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皇子走了有约莫一刻钟后,郑氏才屏退了厅殿里的宫仆,只单单留下了秋水同落霞。
这主殿虽大,但关紧了门窗又点了满屋子的烛火还是让人闷热的紧,落霞便拿着一柄正红色绣祥云海水图的乌木柄团扇站在皇后身侧一下下的扇着风。
“说吧,查的怎样了?”郑氏问。
“那日寿宴前,淑妃从合欢殿离开到宴席上的时间不大对,比往日所需的大约多用了半个多时辰,奴婢试着打探了一下,那边宫里的人只说淑妃想先逛逛,可是奴婢查过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见过淑妃的影子。”秋水把自己这几日细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下。
“这么多天只查到这些?”郑氏当时吩咐秋水,叫她彻底将淑尤在寿宴那日和前后两天所有异样的行径都给查一遍。
秋水听了有些紧张,自己叫了许多人反反复复查了数遍,确实只查到了这些:“是,只有这些。”
可出乎她意料的,皇后并没有觉得她办事不利,反倒心情十分愉悦般的笑了出来。
“整整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却只查出这一处蛛丝马迹,果然有问题。”郑氏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正扇风的落霞脑子不比秋水转的快,怯懦的开口问:“奴婢愚昧,不懂其意,还请娘娘解惑。”
郑氏一双吊尾凤眼闪着精光斜看了一眼落霞,又像是嫌她扇的力气太小了不够凉快似的,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团扇,径自扇了起来。
“寿宴那天,宫里戒备森严,除却非常之地,必定三五丈内就有人看守,怎会叫淑妃消失半个时辰不见踪影?同样的,本宫叫秋水去查她三天里的动作,却全然没有消息。你说说是何故?”说到此处,郑氏起了玩儿心,用扇子点了点落霞的脑袋叫她猜猜原因看。
落霞显然苦恼极了,她用手抠了抠额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反问道:“因为……她特意隐瞒了行踪?”
郑氏对落霞的答案显然还算满意,她弯起嘴角,轻轻颔首继续说着:“淑尤可算是盛宠尤荣,这些年什么忌讳她没犯过,这么猖狂行事目中无人的贱胚子,却藏着掩着,可不是有问题……”
“娘娘睿智。”秋水同落霞听完这一席话,顿时豁然开朗。
郑氏又想起她吩咐的另一桩事情,问秋水可有进展。
秋水面上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说:“合欢殿的人嘴都严的很,奴婢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撬开其中之一。这些人好似都对淑妃颇为忠心。”
郑氏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忠心?哪有什么真正的忠心,不过是背叛的代价还不够大。”
“用些手段,钱财,威胁都没有关系,哪怕见点血也无事,只管把人拉过来就是。”郑氏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叫秋水听得不寒而栗。
“是,奴婢明白。”
“娘娘,那边送来的东西,您……您准备什么时候用?”落霞见秋水的事儿已经说完,试探着提了自己的疑问。
她又伸手举上头顶将绕着发髻的七宝珊瑚簪利落的拔出,一头光亮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满后背遮住了她素兰织锦宫装后绣工复杂的凤鸟弄云图,只看见逶迤拖地的裙摆随着步子朝内殿里移去。
待她迈着莲步走到软塌前,潇洒的一个转身带起裙摆坐下,然后侧躺上去单手撑额,又将一双玉腿收与榻上,风情万种的样子甚是少见,微不可闻的开口,更像是自然自语似的说:“本宫可不用,自然会有他人来用。”
翌日清晨,外头的晨光已经透过刷了金漆的雕花窗柩照了进来,躺在床上的淑尤柳眉微蹙翻了个身,似乎是觉得不大舒服,懒洋洋的伸手唤了人进来。
“娘娘可是要起了?”宫人小心的撩开里间的翠玉珠帘,尽量不让它碰撞出太大的响声。
床上的淑尤侧着身朝里面躺着,美目微睁,语气羸弱:“去把冰搬进来。”
宫人听了后有些为难的说:“娘娘,圣上今晨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的,除了正午日头毒辣,其他时候都不许娘娘用冰,怕伤了您的身子。”
淑尤闻言睁开了双眼,表情有些冰冷,她也不再在床上磨蹭,玉手掀开被子,身上海棠红的纱衣隐约透着里面赛雪的肌肤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她坐在床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玉指绕着一缕乌发,看着宫人冷笑:“哼,你倒是个听话的。”
宫人听见那声冷哼,吓得立马下来伏地讨饶:“娘娘赎罪!是奴婢多嘴!”
淑尤把双腿从被子里挪出来,踩在地上站了起来,感受着从脚底往上钻的凉意,仿佛整个人都舒服了一般极是自在,她动了动脖子,走过跪着的宫人身边,问了一声:“红一红二呢?”
外间的红一和红二听见淑妃的传唤,忙不迭的快走进来。
淑尤走进净室,声音从里头传出:“叫她下去再好好学学我宫里的规矩。”
刚刚里头的动静红一红二是听见的,自然知道这宫人是犯了什么忌讳,红二生怕主子生气,叫人进来把这宫人的嘴堵上就拉了下去。
一阵阵水声从净室里传出,可红一红二却没人敢进去服侍,等淑尤自己简单的将身子简单擦洗了一遍后,才披着罩衣,依旧赤着双足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里衣的衣襟敞开,发梢上还滴落这水珠。
她坐到妆奁台前的小凳上,一旁的红一忙拿着棉巾替她擦拭沾湿的发梢,而红二则拿着绣鞋蹲下身替她穿上。
“娘娘怎的又这般任性,虽然天热,也还是要仔细,莫受凉了。”红一想着先前那个宫人的事儿,说话的底气稍有不足。
淑尤知道红一是关心自己,可依旧不以为然的样子:“约莫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待久了,着实怕热的很。”
红一多少是听说过主子的身世的,这会儿听她自己提起,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就闭口不言,只拿着篦子替她梳头。
“宫外怎样了?好几天没听你们提起了。”淑尤语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感觉到红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略带警惕的看着妆奁镜里的红一追问:“怎么了?”
