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捡了条命,凝胶自动包裹了伤口,但同时也包裹了工具零件及烂肚肠。
他躺在地上,深夜的路面冰凉透骨,眼见得香府的大部队撇下自己,向碧水公园进发,他不但没能阻挡大军,甚至都没伤人家分毫,而反观本自,命不久矣。
他不知道学分、学籍是什么,为什么狄荔会为了那些而伤害自己。
哦,狄荔,别再想起这个名字了。
拜托了。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点什么,才要这辈子来还,这才是男朋友的真正含义,对么?
用白绫包裹好腹部伤口,莫如深匍匐到路边,支起上半身,倚靠在一块灯箱广告牌边,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看似永恒不变的星辰,却是无时无刻一去不回头,古往今来夜夜相同,又怎能理解人世间瞬息万变的喜怒悲欢?
深夜,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门,就连电影院的夜场也散了,街上静的出奇,仿佛世界失去了它的声音,变为默片。
给世界重新注入声音的,是个醉鬼。
他喝多了,手里还攥着剩余些酒的瓶子,脚步虚浮,身子歪着,呕吐物染湿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似乎他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见到灯箱,醉鬼乜斜踉跄地移动过来,先是扶着灯箱吐了些污秽,而后竟坐在那污秽上,同样倚靠着灯箱,喘着粗气。
命运将两个伤心者凑在一起,然后就走了。
“老兄,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
“呃,啥?”醉鬼闭着眼睛,似乎就要睡着。
“我说,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
“我还有味道么?”
“有啊,起码我能闻见啊!”
“呃,原来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味道。”
“看来,你也是个伤心之人。”
“咋?伤心了?被女人玩了?”
莫如深扭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怎么知道?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这人两只眼的下眼睑松弛的过分,已经完全不贴合眼球,就那么坠在脸上,而脸上其它部分也都松的就要掉下,好像下一刻就要骨肉分离,露出骇人的头骨来。
只看了一眼,莫如深就不敢再看了,他没喝过酒,不清楚这是酒醉后的症状之一呢?还是这人有别的什么怪病。
“呵呵,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咱俩难兄难弟啊,你也别太伤心,女人嘛,全世界有一半是女人,不稀奇,再找去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英雄气度天和地,仁者胸怀海与山。”
这两句诗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小兄弟,呃,听我说,我叫袁英仁,是这个城市的,前任市长啊,前任啊,就是说我已经不是市长了啊。”
他抬手又灌了口酒,侧过身斜倚着灯箱,看着莫如深继续说:
“我,从前有个老婆,后来她揭发我贪腐,就这样坐了三年牢,等我出来以后发现,她已经变成哈迪温伯格的夫人……”
袁英仁将自己的往事叙述一遍,夹杂着各种长吁短叹,和频频饮酒,话没说完,酒已经见底。
“你那时候,有势力范围划定协商吗?”
“没有,那时候无为而治,什么都没有,却也天下太平,说我贪腐,从何而来呢?”
“既然这样,你可以上诉,平反冤屈。”
“别逗了,法院是他哈迪温伯格开的,能给我伸冤吗?现在城里有几个人敢反抗他?内有四大势力乱斗的团团转,互相掣肘,外有徊徉、弼华二部供他差遣,在这家伙的心机之下谁还能形成对他的威胁?我一个醉鬼能有什么威胁?啊?”
“您别激动,我现在身受重伤、命不能久,但我可以帮您报仇,只是您得答应我,做好下一任市长,造福百姓,别再让各大势力乱战不休。”
“别逗了,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帮我?扯什么淡?”
莫如深拿出分型虫遥控端,评估过自身状态后操纵分型虫改换形态,撑住自己身体,从而站起。
“请看,这不就能站起来了么?要不是时间有限,我还能做更多的事。”
“什么更多的事?”
“比如说,治好您的脸。”
莫如深甩过一团凝胶,覆盖在袁英仁脸上,后者顿时顿时无法呼吸。
莫如深抓过他手里的酒瓶,砸碎,将瓶口赛进他嘴里,开辟了呼吸通道。
“我不知道治好您的脸要多久,但我们可以先去找哈迪温伯格夫妇报仇。”
袁英仁嘴里咬着瓶口,不能说话,但他看得见听得到,更有手有脚。当即明白了莫如深的用意。
他是要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替自己报仇!
好,我没有能力,自然有能者替天行道。
这样虽然目无法纪,总比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来的好,来的爽快。再说,法纪有时候只是亲情与私欲的遮羞布,难堪和龌龊的裱糊匠。
也罢,由它去吧。
夜更深,人更静。
大街上形影皆无,分型怪兽撑着一个人,又背着一个人,急匆匆飞奔向市长宅邸。
此刻,巨舰已然启航。
此刻,各大势力的围剿行动已经结束,劳累的大家各自散去,除了徊徉部的飞蝗没有人能追得上“耐心”号巨舰。
此刻,距势力范围划定协商结束还有不到两天。
市长宅邸。
藤原唯做了个怪梦,吓醒了,没惊动身边的哈迪温伯格,独自起床到窗边。
夜深不知何时,繁星取代了灯火。
谁的清梦柔美恬静,谁又在噩梦中眉头紧皱。
藤原唯已经记不得怪梦的内容,然而真正的怪物即将出现在她眼前。
莫如深忍着痛,用分型虫支持着来到市长宅邸。
越过墙,放下袁英仁,莫如深打破窗子。
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了哈迪温伯格。
迈进屋内,袁英仁双手叉腰,直愣愣盯着哈迪温伯格。但由于他形容枯槁,加上脸上糊了一层凝胶,所以哈迪温伯格没认出来他。
“什么人?休得放肆!”
