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船,坐上小船。
老渔翁没说话,从他们三姐弟的红眼睛和脸上流淌过的泪痕,可以想见他们一定见到了她。
默默地划开渔船,渐行渐远,天高江水阔,波涛引迷思。调整了好久几个人才慢慢恢复如常。
“老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您是谁了吧?”
“哈哈哈,这个呀,老夫我姓陈名均然,今年六十有六,雨未城人氏,年轻时曾跟随先王,不敢说战功显赫,可也略有建树,这艘‘耐心’号就是我当年服役的战舰。月影国灭后我就在这江上打渔,生了两个孩儿,一男一女,总算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现在老啦,不中用啦。”
“陈伯您过谦了,您老当益壮。”
“嗨,客气什么?一家人啊!咱不都是月亮的影子吗?”
“好,凭您这句话,这艘船挪船的事我们碧水会应了!”
“那感情好,你们可不知道,这船要是能挪走啊,这片湖就是最好的鱼塘……”
老年人话多,提起旧事来话匣子打开没完没了,陈伯又与几人有说有笑好半天,才慢悠悠回到岸边。
莫如深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听陈伯讲过去的事,没听够。
正所谓:往事如斯夫,不舍昼夜。
今天他们很有收获,也面临一个超大的难题:挪船。
要把一百多米长,排水量近万吨的大家伙整体挪移,谈何容易?
并且还有另外的问题:挪到哪里?
哪里有这么大一片地?或者湖?
还真有!
碧水会的总部设在一座公园里,哈迪温伯格城里最大的自然公园,假山不高,却也是山;碧水不广,却也是湖。莫如非打算修一条渠道,将碧水湖与江相连,再在巨舰搁浅处挖开泥土,用拖船拖动巨舰,沿江而下直到碧水湖。
这浩繁的工程别说实施,就是想想也知道需要巨量的资金和时间。
一家经营公园的小公司怎会有此实力?
当天席散,莫如深琢磨这件事很久,仍然不得要领,闲庭信步之下来到艾因思的地下实验室,打算问问他。
一进门,地下室气息依旧,艾因思仍然跻身于林林总总的各色设备仪器间,不知又在鼓捣什么东西。
“挨打大师,我回来了。”
艾因思听声音是莫如深,就没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莫如深走近了,他才从手里的计算上抬起头,看了一眼。
“喔!好帅啊!”
“今天新作的衣服,还挺合身。”
“我发觉你这个人可盐可甜,女装温婉漂亮,男装洒脱大气,这可真是:上哪说理去?”
“怎么?你个搞物理的也弄不清楚这道理?”
“我哪懂服饰啊,说说看,碧水会那边怎么样了?”
“我们在满江鲜吃了顿饭,罗斯加入碧水会了,还认识个陈老伯,他是渔民……”
莫如深娓娓道来,给久居实验室的艾因思添加对外面世界的了解。
“……然后,我们见到了我妈的雕像。”
“你妈?”
“前月影国王后:张桂婷。”
莫如深说到这,故意停顿,观察他的反应。他却只“哦”了一声,别无其它。
“最后,美美的吃了一顿,就散席了。我一直在想挪船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有好办法?”
艾因思稍微抬头,二人四目相对。他能从莫如深眼中看见这一天经历的种种,最后都幻化成一道难题:挪船!
“我也许能办,但是,有什么好处?”
“切~咱俩好朋友,你居然跟我要好处?”
“朋友归朋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么麻烦的事怎么能白干呢?”
“好。”莫如深一拍大腿。
“我答应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你那艘船不是很大么?给我腾出个空间做研究室,你看怎么样?”
“就这?我还以为你要金银财宝富贵美女什么的呢?”
“名利对我如浮云,真理才是心中求啊!但是,美女来一个也行,我还没结婚呢。”
“你看我行不?”莫如深故意摆了个妖娆的姿势。
“你?别恶心了。我是说碧水会不是那么多美女,你给我介绍一个也好啊。”
“怎么?我不算女人吗?”
