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晋·搜神记》
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
——《山海经》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史记》
这些古籍被翻了多少遍，连萧翊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二十多年前那躲在礁石背后的身影也许只是自己的臆想，眼睛也许会骗人，但是他不会承认，多年来的付出不是一笔就能画过去的。
“苦寻多年无果，继续寻找下去的意义从何而来呢？”萧翊靠在桌前，桌上摊了各种书籍、图片和资料，金黄的香槟伴随他手指敲打着桌面而微微颤动，也映照出了凝重的面色。
“听说在南海有一片水域曾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青邺推门进来看到他依旧如此，不由得叹口气，管理家族产业的同时还要花费那么多精力搞这种研究，不过倒也说不清是不是研究了。
“如果还是不愿放手，就再去一次吧。”青邺明白，这次前去极大可能还是一无所获，但是再留点希望对他可能就没有这么残忍。
“我一直不敢面对现实，也许早就成了我的心魔。”萧翊抬眼说道，心想那就再去一次吧，最后一次，没过多久就吩咐下去准备装备和船只，每每到了出海的日子内心的幻想总是又重新被引燃了，这次它泛着蓝色的焰光。
一行人准备好所有大小事宜，就向南海进发，几艘改造过白色的游艇在还算平静的海域上快速行驶着，艇上装有各种设备，根据各种情况使用，花费了不少心血。
“收拾好了就去休息吧，青邺你去安排。”萧翊吩咐着，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处理了一下公司的事务，关上文件的那一刻才是真的解放了，疲倦的身体一躺下就快速进入了睡眠，夜深忽梦少年事。
五岁那年，父亲外出办事失踪，结果被发现在废弃公路上，失了性命，母亲受刺激太大只能到医院疗养，萧翊只能到了海边和爷爷奶奶同住，这时还有他的一个表兄弟，那个顽劣的表哥经常带着一群小伙伴一起欺负他，还常常因为妒忌撕毁他的文字、书画。这对苦于没有庇护的萧翊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也只能在海边独自悲伤。
“今天他们又欺负我了，为什么表哥那么不喜欢我，我讨厌他们，身上的伤口也好疼啊。”六岁的萧翊坐在礁石上，看着被撕毁的全家的图画，泪珠落在纸张上，模糊了五官。
海浪拍打着礁石，有一阵出水的声音，小萧翊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在向他慢慢靠近，推动的水波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怎么了？”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追着声音寻找，原来就在礁石下面的一角，有一个头偷偷探了出来，她长的好特别，和他不一样。
“你…怎么和我不一样，你的耳朵怎么尖尖的？”萧翊惊呆了，根本不记得别人的问题，眼前面如女孩般的脸孔，但是长着尖尖耳朵，那…是鱼鳞？？深色的头发过渡着蓝色，尾端的头发还有着点点浅色的萤光，身上裹着好看的纱，下半身却好像是一条鱼的尾巴，她泡在水里有些看不清。
“我住在大海里，是与她共生的鱼。”她的目光澄净，她应该不大，羞涩的躲在礁石后面悄悄张望，声音柔柔的，也很好听。
“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了。”她继续追问
“我在哭啊，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眼泪吗？”小萧翊有点生气，她怎么明知故问啊。
“这剔透的东西原来是是眼泪？可是我最最难过的时候只有白色的珠。”她歪头说。
“他们又欺负我了，身上的伤也都是他们干的，还有…还有我的画。”小萧翊说着说着又开始哭起来，这倒是让水里的她看的很是不自在。
“给你这个，不要哭了哦。”女孩把身上的一块纱包在男孩红肿的手臂上。
“好神奇，手臂冰冰凉凉的，没有那么痛了。”
“当然了，这可是很好的东西，织一块也要好久好久。”