红一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篦子,一边替淑尤盘头一边回答:“回娘娘,没什么太要紧的,不过是宋老太爷同老夫人一道去了趟王府。”
“想来是去同王家谈亲事的吧,怕是他自己心里定是极不愿意的吧。”
...
虽然那夜王龙天同宋景行在寿宴上的闹剧也是传了出来的,可架不住这是文武两员高官家结亲啊,而宋府往日里又是油盐不进的。
是故外头那些人家非但没有因为茜舞没能进宫而疏远王家,反而多的是想着通过王家来搭上宋府那条线的人。
这便让每日里来将军府登门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而那些赏花赏宝各种宴席的请帖更是雪花一般的递过来,叫管家忙的苦不堪言。
而将军府里的老老少少也都不轻松,钟言要娶的毕竟是长公主,凡事都是有规制在的,出不得半点差错,自从圣上赐婚下来,茜魏雨就开始忙着给儿子准备着给公主府的聘礼。
昨日钟言终于带着八十八台聘礼带着人一路吹吹打打的送到长公主府,而宫里头圣上对长公主加封的旨意也刚好送来,晋封周栩为永安长公主,加封至千户。
茜氏好不容易将钟言这边下聘的事儿给弄完了,今晨才准备想好好歇上一歇,等明儿再开始替女儿娄夭夭操办起嫁妆,就听见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的样子。
这些声儿整整穿过偌大的将军府传了进来,却叫准备好生清净一天的钟氏微微敛眉。
才刚准备唤人来问问外头的情况,就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喘的话都说不清楚,让钟氏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算听了个明白。
茜氏扶着陈妈妈一下子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面色疑惑的神色问娄夭夭:“他今日来的事儿你可知道?”
娄夭夭听见管家的话也是臊的不行,红着脸摇了摇头,声细软糯的说着:“不知,那夜之后不曾与他有过联系。”
也免不得茜氏怀疑,这纳征之期应是两家之前商量好的吉日,女方这儿也应当是有人迎着才不算失礼,而且今儿离之前同宋老太爷夫妇商量好的日子还有近十日,这么突然就来下聘,也当真是唐突的很。
因着要准备同长公主的婚事,周釰特意许了父子这几日在家不必上朝。这外头的动静大,这三人本就打算前来看看,又遇到正要是去请他们的小厮,得知是宋府来下聘,也都是大惊失色的往后院的正厅里跑。
等王龙天和钟言到前头时,这娄夭夭的第一台聘礼已经随着下聘而来的放炮声抬进了前院的院子里。
宋家下聘的阵仗弄的也是声势浩大,引得外头乌压压得一片皆是闻声而来看热闹的。
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外长长的队伍行进着,一抬抬绑着大红绸带的聘礼穿街过巷的送进将军府内。
而在一阵霹雳吧啦叫人震耳欲聋的喜炮声过后,白蒙蒙的硝烟还没散开,就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后头陆续抬进来的聘礼已经将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摆成红彤彤一片。
也不知是宋府心细还是但是担心来的突然叫将军府没得准备,竟还有一位唱官跟来,站在第一台聘礼边上拿着一张长长的礼单正在唱读。
“聘饼一旦,海味八式,三牲两对,聘金五千两金,一万两银,东珠一百颗,玉石琉璃嵌宝玉兰盆景一尊,蜜蜡海棠茶花盆景一尊……”
这管家带着人正理着已经送来的聘礼,约莫已经有三十台,而这时,本就人声鼎沸的巷子传来一阵骚动,引得王龙天和茜氏也下意识的往外头看去。
就听见呼啦呼啦几声翅膀扇动的声儿,紧接着看见一对灰白肥壮的大雁正左摇右摆的被赶了进来,而这两只大雁的身后不就是当初被王龙天赶出去已经月余未见的豹豹嘛。
据唱官所读,宋府一共已经送来了六十四台聘礼,要是说起宋景行的身份,这个数量也算不得多富贵,依着品阶也不过是刚刚好的样子。不过好在这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宝贝,王龙天也还算是满意。
本以为这聘礼也已经送完了,却见后头依旧有人正抬着一尊金灿灿的东西正跨门而入。
等送礼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下来后,王龙天却是看的移不开眼,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转头求助自己见识广博的妻子。
谁能告诉他,这约莫三尺宽的通体镀金又嵌宝的莲瓣坐台是打哪儿来的?
茜氏面对丈夫询问的表情实则感到无奈,因为她也实在是不知这是何物。
下聘的礼单上也没有写着这个东西,抬来的小厮们只说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是送过来给王家弄玩儿的。
她走到金莲台的旁边,绕着它走了一圈细细打量遍儿,越看越觉得熟悉,这莲台怎的看着竟像是那寺庙里佛像的座下物。
茜氏又想到了上次与宋老太爷们一同来的弘一法师,听说法师出家前曾是宋景行的俗家师傅,难不成这是知道自己喜佛特意给送来的?
可这么想来也不对啊,怎么只有莲台不见佛身呢?
茜氏一脸的不解,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露怯,只笑着先收下了东西,叫管家登记在册,准备等晚上空了再去问问是否知道其用处。
其实这镀金莲台是宋景行早在皇上赐婚前就叫人打造出来的,当时何安也曾多嘴问过主子一句,却最终只得一记冷眼飞刀扎的他通体冰冷。
而负责叫人去打造莲台的暗卫们在私下也讨论过不少,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