“你只有一半是啊!还有一半是男人啊!”
“咱俩同床共枕这么久,你居然这么说,你这个负心汉!”莫如深开起玩笑。
“不要啊,人家还是纯洁的……”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莫如深心里轻松了许多。
当晚,他仍然趟在纸板拼合的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二姐和玉哥的反应、陈均然讲的历史、除却武备的驱逐舰、还有那条钓上来又放生的鲶鱼王和那通道理。这么多事情在他意识中激荡碰撞,交融杂合,此起彼伏。想到那个不存在的国度,至今皮格马和迟先生那些人仍在为之奋斗,而真正相关的历史却被当局视为黑历史,抹消的一干二净,要不因为那是自己亲父母所创立的国,恐怕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甚至不会听说这个名字。月影国,存在了那么短的时间,却有人怀念有人抹消甚至有人试图复辟,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他睡了个懒觉,起的很晚。
艾因思一成不变的在做研究,莫如深洗漱后做了两碗葱花面,送到他边上。
“我不饿,你先吃。”
“吃过了?”
“没,在想事情,忘了吃早饭,我好像有点头绪。”
“关于什么的头绪?”莫如深一边抽吸着面条一边问。
“挪船。”艾因思拿起一只鞋说:
“比如这是船,我们把它穿过‘膜’,送进虚空间,它就失去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质量,但是结构还在,然后我们不关闭开口,在虚空间之内移动它的位置,就位后再重新穿过‘膜’。”
“就是说,要两张‘膜’?”
“一张就够,虽然要很大。但是我还没想好细节,比如与地面接触的部分怎么穿膜、常规动力还能否在虚空间正常运行、这个操作对虚空间本身的影响等等,好多事还没想清楚。”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相信你!”
“还有,能源问题已经解决了,我造了个可控聚变装置,类似电池,不过还不太稳定,只能用一次。”
“加油,为了新的研究室,为了美女,加油!”
“呸,你还记着这事呐,可别了,我只想搞好研究,那件事再说吧。”
艾因思端起碗筷,挑出一绺面条送进嘴里。
然后打开电视。
他的电视天线是自己私接的,信号很好频道却不多,他也用不到那么多,最常看的只有新闻和天气。
而面对新闻里语气平静的主持人爱夏,莫如深有了一丝想法。
不如干脆把爱夏介绍给他。
当然,前提是他能搞定挪船这事。
膜系统的首次大规模应用试验,就是挪动一艘巨舰。
准备了几天,莫如深帮艾因思制备了一张超级巨大的“膜”。
所谓“膜”系统,实际上是虚空间在我们世界的开口。虚空间是本真存在于不同能级的另一块空间,它和宇宙一样大,是全宇宙的一部分,因能级太低而独立于我们世界之外,只有引力子、胶子、光子、玻色子和中微子等少数粒子能穿过能级分野,与虚空间中的存在发生作用。所以,它就像是个平行宇宙,紧紧贴在我们世界的另一面,却永远不能到达。
而这一天,在“膜”系统的作用下,我们打开了通往虚时空的大门。
真正的“大”门。
它太大了,直径三十米,呈椭圆形,几不可见的超长圆环通过两辆吊车支起,就正对着“耐心”号的船首。
另外有两辆泵车通过管线在往“耐心”号船底输水,使搁浅的巨舰恢复浮力,不要很多,只要底部龙骨能离开淤泥就好,哪怕一点点也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江水的灌注,浮力重新抬升起巨舰,使它向一侧倾斜的光秃秃的舰顶重新指向天空,扶正舰身姿态。
然后,吊车连着“膜”系统缓缓移动,带动虚空间开口慢慢接触舰首。
接触了,没有物体碰撞、没有相互干涉、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从那张巨大的膜另一侧看去,虚无缥缈的超大号战舰就像被橡皮擦擦出了这个世界,以“膜”系统为界,笨重粗实的大铁疙瘩像切片一样显示出繁杂的横断面,内部一切细节暴露无遗,同时又都在圆环扫过后消失。
化实为虚,是个神奇的事情。
一个多小时以后,当舰尾最后的两只螺旋桨也消失在圆盘之内后,艾因思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将直径三十米的圆环运到碧水公园即可。
因为,艾因思手里有跟线,这线的另一头连接着“耐心”号,在处于虚空间丧失全部质量的情况下,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能牵着它移动。
为了防止围观好事者触摸到“膜”,他们给整个“膜”系统罩上一层外衣,上面用超大号加黑加粗字体写着:
“高压危险,请勿靠近!”
