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下之道,在于张弛有度。
他不能一下把这些官员都置于死地,给他们时间准备,今日过后,那些不见人影的家伙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届时他才能顺藤摸瓜。官员们意兴阑珊的各归本职,也许这是他们最难熬的一天。
然而陈辰却单独留下了韩策,然后冷冷说道。
“带我去见见他。”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欲见何人?”
陈辰却微微一笑。
“给你这本书的人。”
韩策勃然变色,惊疑不定的看了一会陈辰,却忽然间一笑,再不复那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道。
“老师果然没猜错,应劫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
圣朝有独立于工部之外的造作监,专司制作军队所用各类兵器,地位超然。而工部却也有一个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部门,造作处。
仅有一字之差,二者却有天壤之别。
陈辰随着韩策一路左拐右转,终于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门口的,门上方写着造作处的匾额布满了灰尘。
陈晨着实没想到工部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随着吱呀一声,二人推门而入。
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幽幽传来。
“进来吧,老夫等了你很久了。”
陈辰寻声而进,直到进入了一个小隔间,才发现有一个人影老者站立在木案之旁,这里摆放着各式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各种陈辰从没见过的木制器件。
老者略有些驼背,花白的头发随意盘做一团,赤裸着上身,双手持着铁锯,默默的锯着一块木头。
单看这肌肉蚺结的身材,完爆那些什么健美先生。可以参加选美比赛了。
这时候韩策却躬身行礼道。
“老师。”
老者随意应了一声,拿起身边的一堆木块零件开始组装起来,不一会形成了一把短弩。
他端起短弩上紧了弦,对准了陈辰。刹那间陈辰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即便这弩上未放弓箭,但只要老者扣动扳机,自己就会当即殒命。
“我老师名叫鲁修,是这造作处的工官长,专门负责为造作监那帮家伙提供样品。”
说起造作监从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造作监如此风光,可真正的功劳应该归于老师,那些人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只可惜老师与世无争,从来不在乎这一点。
鲁修一边调正弩弦一边说道。
“小子,你是怎么看出来,那本书是别人给他的?”
陈辰知道他问的是禁书一事,随机掏出那本《神都图册释疑》,将其翻到中间页说道。
“这本书前半部分泛松且有破损,而后半部分虽未破损,却略微泛黄。私藏禁书其罪甚大,他必然不敢时常拿来翻看,故而在下断定此书此前有一个爱书之人之人时常翻看,而且将书中内容已经牢记于心。这个人就是老前辈您了。”
老者深深看了陈辰一眼,笑着点头。
“不错,身正而不傲,胆大而心细,当得起我墨家的弟子。”
墨家!
陈辰刚开始是神色一震,继而狂喜,激动的热泪眼眶,仿佛刚找到组织的卧底,恨不能抓住老师傅的手唱一曲鸳鸯茶以表心意。
再看向一旁神情淡然的韩策,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墨家的人,演员...彻彻底底的演员,他不禁感叹,城市套路深,不如回农村。
不过他也心中疑惑,墨家好歹也是九流之一,为何鬼鬼祟祟的搞得像地下组织接头一样。
似乎看出了陈辰的疑惑,鲁修缓缓开口。
“九流之中,儒释道三家紧靠皇庭,兵家、阴阳家、纵横家取中庸之道,而杂家、农家和我墨家则归隐于民,
是以不显于众人。”
陈辰这才了然,想到此前见识到的法术,心中对墨家法术不禁产生了好奇,
比如名家能用辩证之力颠倒黑白,鱼目混珠,白嘴炮的能力自不必多说。法家能用刑罚之理借用地狱之力,单看秦穆的纹身就知道那是个狠人。而儒家的浩然正气则能够运气伤人。道家的丹药符箓之力则更是玄之又玄。诸子百家的法各有千秋。墨家能列为九流想来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韩策此时再不复那怯懦的样子,他侃侃而谈道。
“自从你接受了墨家的理念,便自动成为墨家弟子,老师知道你迟早会来到这里。”
“太宗立朝后,将九流划为上三流、中三流和下三流,其中儒、释、道三教为上三流,阴阳家、兵家、纵横家为中三流,杂家、农家和墨家为下三流。你可知为何太宗如此安排?”
