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弃直觉是睡了过去,但脑子里一直撑住不想任何,又像是没有闭过眼的清醒。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怎么鲜亮了,隐隐听得一些美丽的自然之声。除了这些声音,便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风声。
映暹正站在她的床前。这时的他没有穿流披,一袭浅色衣袍,须发坦荡明亮。
他神情寂静,待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便欣然一眨他那双鲜活得有些淘气的眼睛,不拈一丝烦扰。
“你看起来很好。”他凝视了她片刻后说,把手递给她,“可以起床了。”
小弃已经充分告诫过自己,尽管这刻还是那么艰难,她却有了自信和勇气,抵制心里的波动。她拾起一只手搭上他的手,稍稍犹豫。他冷静看着她,似乎下定决心要对她进行考验。
映暹瞧着她极显得冰凉的反应,既感到满意又感到难过。曾看过她活泼淘气的样子,再看她这副不得不表现出来的冷清和淡漠,他内心比她还要感到煎熬和辛苦。
小弃由他牵着起身从床上下来,身体略觉了麻木。她做到了和他触碰的时候没有惊动,那刻她努力沉浸于虚无的空气,遗忘感觉。
映暹松开她的手,几乎要觉得她的脸快要渗出寒气来了。
“不错,冷若冰霜。”他微微调侃,声音衔静。
小弃将视线低垂,听着他的声音,正试着调节出一种淡怡的情绪,对,淡怡。要让她一点都不开心,实在做不到,只要一点就好,丝丝的悦然。
两人相对而立,在屋幅的背景下仿佛沉静了很久,彼此没有开口。
她霜净的肌色,婴妩的侧脸,媚气的眼梢,深没的发影,灵洁的气韵……每一点都在他的细致观察下。不知道那一个自己究竟出于什么把她给遗漏成了知己,以至于有了神殿里连姓名都没顾得上跟他透露的人所说的凄凉故事。
圣烟,他传说中的爱人,好像无论是那人说的还是自己结合计划书和实际情况分析的,都最大可能指向一个事实——已故。也许当自己复苏记忆后,会为她哭一场,两场,或数场。但眼下实在是觉不出丝毫的泪感,倒是面前的女子颇有叫他想哭的冲动。
既然那是个已经死亡的对象,不管他多么感到不自在也没办法唤起死魂,或拿活人去交换,或……关键是他还没有什么头绪,光靠从小辈那里听来的采仙相关,远远不够拿来解决他身上的矛盾和问题。
“你想吃东西吗。”他声音清澈明净,语气恬淡,柔和。“你不用想,我已经给你准备了简单的食物。”他尽量不使她开口或表态,但该征求的还是哪怕形式地讲一讲,只要自己不嫌麻烦就行了。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跟随他走出屋去。
“这丫头厉害啊,竟然超出我的想象。”映暹心下感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前面带路。
小弃难免会对所经之处陌生的东西予以好奇和关注。她撩起视线看到小小的厅室,清雅的布设,怡情的氛围。走出厅子,踩上楼廊的地板,瞟一眼扶拦外面的风光,差点没忍住心悸。
真是太美了。她顿下步来,迎着那开阔的视野,哗哗一片的绿地,望向远处拂着风浪的长草,稀疏的树木,飞禽走兽的天姿。并且,尤其感动着悬天一瀑,奔腾如雾的那天溪。
她的视线蓦地被挡住,他用一只手挡在她眼前。
“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吗?先平静地呼吸,冷却自己的感官,然后调整心境至心静。”他悠怡地说,平和地对她进行有力的感染。
小弃陷入一些难以平静的躁动,嘴角勾起,眉峰隐隐。
“分散注意力吧,试试。”他手里现出一幅画卷,迅速展开,占住她的视界。她掀眼看后,蓦地神情一宁。
画上画着成堆的石头,没有任何背景。石头被不无夸张地描了些纹理,色调上着意了一番。画风粗陋,空泛得没有内容,叫人看得不明就里。
映暹觉得有效果,不禁暗笑。看来,有时对付太过神奇的东西反而需要平凡。不过是一幅简陋无聊的画,却适合拿来作为小弃的宁神剂。
他随意信口解述起这幅画来:“这些石头,像时间一样,看起来是枯燥的。如果你愿意看着它,一秒,两秒,数秒,就会发现它那样永恒,空茫,装得下你的整个世界,却容不得你的一丝杂念……”
其实只是一幅空信在十三岁那年留下的粗陋画稿。当时映暹就说:“以后再不勉强你学画了孩子。”
小弃像受了催眠一般,听着映暹的释义,对那幅画有了颇为死气沉沉的领悟。
“完毕。”映暹轻爽地说,脸上带着乐世的明朗。等了半晌,见小弃收回了放在画上的目光,他才将画收起。
“还能平静看风景吗。”他柔和询问。
她无声点头。
她难道打算做哑巴?映暹心里略略不悦。
“你来思考一个问题。”映暹饶有兴味地讲,“你说是心里有一点不高兴更叫人不高兴呢,还是心里有一点高兴更叫人高兴?”有点绕,是他故意的。
给了她不足几秒的考虑,他又说:“答,都是。”
小弃只顾得上愣愣地看他。
“我有点不高兴,不过,你会让我忘记的。来,我们继续前行。要看风景的话,有的是时间,不急于现在。现在要做的是,吃东西,别饿着了,否则后果会严重。”
说着便领她到了楼梯前,于是他提醒:“千万下楼小心,如果换平时,你就算翻两翻也没关系。可现在,一个踉跄都会出事。我不扶你,自己走,小心。”
他话语间顽皮逗闹的气氛引得她想笑,但忍了,她不想让笑变成哭。
映暹快步下楼去,留她独自走在后面。接着站在楼下空地等她,背过身,并不看她,却说:“专心看脚下,不要看其它。”显得漫不经心的关怀。
“其实,如果你专注于一些无聊的事情,或许是抵制血咒的可行办法。”刚才试过了。
小弃不声不响扶下楼来,然后站在了他身后。视线不敢抬起,眼角却睨得见他的一点衣影和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