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弃。”灭幻再度唤她,近至她身前。目光落在她胸上那枚惹眼的咒印上,呆住。
她慢慢展开眼里的柔和,刚才冷清得像不认识面前人似的,心里敏觉了将要离开的气氛。
“灭幻,”她回应,“是你,你来了。”
“嗯。”灭幻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从老翁那里听了前因后果,收拾好情绪,眼下只需若无其事呵护小弃身上波澜不惊的气氛就可以了。
“你是来接我离开的。”她不愿听别人讲,自己讲出来。
“是啊。”灭幻轻轻回答,轻得不自然,不适应,在找感觉。
“什么时候走。”她寂垂着目光,有点用心地伺弄着手中的尾羽。映暹会给自己做顿告别餐吗?还是不要好了。对,不要,会难受的。越是眷恋不舍的东西,越带不走。
“过会儿吧,等映暹前辈指示。”灭幻察觉着她的表情,心里暗暗替她难受。
安逸的采仙舍,已然象征着他,不是不舍得这里,而是舍不得他。这不舍无论怎么压抑都随在呼吸里喘动,恐怕像止水是不够的,要像死水。
“小弃,你想听什么,你问,我回答给你。”为了不说错话,灭幻想到这个方式。
“不想听什么,你不用讲。”她略略冷漠,因为心里正告诫自己不可贪求,他恩赐得太多了,离开,还会再见的。做一个像他说的那样,即使再难的处境下也要努力过得好。
灭幻无奈看着她撇下自己走开。要带这样的小弃回去,该是件多么比她失踪还要令人倍觉压抑和难过的事。灭幻看着她出神,感受她的静,静得没有生气。
小弃来到浪漫桃花树下,说过要折一枝带走的,听见映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你要的吗。”
她转身,见他拿着一截小巧艳丽的花枝,明媚天景下,他那修长俊挺的身形裹着雪色染紫披衣的灵逸。
她不敢乱看,只是盯住花枝,让它满视线的坠入自己的眼睛,直到他的白发缠上她的头发,被风作合得尤其亲密,才蓦地抽转注意,轻轻回了声:“嗯。”
他注意到她手上握着的尾羽,仿佛看到了她去捡时的乐趣,不禁一笑,说:“那个给我,这个给你。”
小弃微微好奇,抬眼想看他,又忍了忍,“什么?”
“你手里的给我,我手里的给你。”他明确说。
小弃犹豫着,尾羽攥了攥紧,嘀咕:“我不能……都拿走吗。”
“我只是看看,你不用不舍。”映暹暗暗钦佩得一脸灿烂。
不舍,她心里触了一触,缓缓递出尾羽,还是没忍住看了看他,丝丝幽怨。
灭幻凝视那两人的画面,浮想着两个曾经熟识现在一个忘了一个成了来世的人。他一向善于琢磨,好琢磨,这事可供他一直琢磨。
映暹将她交给的尾羽端详着,此间,小弃自顾抚弄花枝,在意上面非一般精致的花朵。他开始灵化手里的东西并加入特殊炼识,清光屑屑,须臾间,尾羽消逝,代为现形的是一枚穿着细腻璃晶物珠线的项坠。
灭幻再也忍不住好奇,走近一些观看,从侧面看出那是一只多么奇丽玲珑衔光淡彩的宝坠,理所当然的仙物。
小弃未及发现尾羽不见了,就被他指上轻勾的那物给吸引得全神贯注。他倒不怕她慕宝惊心,动了血咒。
他爽快利落将宝坠为她戴上,合在她玉润的脖子上,让粉馨色撕边嵌纹的那坠子刚好吻在她胸前的咒印上,将它盖住。小弃将自己克制在一动不动的僵态,许久后,才敢低下头去看坠子。
原来那三根尾羽在这,它们正倒映在坠心里,镶嵌如活物,有着风一样的招展,影一样的摇晃。小弃不觉笑了一笑,看得痴住,很快又转开视线,避免受惊。
“好看。”她平静说。
“你越来越镇得住了,真叫人放心。”他似乎真那么放心地露出了笑容,悠怡轻快的语气听来好似柔润的安抚。小弃轻易就从这话里受到激励,脸色显缓了些,试图让他更加放心。
“这桃枝拿回去插种,不用等久就会长出一树风景。”他这才交待说。
她一颤手上的桃枝,微微讶异,然后珍惜地将它往袖帘内收了收。
“连,感谢的话都没有吗?”他用探询的目光看她,轻挑着笑意说。
“谢谢。”小弃自顾沉着头,温和沉静。
还有要交待的吗,没有了。这离别前的沉闷似乎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了,澄净的空气也隐隐变得浊重了些。映暹沉默着走开了。
“可以走了。”他对不声不响跟在他后头的灭幻说。
“我希望前辈下回再召我来,是请我看风景。”灭幻感触着说。
“我也那么希望。”他转身笑意零星说。
小弃凝望着野上,舒拂着拥塞的心境,幻想自己已经离开了,泰然处之。灭幻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平静地闭起了双眼,关闭视觉只沉浸于听觉。
“小弃,我们走吧。”灭幻静静看着她讲,这是一句口令似的,周围的物景旋即发生变换,瀑布山,原野,采仙舍,像一幅幅迅速被揭走的画卷。丢弃宅,嚣扰的尘世,倏忽而至。
已经离开了,听见灭幻说那话的时候,她心里回应。然而,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后悔了。那逃避的感觉很无情地撞击了她的胸口,那经由耳边传递的信息还是敌不过眼见的真实。一点不触动是做不到的,可是一点就够了,血气腥热地涌了上来。
灭幻刚来得及看一眼她,就见她右臂一抬,攥在手里的桃枝掉了下去,嘴角渗出了怵目的红,身体前倾着不稳。他吓得嗓子眼一惊,忙搀住她,喊:“小弃!”
她竟显得冷静不过,战栗地勉强自己打开词掌,像一个病人急着要吞药一样。
咒印的光是怎样变化着的,已然被宝坠掩盖得不多使人察觉。但宝坠隐隐幽幽沁着光的那微妙反应却意味着无论身在何处的他,都再清楚不过那变化。
他忧伤蹙眉,站在采仙舍屋前感受到她努力想要不破费一滴血的那苦心。
奴,侵入万象,滋扰多事。不幻,形或不形,无边之境,无止之周。祛,滴水归海,净,无念生源……灭幻看傻了眼,看着她右手掌中流转的那字句。而这时,她已进入词境,血止了,心净了,一动不动默念着。
傻丫头,你做得很好,但你曲解我的意思了,那不是药,你不该如此依赖……他一舒静滞了很久的动作,眼中思绪一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