陈辰试探地说道。
“难不成是因为实力强弱划分?”
韩策点了点头道。
“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这只是表象,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可事实并非如此。”
陈辰在此番却来了兴趣。
“愿闻其详。”
“先说上三流,儒家恪守君臣之道,巩固皇权,为皇室最得力的助手,自然地位超然。佛家在西域传教立国,实力极强,北方狄族和南方蛮族已让圣朝焦头烂额,若再让西方戎族死灰复燃,天下再无安宁之日。道家亦是如此,镇守东方海上夷族,而且圣朝历任皇帝都想借丹符之力长生,因此道家的地位犹在佛家之上。”
“再说中三流,无论阴阳家、兵家还是纵横家,其内部都分为两派,一派为保皇派,另一派为倒皇派,彼此争斗厮杀,两头押宝,即便到了一派另一派也能崛起,不会断却传承。“
说到这韩策的脸上却浮现郁郁之色。
“至于下三流,杂家隐于天下商贾,农家隐于天下农民,墨家隐于天下工匠,深为帝王所忌惮,故而只能为下三流。”
陈辰听到才算恍然大悟,看来所谓百家争鸣,最强大的却还是皇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沉思片刻又补充道。
“墨家为帝王所不容,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墨家的理念吧,兼爱是为爱天下之人,无论男女老幼,善恶美丑皆一视同仁。而非攻则是为守天下之城,无论敌城还是本城皆可助其守之,攻城者是为邪道,守城者是为正道。”
不顾韩策和鲁修惊讶的神情,他继续说道。
“皇家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三纲五常等级森严,人人平等岂不是大逆不道?再者任何一个帝王都有一颗雄心,若要开疆拓土又怎能离开杀伐?”
他转而正视二人,平静的说道。
“墨家与皇家理念不合,难怪要隐忍至此。”
韩策悚然动容,连鲁修愣住了。
他拿出了三块木头放在桌案上,又拿出刻刀和斧凿递给陈辰,冷冷说道。
“一个时辰内,刻好三尊木像,刻谁你自己选。”
韩策在一旁却暗自惊讶,这是墨家弟子的入门测试,只有真正天赋异禀之人才经得起这般测试。
陈辰也知道这是他们对自己的考验,随即脸上泛起一丝古怪,身为修者,对他的测试不是法术却是雕刻木像。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这是一件难事,可对于从小在父亲身旁耳濡目染的陈辰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好比临近考试时别人累死累活复习了一堆资料,而他却只看了这么一道大题,可偏偏考试就只考了这么一道大题,对于他来说自然是走了狗屎运,可对于别人就要郁闷的吐血了。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凿刻木头的响声,鲁修一动不动的盯着陈辰,韩策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到一个时辰,趁辰雕刻完了木像,轻轻吹去木屑,收拾好工具,目视前方道。
“大师,如你所愿。”
三尊木像,第一尊是一个中年妇人,样貌普通,慈眉善目。第二尊木像是一个年轻女子,长相甜美,活泼可爱,第三尊木像不知道是否刻完,仅有个人形,身披麻衣,没有长相。
韩策惊叹道。
“未经传授竟有这番手艺,着实不俗。”
鲁修却只是淡淡点头,随即问道。
“这三尊木像所刻何人?”
陈辰略一犹豫,缓缓说道。
“第一尊是我的娘亲,第二尊是我喜欢的人,第三尊..想刻的人太多,有我未曾谋面的父亲和兄弟,有我的朋友们,还有于我有大恩之人,天下间值得敬仰敬佩的人太多了,这第三尊权当是他们的代表吧。”
陈辰说完之后吗,却发现房间内变得无比安静,鲁修的脸色阴晴不定,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他口中喃喃着。
“至亲之爱,男女之爱,兼..兼天下之爱!”
说着鲁修猛然抬头盯着陈辰。
“老夫隐忍神都三百余年,终于等来了逆天改命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