“想要打倒你的，只会让你想变得更强大，这是一个老族母告诉我的，我还不是很懂但是希望对你有些帮助。”她的话诚恳，听到这话的萧翊就像再看见太阳了一般，再次热了起来，他们还聊很多事，女孩分享自己从族母那听来的故事，而小萧翊告诉她人类城市的生活，渐渐的许是那块纱太舒服了，不知怎的他竟睡着了，再次睁眼时那礁石后身影已然消失了，黄昏下手臂上缠绕的纱也一点一点化了，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串泡沫。
回忆梦醒，翌日清晨
“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萧翊躺在床上睁开双目，喃喃自语着，睡了一觉只觉得浑身劲足，拉开窗帘迎接新的一天。嗯，没有阳光，今天是阴天。
“青邺，预报里几天的天气应该不错，怎么看这天像是有暴雨？”萧翊坐在甲板上望着天，似是一场风暴要来。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了，今天不适合下海，只能先待在艇上先看着了，不过这片还是比较稳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青邺回答说，几艘艇连接在一起在海面上停泊，萧翊点了点头便起身回去了。
阴沉的天气持续了很久，时不时还有一些雷声，但是这场雨却是到了凌晨再下，雨水顺着甲板流进去，外面的船舱积了不少水。
“水渗了一点进来，外面的排水可能被堵住了，我去看看。”青邺起身说到，一米八几的身高还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出去，萧翊打算等一下再来帮忙。
推开门，水已经没到前脚掌，青邺披上雨衣朝两米处排水角落走去，每一步都踩出清脆的水声，先是向浑浊的水摸着排水塞，可排水塞却不翼而飞了。只摸到了许多的杂物，将水口堵的死死的。
“不对，我分明仔细检查过啊，排水塞若不是转动怎么可能会被冲走呢。”青邺越想越可疑，雨水随着发丝垂落，视线有些模糊，突然身后窜出一个黑影，扼住了他的喉咙，听到声响时二人已经扭打在一起，随着一阵撞击栏杆就只有落水的声音。
“萧翊！！”青邺在将落在水面时大喊了一声，此时萧翊听到想动已然站在了门口，这眼前的一切让人反应不过来。
“快！快抓住救生圈！”萧翊说着冲到栏杆边解下救生圈往水里扔去，青邺奋力游过去，但后面还有个人缠着他，让他整个头都泡在水下，情况十分艰难，两个人就在水里争夺，
就像是有预谋，之前固定好的艇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其中有一艘飘的无影，另外一艇的两个手下朝萧翊冲过来，想把他摁在地上，其中一个将近两米的大汉撞了过去，毫无防备的萧翊预料中的倒在满是水的地上，水没过了他的嘴角
“嘶……可恶。”萧翊疼的叫出声，立马起身三个人纠缠在一起，萧翊身手不错这湿滑的地面依旧投机取巧连续放倒二人，但是出拳的同时也要受到第三个人的功击，十分吃力。这样持久的消耗根本经不起，更何况青邺还在水里，萧翊思考着对策需得救了二人的命，眼睛扫到旁边的一键圆形气垫，立马飞速冲过去拔开，气垫开始慢慢鼓起来，萧翊抱着气垫就往下跳。
“青邺！！快上来。”萧翊大喊，稳着气垫向青邺过去，青邺已将偷袭的人踹到水底，但抱着救生圈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二人上了气垫。便要一点一点远离汽艇，好在萧翊将钥匙拔了下来。
“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两个熟伙计也被买通了？”萧翊问道，嘴角都被擦出了血。
“这三个是新找的，之前两个人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被解开了没发现还是逃走了。”青邺喘着气回话。
“是谁害我们，我想我已经有数了。”
“不好，他们回了自己的游艇，在往我们这里来。”
“他们的目标肯定是我，你快顺着救生圈爬上去报警，将定位发出去。”萧翊说着就抓住绳子把青邺往外推。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青邺拒绝
“他们优先攻击目标只能是我，你现在上去我还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快上去！”
