是搞不定,所以…”
“所以你就上来了?”
“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赶紧再联系下,这件事能不能善后就看你那个在洪州区当派出所所长的表叔了…”
砰!
录音随着车轮在人行道上的剧烈摩擦戛然而止。李巧倒在血泊当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血液是暗红色的。他艰难地侧过脑袋,呆呆地看着跌落在膝盖旁边的手机。不远处传来打开车门的声音。在他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穿着黑色西服的像是喝醉酒的男人出现在他泛红的眼眶里,俯视着他。耳边是断断续续传来的行人叫喊声以及一个女人拿起他手机拨打电话的声音。
“喂…你好…是…120吗?我老板喝醉酒开车撞到人了,麻烦能快点过来一下吗?”
“在哪?”
“鹤轩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