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鬼,我怎么能由他去呢?”
“他是我的人,谁敢动他!”
储玘活了二十七年,死了近千年,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他说那样的话,他不懂,这些话从来就是他对别人说的。
他曾对自己的父皇母后立誓,要守好秦苍储氏百年基业;在立储大典上,对他的子民义气奋发地宣讲过,要护国爱民,死而后已;出生入死的战场上,肩负着无数将士性命和家国安慰的重责,一次次杀敌取胜时,在心里和自己说过,秦苍只要有我在,便保得安宁富强。
他总是那被人依靠的强者,记得和邻国公主联姻,她是从万千兵马的混战中,失魂落魄地逃出来的,他把她捞上马背,一句“你是我的人,谁敢动你。”之后那个素未谋面的公主泪流满面地扑进他的怀抱,牢牢抱住了他的手臂,他为她的国家平内乱,除外忧,他的责任更大更重了。
守护的职责是储玘出生那天就跟随他的,虽然最后这些本由他保护的东西全都是他亲手覆灭的。
他的心还会痛,仇恨也好,悲恸也罢,煎熬着他的心,比无间地狱里任何一种刑罚煎熬他的灵魂都来得厉害。
不过现在储玘找到了一点点,暂缓那些苦痛的方法。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梦依依吹弹可破的脸颊,也就是指尖很轻很轻地游走。她醉得不清,昨晚连神力都瞬间丧失,对于他这悄然地造次无动于衷,继续安安稳稳地沉睡着,呼噜声像只猫儿。就是这个女孩子的气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能给储玘带来意想不到的治愈效果。
那股淡淡的少女香,干干净净又甜甜蜜蜜的,随着她的呼吸传递到他的鼻尖,钻入他的灵魂深处,熟悉且温暖,就算那是他被封印失智时都能感觉到。她与他说话,忘记了说的什么,但他永远忘不了那种安抚的感觉,好像那一刻他心里烧着的烈焰岩浆都安静冷却了下来。
“我是梦依依,你是谁?”梦依依在梦里游走。
“我是储玘。”他竟与梦臆中的她对话,他觉得好可惜没有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梦依依没再说话,只是辗转不安,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皱起了她的眉头,把柔嫩白皙的额头蹙得纠结。
储玘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不知所措,为她担忧着急,刚想把她揽到怀里,忽闻得门外谛听敲门,“云九,你们醒了吗?云九,船靠岸了,我们得准备准备下船了。”谛听哪里是要催促她们,他担心了梦依依整整一个晚上。
“啊?哦,来了来了,你等会哦。”睡在隔壁床的云九被吵醒,揉着眼睛,在梦和现实边缘挣扎。
储玘恋恋不舍抚摸过梦依依的脸颊,身影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云九跌跌撞撞起床去开门,谛听和身后的冷夜,直接推开她,进了她和梦依依的房间。
“她怎么样?晚上睡得还好吗?”谛听单膝跪在梦依依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唤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你让她好好睡吧,昨晚累坏了,要是没力气下船上岸游览,今天索性就待在船上好了。”冷夜在谛听身后,插不上手,干着急。昨晚也是这样的情形,那个储玘自始自终护在梦依依身边,容不得任何人的介入。
“不要,我要去玩,我要……”梦依依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醒来,不知所以然地抓着谛听的手,“我要玩,我还要喝酒……呕……”那酒字还没完全说出来,她已经一阵反胃,把昨晚昏睡过去前,淤积在胃腹里的酒都吐了出来,吐在谛听怀里。
“快去倒杯水来。”谛听对着从小养大的小丫头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把她搂在怀里,疼惜地搂着她安抚着她的后背,把瑟瑟发抖的小身体圈得牢牢的。
云九完全没机会上手,倒杯水的机会都没有,冷夜和谛听鞍前马后伺候着宿醉醒来,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的梦依依。她看着羡慕,真不知这世上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一人对她那么好,那么关心。她又想起了昨夜陪着梦依依一起跳入冰冷刺骨,深不见底海里的储玘,冷着一张脸,在梦依依床边一守就是一夜。
等喝了水,起床洗漱收拾后,稍稍恢复点体力的梦依依坐在摆满各色早餐的餐桌旁时,她环顾四周,第一句话便是问,“储玘呢?”
“他?他厉害着呢,一会儿魂体虚幻,一会儿实体而现,全凭心情,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别瞎操心了,多吃点东西,今天一天会很累的。”谛听往梦依依杯子里倒了牛奶,很不满意她疯了一夜,青灰苍白的小脸蛋,出来旅行本就是为了让她散心的,这会儿看着并没有什么好转,反倒是多出个人来让她操心,那个药罐子里的家伙还是乖乖待在药罐子里的好。
“我怎么能不管他去哪里呢?我们是一体的,他的存亡和我也是有密切关系的。”梦依依把牛奶推得远远的,没什么胃口,懒懒地咬了口涂了草莓酱的吐司,“不过这家伙也真没意思,老是搞孤立,压根不把我这个契主放在眼里。”梦依依有点想他,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昨夜你的冰魄雪锥是他帮你收起来的,你灵力尽失掉进海里也是他跳下去救你的,他也就是怕乘警来维持秩序,问起来麻烦才隐身遁形的,他可是在房间里守了你一夜的。”闷头吃早餐的云九忽然抬起头,抱不平了一番,
“你说什么?”
其余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他……他在梦依依身边守了一夜,他……好像很关心依依的。”云九在两人各自凛冽,质疑,逼迫的眼神下,话越说越轻,她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别人已经去排队办手续了,你们还没聊完?”储玘凭空出现在他们餐桌边一张空置位置上,餐厅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没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他穿的不是昨夜谛听借给他的白色衬衫,是他初登船时那身玄色古风的大袍子,长发慵懒尽散身后,形如散仙般飘渺自得。
“你什么时候来的?是要和我们一起下船上岛吗?”梦依依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了。
“我是你的人,不,我是你的鬼,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们要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储玘目不转睛盯着梦依依,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撩得梦依依脸颊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