青邺还说些什么，但是萧翊奋力把他往上推，青邺只好快速向上爬，艇身湿滑，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在后边，快撞上去，只要他们掉进水里就必死无疑。”偷袭的大汉捂着被拳头打肿的脸吼道。
眼看着越来越近，水花划过海面的声音此刻变得愈发令人恐惧，青邺爬上甲班的那一刻，砰的一声萧翊也被撞落在海里，没入黑不见底的深渊，出现了今晚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翊微睁着眼，全身疼痛到极致，竟没有一丝力气反抗，东方显出一点点鱼肚白，光线透过黑色的云透进海面，就只这一点微弱的光。
“天国的阶梯？”萧翊脑海里最后想到的一句话，而最后一幕画面还是那礁石后的身影。他不知道，这束光是某种神秘仪式成功的象征。
就在闭上双眼那一刻，鱼尾人身的黑影出现了，透过光依稀看到了一个轮廓，一个…很曼妙的身姿，随后便没有一点意识。
“人类吗？”绫汐游到上方，她是一个鲛人，因为生存的关系极少露面，却也有过例外，这原来是一个人，好像二十多年前也见过这样的人，她游了下去抓住了他，带着他一点一点浮上海面，鲛绡缠绕着她的身体，长过她的鱼尾，微弱光线下仍然折射出斑斓的颜色，极美。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沉。”绫汐将他放到海边，鲛绡包在他流血的地方，作用还是很明显，还帮他把胃里的海水吐出来，看着他还有呼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啊。”绫汐看着眼前的人居然有点羞涩，半干微湿的的头发还增添了几分魅力，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下颔线，还有根根分明的睫毛。
“咳…咳。”萧翊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眼睛在看到绫汐的那一刻顿时瞳孔放大，又惊喜又激动，是她，那么多年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长开了，他确定一定是她。眼光往下瞟了眼流血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传说中鲛人织的鲛绡了。
绫汐想起来老族母的叮嘱，没等萧翊开口，扑通一声就跳入了海里，溅了他一脸水，他看到了她的鱼尾，鳞片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神秘的蓝色荧光，尾端分了四片，外长内短，两种不同的颜色交汇在一起，很让人心动。
“别！”萧翊的话还哽在嘴边，一不小心又拉扯到伤口又不得痛的叫出来，艰难的支撑起来，望向水面，不过此刻只剩下波纹荡漾，不再有她。
绫汐飞快的潜入深海，游过漆黑的海沟才终于到了一个隐秘的入口，藏在危险的海底漩涡里，这就是鲛人世代居住的地方，那便是凌空之域。鲛人每隔十年二十年才会启动一种仪式，引着族人浮出海面，向天神进献鲛绡和鲛珠，这种特殊的关系使得天空并不是他们经常能看见的景色，当然了也有不少鲛人经常犯忌，自古以来很多鲛人都因为被发现当成怪物而遭到猎杀。
“老族母醒了吗？”绫汐最喜欢和老族母待在一起了，经常听族母讲外面的故事，最不能让人理解的就是世人无不追求的情爱，鲛人的寿命很长，老族母加上有宝物护体，所以年岁更长。
“进来吧，早发现你了。”老族母微睁开眼睛，容颜苍老了许多，但依稀能看见年轻时候的风华，族母的头发已经全部发白了，遍地都是她的头发，鱼尾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只有族母的笑最深刻了。
“族母，你说…要少和人接触，为什么？”绫汐在鲛人中年龄算小，不过倒也抵得上好几个人的寿命了，总喜欢问这问那，性格也淘气的很。
“人，分善恶好坏，可是人心叵测，一不小心就上了当了。”族母垂下眼睑说着。
“我对你从未说过，陈年往事说说也无妨了。”族母看着绫汐点了点头，她继续缓缓的说道。
“族母，到底是什么事啊？”绫汐有些着急的问道
“那是千年前了，我在一艘船上遇到了一个书生，他出身一个贫瘠的渔村，却自小对文章着迷，那年要渡过南海去一个叫洛阳的地方读书。”
“洛阳……”绫汐没听过这个地方，倒是有些好奇。
“他常在船边读文章，抨击那些王公贵族。我觉得有意思就一直跟着他们的船，渐渐的我与他相识了，他有许多花费，我总是挤几滴眼泪化作鲛珠给他，我以为真心都能得到回报，实则不然，他骨子里依旧是贪婪的本性，他只不过是为了逃离渔村哭累的日子，不仅不知恩图报还屡屡利用我。”