袁英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在乎,反而走到窗边,直面藤原唯。
出人意料的是,藤原唯还能认出他来。
也许只有夫妻才能如此熟悉,仅凭走样的形貌就能分辨彼此。
然而如此熟悉的枕边人却出卖了他,怎能不令人愤恨?
袁英仁一把抓住藤原唯的肩膀,凑近脸仔细端详着,她也没反抗,只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千言万语心中过,此时胜在不言中。
“你到底是谁?再不出去我报警了!”哈迪温伯格扯开被子,意图下床。
“没那个必要,市长大人,恐怕徊徉部的人来了也只能发现你的尸体。”
莫如深站在床边,由分型虫支撑着,开膛破肚血肉横流,那样子就像最恐怖的噩梦。
“你又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市长!”
“他才是,你,不再是了。”
莫如深说完直接扬起一只分型虫的肢体,上面还插着钢质扳手,准备一击敲碎他的头。
“哼,就凭你也配刺杀我?”
哈迪温伯格并未起身,反而又趟回床上,然后不知他动了何处,那张大双人床发出哐当一声,沉入地板,不见踪影。
“想跑?袁大哥,这个臭女人交给你了!”
莫如深话音未落人已经跳进坑洞,原来地板下别有洞天,冗长隧道不知通往何处,却见那张大床生出四个轮子,化身方程式赛车模样,载着哈迪温伯格飞速启动,向前冲去。
莫如深怎能让他逃掉?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当即分型虫全部肢体集中在下方,莫如深咬牙强忍腹部的撕裂剧痛,双脚狠命夹住分型虫,手上不停地扳折模型控制器,似乎要将它折断。
分型虫本质柔软,同时也耐摩擦,几根长短不一的肢体此刻汇聚在下方,加上不断的弯折,形似毛虫般蠕动前进,毛虫虽慢,分型虫却快,因为它脚长身展也长。只要莫如深能忍得住颠簸,他就可以跑的像猎豹一样快。
不过仅凭这样是不可能追得上方程式赛车的。
眼见那罪魁祸首越来越远,莫如深急中生智,拆开一只轴承,磕出里边的十几颗滚珠,塞进一截钢管里,然后将钢管奋力插进分型虫弯折处。借由不断弯折积累的热量,凝胶在腔体内早已膨胀开来,得到释放的瞬间便放出巨大的压力,同时汽化的凝胶飞速推出滚珠,爆射而出。
虽然没什么准头,胜在数量多。
有两颗滚珠击中了赛车,发出声响,哈迪温伯格一惊,以为莫如深有枪,随即开出S形曲线,却不成想这样一来使他的速度大幅下降。
莫如深当然不会放过这绝无仅有的机会,将分型虫反扭,弯折处向后,然后一刀划开。巨量的汽化凝胶适才只发泄出一点,见了这大口子怎能不一涌而出,磅礴推力顿时给分型虫加上喷射引擎,令其飞驰。
推力来的太快,莫如深来不及用分型虫包裹自身,索性与它抱在一起,共同承受地面的碰撞。
预想中的碰撞没来,反弹倒是来了。
亏得凝胶柔软,表皮坚韧,分型虫纵使不是球形,也在与地面接触后反弹,更进一步追赶赛车。
弹了两三次之后,莫如深重新恢复毛虫形态,继续用蠕动奔跑追赶赛车。
这一次,他距离赛车不远了。
“哈迪温伯格,你给我站住,我代表城里所有势力消灭你!”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你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吧,你以为杀了我可以改变什么吗?痴心妄想大错特错!”
“你借势力范围划定协商的名义挑动纷争,令各大势力彼此为敌,征伐不断,苦不堪言,我今天就要结束这不该存在的制度。”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制度是议会决定的,岂是你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能左右的吗?只有更高级的议会才能否决,你还是多去读点书吧,臭毛孩。”
“要不是你包庇纵容,怎会有人强拆龙尾沟?将我贩卖至此?城中又怎会存在如此众多的不法势力?不法者嚣张跋扈,守法者却日渐萎靡,若非如此我姐又怎会退隐?”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的报应!”
言出必行,莫如深再次卷曲分型虫,又一刀切在膨胀处,不同的是这次有了经验,位置更准。膨胀推力竟然直接将卷曲的分型虫推过了赛车,落到它前面。
哈迪温伯格万万想不到他不仅能追上,还能超越。慌乱中扭转方向盘过快,致使前轮打横车体锁死,整台车跳起来在空中扭转过两三圈后摔落地面,解体、粉碎。
哈迪温伯格解开安全带,挣扎着试图从剧烈震荡中恢复神智。
他刚离开赛车残骸,后脑就挨了一下重击,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