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回家,却和做贼似得。
梦依依躲在幽将的大黑斗篷里,随着来往穿行的鬼魂们一起进入了幽冥地界,她忍不住探出脑袋来看一眼她熟悉的空间,像每一个好久没回家乡的孩子,好奇也怀念。
“躲好了,一会儿被渡河人看见,把你当真的亡魂送去阴司登记。”幽将温柔地在梦依依发顶揉了一把,把她塞回斗篷里,遮盖严实。
听到渡河人这几个字,梦依依不禁吐吐舌头,乖乖地躲着一动不动,心里还有些忐忑。
渡河人没有名字,也没性情,甚至没有脑子思想,他唯一有的是公正无私的执念,他管着冥界亡魂第一道生死闸门,一船又一船地把鬼魂渡去阴司,无论你是皇亲国戚,富贾权贵,普通百姓,在渡河人面前皆平等,他只认得阴魂和人,只做渡河这一件事,就算是冥界皇族,天上神仙也破不了他的戒律。
所以梦依依可以偷偷回来见朋友,也可以通融让好朋友来生投个好人家,但这都不能让这个榆木脑瓜的渡河人看见。
忘川河边,无底的木船,载着几百号亡魂,等着渡河人手里的船舵摇起一条不归路,自此和亲人朋友,和人间的一切阴阳两隔,再不可交集,所以大家都沉静在悲哀离愁中,安安静静,不言不语,也没有哭泣,若是有哭泣就会从无底船底掉落进忘川河,受尽煎熬苦难,被冤魂纠缠,不知久以后,要化多少努力才可以游到对岸,因为哭泣代表斩不断的牵挂,要用最纯净的忘川水去洗尽留恋和罪孽。
幽将淡定地走过河边,和渡河人平静地对视了一眼。
和俊美优雅的幽将比起来,渡河人更像是人间传闻的死神。他三米高的个子,瘦削得和骨架已无区别,一身墨黑墨黑的袍子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渡河人没有斗篷,而是戴一顶大斗笠,斗笠四周垂下一层黑灰如烟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目光如炬的赤色眼,背上背着一把新月型的巨大弯刀,没有刀把儿,刀刃上铸满了咒文符语,这若苦弯刀专斩不守规矩的鬼魅妖物,守得冥界第一道关口的秩序,守得人间的和平安宁。
渡河人虽然要比幽将高上一倍,样子也着实可怕,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颔首,屈服于死神的气场之下。
可是斗篷底下,做贼心虚的梦依依一点都安然不下来,若现在是肉身状态,估计瀑布汗已流下。幽将感觉得到傻妹妹的心情,悄悄勾了勾嘴角,嘲笑这丫头的胆小没用,随即转身,稍稍加快了些步伐。
“殿下,留步。”忽然身后传来渡河人沙哑如刨木的声音。
被发现了?!梦依依吞了口口水,攥紧了幽将的衣襟,整个身体像只猴子一样紧贴着,挂在他身上。
“何事?”幽将不紧不慢,气度优雅地转过身来,还没完全正面对渡河人时,余光已扫到他手持若苦刀砍杀了过来。
“放肆!”幽将护着身边的梦依依,如烟渺般向后飞去丈余,在半空中张开一侧手臂,他的龙脊鞭也瞬间挥出绿色火焰飞奔向渡河人。
渡河人迅速收刀,并没有退后一步去躲幽将的鞭刑,而是跪了下来,正面受下来那一鞭的攻击,但他手里的刀没有背回身后,依旧目光如炬盯着幽将,做着再度出击的准备,即使那龙脊鞭的火劈裂了他的斗笠,烧毁了他的面纱,在他枯槁的脸上留下一道又长又深,却不流血的伤口。
和他们俩同时落地的还有一缕发丝,闪着血光,散出腥臭的气味,从幽将身后跌在了地上。
那不是幽将的头发,更不会是梦依依的。
“是我大意,错怪你了。”幽将有些错愕地看着地上那一缕发丝,如一条将死的蛇,无望地挣扎了几下,随后化作一滩暗淡浑浊的血水,又愧疚地对被他伤到的渡河人拱手作揖。
因为护着梦依依心切,幽将没有注意到附在他身后带进来的厉鬼发丝,渡河人没有想攻击他或是梦依依,只为了阻止了这条想偷偷溜进冥界的东西。
“这是属下的职责。”渡河人奇怪又闹心的声音这一回响起时,梦依依听着有点儿心疼难过。
谁都知道幽将手里那根至阳的龙脊鞭对冥界人的伤害会有多大,她不止一次听到过被抽打的鬼魂的惨叫。她偷偷张望了一眼跪在对面的渡河人,他脸上伤得不轻,却还是被错怪的,她此刻有种忍不住要走出去,和他道歉的冲动。
带进厉鬼的事,害渡河人受罚的事,这一切不都是因为她嘛?