“不仅仅是鲛珠了，书上记载鲛人膏炼出的烛，可燃千年不灭，他便打了主意，剜了我一块肉，我拼命逃出，但还是留下永久的伤痛。”听到这话的绫汐明白，原来族母尾上那刀痕迹竟有这样的过去。伤口会长，但是被伤的心却是实实在在被剜的粉碎。
“族母，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此伤痛一定很难放下吧。”
“这么多年早就释然了，书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只是人恶的一面，要是能遇到一个肯真心付出的人，那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
“你告诉我，你去海面上是不是遇到了人。”族母继续问道，她只想想确定一件事，绫汐到底怎么想，会不会因为害怕就放弃了。
“是，我对他好熟悉，约是二十多年前，我私自游到岸边，看见他在哭，当时他很可怜而且也很善良，我…”绫汐欲言又止，眸色里是从未有过的东西。
“绫汐，族母一向很疼爱你，族母也能理解你的感受，万事自己小心就好了。”族母笑了笑，她真心希望绫汐不要步自己的后尘，她将脖子上一块玉眼取了下来放在绫汐手里。
“族母，这是？”
“这是上古时期，鸾奉鸟的眼睛，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不仅能让万物寿命延长，最重要的是放在我们身上，鱼尾也可以变成人的双腿。”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绫汐知道老族母之所以比一般鲛人长寿那么多肯定少不了这玉眼的作用。
“族母活了上千年，在这水下虽不是世间事无所不知，但这海面上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你比我更需要它啊，我本就超出了一般鲛人，但时间总是要到头的。”族母将玉眼牢牢攥在绫汐的手中，绫汐只觉得周身一股暖流，特别是自己的鱼尾。
“好了，去吧。”
“嗯。”绫汐不表露出来，但其实一直很担心，他是否安全，至少她应该是不想看见他死的。
“你很重要，所以他一直都在找你。”这是族母关上石门的最后一句话，绫汐没懂，但还是烙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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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内，萧翊睁开眼，浮现眼前的是青邺焦急的面容，他昏睡了两天，青邺扶他起来，那天自己报了警，本想着警察无法马上到达，但是没想到真的会被那传说中的生物所救。
“萧翊，他们真的存在，是鲛人。”青邺说道
“我知道，我真的再见到她了。”
“那两个人一个被掀飞到海里，还有一个可能是逃走了。”
“这次的事差点让我们丧命，把Alan找过来，让他去查，那两个人的身份一定要弄明白。”萧翊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手掌上青筋突起也显现出此刻的情绪。
“你我都明白，这次的事很有可能因为上次家族产业分割让某人不满，毕竟他没少做过的事，但这次这么极端，想必就是抱着让你必死的心。”
“只要凶手找出来，我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害人的报应。”
萧翊身上的伤因为一些缘故好的很快，但是还没有完全痊愈，他现在只想快点再去海边，再寻觅一点她的踪迹。不顾医生的劝阻立马出了医院。绫汐游上岸发现他并没有回来，将玉眼挂在脖子上鱼尾就会慢慢的化为双腿，这几天在海上也看到了很多轮船和游艇，观察人类的衣服，用鲛绡给自己做了一条裙子，刚好可以盖住双腿。
“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正式认识一下他。这次，我不会再仓惶逃走了吧。”绫汐望着海面上映照的自己，垂着眼眸，突然眼皮一抬，熟悉的面容正看着她。
“我也想认识你，我一醒就立马赶来了，你还在。”萧翊笑了，发自内心最真实的笑，嘴唇微颤，就差点把紧张写在了脸上，这一刻时间都停止了。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