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嘴里的明天到了。
熟悉的开门声,熟悉的清洁卫生。
有点异乎寻常,后面的人在往前面挤,人们似乎等不及这几分钟。
陈天站稳身子,扶着墙壁,看了旁边一眼,女孩们互相挽着手,像抗洪战士。
把左手胳膊肘朝外一曲,虞湘南马上像对待公交车上的扶手那样环住。
第一个晚上不算,过去96个小时,每天除去睡觉的七八个小时、假装睡觉的三四个小时,陈天跟来自湘省南部的三个小姑娘每天起码要说十个小时的话。
四天就是四十个小时。
陈天感觉在那93天里面自己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有过93天不能呼吸、不能吃饭、不能放屁拉屎的经历,陈天对现在这个环境的耐受度非常高。
况且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听得多、说得少,很多时间他甚至没怎么听,都在脑子里推演铜提取技术和压延铜箔技术相关的东西。
但是其他人不一样,陈天感觉人们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他身后仿佛有一座死火山重新开始活动。
他有点担忧,这种环境还要持续一个月。
“Out!Out!”
陈天立即起跑,左手弯起,抓住虞湘南手掌。这个时候没办法“解开”两只胳膊,保持连接才不会让身体失去平衡。
虞湘南反应很快,莎莎和毛毛也差不多,抱着食物像被狮子追逐的角马。
四个人一口气冲到甲板上,才慢慢减速,回头张望。
人们和他们一样,仿佛甲板上是安全区,岩浆覆盖不到这里。
“妈呀!”
靠在栏杆上,毛毛用力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脯。
莎莎满脸通红,弯着腰一个劲儿咳嗽,可能是被呛到了,虞湘南赶紧帮她拍背。
陈天背着海风,长长地深呼吸了几下,抬眼看见那个黑人。
放风的时候通常会有两个船员在集装箱底下,需要发放食品就发放,不需要就发呆。
今天两个都是黑人,其中一个是那个黑人。
陈天距离他十来米,看懂了他摆头这个动作的意思。
看了眼姑娘们,陈天好像无意识地溜达那样,往黑人走过去。
等等!他怎么也过来了?
黑人也像无意识地溜达那样,略低头迎着陈天走过来。
另外那个黑人似乎随意地看了一眼,把目光转移向别处。
陈天没有看黑人。
他看着天边,只用余光把黑人收进眼底。
看见黑人的姿态,陈天一下就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会不会痛?
眼看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就要撞上。
陈天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在储藏间看过的小和尚的试卷。
其中一道题是问两车相向行驶,求相遇时间。
题目不记得了,不过眼前的相遇时间陈天即刻知晓:下一秒。
黑人似乎发现了,但是显然来不及刹车。
陈天也似乎才发现,但是同样来不及。
两人只来得及把头脸避开。
黑人跟陈天差不多高,要壮实很多。
黑人的右肩和右胸与陈天的右肩和右胸“嘭”地撞到一起。
陈天一个趔趄,黑人微微一晃。
很强烈的震荡感,不过还好,不怎么痛,只是有点闭气。
震荡感使得陈天失去身体平衡,左手矿泉水立即脱手,往地上滚去,右手面包已经甩出去。
陈天朝右翻转九十度,屁股着地摔了下去。
人还在空中的时候,陈天瞪大了眼睛——对方居然表现得比他痛苦十倍!
黑人同样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一声惨叫从他嘴里发出来。
“Fuck!”
黑人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开始翻滚,就像那些在禁区里被铲断腿的可怜人。
稍远那个黑人立即往这边跑。
甲板上的龙国人也都往这边看,没有人动。
虞湘南三个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海风,比黑人先抵达了现场。
“陈天你没事吧?”
“他怎么了?鬼叫鬼叫的?”
三个女孩围着陈天,附近的龙国小伙开始往这边移动。
另外那个黑人按住地上的黑人,阻止他再翻滚,用陈天听不懂的英语在那里询问。
依稀能听懂“what?”、“How?”、“fuck!”等有限的几个词。
陈天正要回答虞湘南的问话,突然心头一个激灵,马上把“没事”咽下,捂着锁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个鬼佬在说什么?”
“他能有什么事?他那么壮?”
“好像是脚被踩到了。”
“喂!兄弟你没事吧?”
人们已经聚拢过来,围在周围的有十几个人,男女都有,稍远还有些在走,更远的人也在往这边看。
陈天皱着眉头,抬了抬右手,马上像是肩膀痛得受不了,立即放下。
“会不会是骨折了?”
虞湘南满脸都是担忧。
“有可能。你看那个家伙,像头牛......哎呀陈天,你太弱了!”
莎莎拉了毛毛一下。
地上的黑人扶着同伴的手,单脚站起来,叽叽咕咕说了两句什么。
另外那个黑人冲着陈天喊了句话。
“他说什么?”
“有听懂的吗?”
“好像是问有没有事。”
“Yes!Yes!”
虞湘南弯着腰,扭过脖子冲黑人拼命点头,表示陈天有事。
也不知道黑人看懂了,还是装着看懂了,他们往这边挪了两步,没受伤的黑人一手搀着同伴,另一只手伸出来,示意陈天抓住。
陈天左手抓住黑人的手,借力站起来之后立即返回捂着锁骨与肩膀之间的位置。
黑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嘴里说着什么,右手挥了挥,示意大家散开。
受伤的黑人说了几句什么,没受伤的黑人点点头,扶着他走到边上,让他自己扶着集装箱站好,然后走回来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
“doctor”这个词不光陈天听懂了,很多人也听懂了,显然黑人的意思是让陈天跟着去看医生。
“要不要我陪你去?”
虞湘南脸上的担忧没有消退,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不用了。那边都是老外,你一个姑娘家,别过去。”
“哦。那你自己慢点。”
“嗯。帮我——谢谢莎莎。”
“没事。”
莎莎已经把陈天的矿泉水和面包捡了起来,抱着站在一边。
陈天说出阻止虞湘南的那句话,像是触动毛毛想到了什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没说话,只是看着陈天。
一个意外,一个小插曲,很快人们散了开去。
黑人的表现符合逻辑,态度也很友善,没有人会担心什么。
也许虞湘南她们三个还有点担心,但是她们担心的是陈天的“伤”,不会有别的想法。
就这样,人们目送这个长得挺好看的倒霉蛋捂着“伤处”,慢吞吞地走过去。
扶着集装箱单脚站立的黑人耸了耸肩,友好地拍拍陈天。
没有受伤的那个黑人仍然留在甲板看守放风的人们。
陈天跟着脖子后面刺了朵花的黑人消失在集装箱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