这年头,老百姓什么家伙都见过,几十米长的风力发电机桨叶,几十米高的火箭助推器,几万平米的特种装备底盘,都见过,街上来这么个扁扁的东西,也不会引起很多注意,有些人看了看,除了好奇为什么要用吊车吊起来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
就这样,当天傍晚,在浓重的橘黄色火烧云映衬中,两辆吊车就位。
碧水公园已净空,众美各自选了个视角好的位置,静观其变。
撤掉上面遮盖的散布,露出“膜”系统本体,很多第一次看到虚空间的人都赞叹它的奇异。
时不我待,很快两辆吊车在艾因思指挥下同步横移,带动圆环挪动。
艾因思则站在湖中一只小船上,手拿放风筝的线轴,不停的牵弄着。
他手里的线就是用来控制“耐心”号在虚空间移动用的,是他从山精日记存档中找出的超空间联动装置,别看表面上是根细线,实际上是无数相互紧扣的圆环,也只有这样的设计,才能架起实体空间与虚空间的桥梁,用一系列微观转化实现宏观上力的传导,不过它太细了,又在外层用碳纤维管编成细线,作为基底,再外边套了好几层各种外皮,用作保护。
从虚空间到实体空间的过渡,就是进入的反演。观众们看到一块深灰色铁三角从虚无缥缈中渐渐成型,仿佛由空气中的粒子自发组成,明眼人能看出这虚与实的分界面其实取决于吊起来老高的那个圆环,可那铁三角明明离圆环很远,又是怎么回事呢?
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因为那铁三角是一艘大船的舰首。随着圆环的移动舰身逐渐成型,流线平滑的外形和斑驳破旧的舰身按部就班出现,纷纷诉说着它们的故事。
试验是成功的,但也有意外。
在巨舰从虚空间转化到真实空间的初期,一切如常。然而当巨舰下面的球鼻艏开始接触到碧水湖的湖面,空心钢铁排开巨量的湖水,浮力这个家伙就又出现了。
随着巨舰脱离虚空间,前段累积的浮力抬升起舰体,而上部预留的冗余长度不够,舰顶最顶部的一座塔架撞上“膜”系统的框架圆环,立刻火花四溅,半只塔架被切掉。
那半只塔架的切口并不整齐,而是显现出遭强力扭转的样子。塔架一角沿着舰体滑落,一路划出明显的印痕,最终跌落。
不过倒霉还未结束,它再次撞上“膜”系统的底边,又一次被切断,一小部分永远留在了虚空间内,另一部分落入湖中,激起若干水花与涟漪。
这算个小失误,对于整个舰体没什么影响,却在艾因思心里留下深刻的教训。
意外之后,接下来的步骤都在意料之中。
最后,两只螺旋桨终于幻化成型,全部舰体脱离虚空间,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在碧水湖畔安顿下身躯。
众人无不称奇,却说不清内中原理,七嘴八舌猜测很多,但没有一个说对的。
艾因思卷起线轴,听到一片掌声,显然是给他的,自信心爆棚,成功喜悦都写在脸上,他享受着这一刻,很有风度的朝四周挥了挥手。
可当他仔细看那些鼓掌的人,心中有不免五味杂陈,实在太漂亮了,就像选美一样,似乎全城的美女都在这里看着他,弄的他怪不好意思。
然而,就在掌声休止,大家都走过来参观巨舰的时候。艾因思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呼救: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