不过没等梦依依鼓足出去的勇气,地上那滩血水又突然开始作妖,那发丝是一个媒介而已,带进来的居然是路口袭击梦依依的红衣厉鬼的救兵。
幽将和渡河人很快就与碧眼鬼打作一团,不曾想他的法力和武力值能和他们俩匹敌,战得难分难解。幽将还要护着梦依依不让她露陷儿,不让她受伤,龙脊鞭根本发挥不出全力。
按照梦依依的性格,她是躲不下去的,她也的确是这么身体力行而为的,以添乱的架势,手持她的冰魄雪锥,在幽将略略松开她的时候,冲出了他的死神斗篷。
也就是一招的时间,梦依依给了队友一记猝不及防的惊吓,给了对手一次反击的好机会儿。她的锥尖还未伸展开来,自己就已经落到了碧眼鬼手里,喉咙被掐得死死的,锐利犹如野兽利爪的指甲陷进她的喉咙,摸到她的要害。
魂体是不用呼吸的,但咽喉依然是要害,魂体也没有血可以流,但元神精气会从要害泄漏出来,漏完了,便魂飞魄散了。
“把你的爪子从她身上拿开。”幽将的金色眼睛燃起火焰,手里的龙脊鞭也烧得更厉害了,离得稍近的小鬼们,尖叫着远远散开,那烈焰周围的温度就足已把他们烧成灰烬。
“死神大人生气了?”碧眼鬼沙哑的声音,语气甚是调侃,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幽将和他的龙脊鞭。
幽将和渡河人光有爆表的战斗力,却不能轻举妄动,梦依依被这么抓在他手里,存亡还不是他一念之差的事儿?
“你不知道她是谁,快放了她,她若有半点差池,你和你的女人会比永世不得超生还痛苦!”幽将渐渐熄下火焰,妹妹在别人手里,不是冲动可以解决的。
“来呀,你们还有什么厉害的刑罚都使出吧,我和她还不够惨吗?不够满足你们诸神惩戒的乐趣吗?”碧眼鬼怒吼的时候,露出了一排尖利的牙齿,他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往梦依依喉咙里又扎深了半寸,“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能让你护得格外小心的,不是千年姬鸢吻还能是谁?你们帝君偷偷违规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就不怕受神罚嘛?”
梦依依痛得眼冒金星,还在拼命挣扎,越是这样,伤口的元神精气散出来的越快,很快她就感觉到一种力不从心的虚脱。
“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幽将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龙脊鞭,烈火的灼烧钻进他的手心里,烧痛他的整体手臂。
“你没有那么个能力。”碧眼鬼手下稍稍停顿了一下,“带我去见你的母亲,这事幽冥帝君才能办。”
幽将还没开口答应,渡河人也还没榆木脑袋的一根筋阻止,就听得碧眼鬼凄厉地吼了一声,彻底松开了手里的梦依依。
她此时已如一片凋零的枯叶,随风飘落下来,跌在幽将的怀里,眼前一片黑暗之前,她又看见了那个穿玄色幽暗铠甲的男人,从天而降,手里那支丈八蛇矛从碧眼鬼的背后扎穿了他的胸膛。
这回看到了他的正脸,梦依依心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帅爆了。”便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