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暖意也不过是那午后的半晌时光。最近连里常有女兵生病，送去卫生队多半是肠胃的毛病，大夫说这是通信连的职业病，病因是经常值班不按时吃饭，夜班又常吃冷食，有的吃完饭没多久就去参加体能训练，年纪轻轻就落了习惯性肠胃炎的大有人在。
我肠胃倒是好得很，跟着连里的几位病号同去了一趟卫生队，是因为——我，停经了。
在卫生队的走廊里溜达来溜达去，我只想找位女大夫看病。终于逮到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大夫，赶紧尾随着她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大夫，我停经快一个月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以前来的日子准吗？”
“挺准的，所以觉得很不正常。”
“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
“没有。”
“最近是不是压力过大？还是换了新的环境不适应？”
“都有点吧，我从机关调到通信连快两个月了，可能还有些不适应，这个会导致停经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如果不是药物引起的，你这个年纪有这种症状很可能是精神引起的。”大夫抬眼看看我，取出她的开药单：“要不先给你开上几副中药贴片，你回去贴在肚子上调一调试试看？你们连的环境确实是艰苦了些，洗澡也很不方便吧？”
“是啊，水几乎是凉的，刚开始还知道兑着点热水洗，后来觉得实在太麻烦了，干脆就咬牙冲进去洗凉水澡了，倒也习惯了。”
“那你停经就真的是合情合理了。”大夫摇摇头：“女孩子身体很怕受寒的，你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折腾身体，等年纪大了可有你受罪的！我先给你开些中药，你慢慢调理着。千万不能再洗冷水澡了，吃东西要多吃热乎的，喝水也尽量别喝凉的，记住了吗？”
“好，都听您的。”
回到连队，我把从卫生队开的药摊在桌上，研究着用法。孙昕走过来翻着看：“这都治什么的药啊？我还以为你也是闹胃疼呢！”
“调理的中药，好长时间都不倒霉了，大夫让我以后忌吃冷食，也不能再洗凉水澡了。”
“也是，你这身板还是娇弱了些，你看我早就洗惯了，反而觉得冷水澡能让抵抗力变强，发烧感冒全都绕着我走！”
“成了吧，小丫头，你也得注意着点，老这么洗即便表面上看不出毛病来，也难免会累积了寒气，总归不是好事。”
“放心吧，我可是身强体壮、吃嘛嘛香！哈哈。”她说着从兜里掏出包牛肉干，没心没肺地嚼起来。
“你说眼瞅着都快四月份了，晚上咋还这么冷呢！真正的春天，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我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倒春寒。所谓初春暖、后春寒，在咱们南方，遇上倒春寒可是很头疼的，对庄稼不好、对茶园更不好。在这山里，偶尔还会遇上裹了冰碴儿的小雨，到时候你就能感受到华仔歌中唱到的意境了——’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说着说着，她竟口齿不清地唱了起来，也不管嘴里还有没吃完的牛肉干。
“哈哈，我的妈呀，这是谁在唱苦情歌啊！”人未到声先到的李秋芳出现在门外。
“秋芳啊，怎么想着过来串门儿了？”
“刘排，一会食堂开饭，你和孙昕都少吃点啊！今晚我们屋老彭跟郭排去值夜班，就剩下我和赵梓悦两个人了，等熄灯号一吹，院里安静下来，你俩就悄摸来我们屋，请你们吃好吃的！”
“啥好吃的？！”孙昕一听到吃，顿时两眼泛光。
“我跟对面薛老板定了个牛肉火锅，他晚上给送到咱院门口，等过几天温度升上来就没的吃了，趁这最后一波的冷被窝，咱小姐妹几个喝上点小酒、吃上顿锅子，好好聚聚！”
“火锅也能带进屋里来吃？”我被这伙儿战友为整口吃的而展现出来的战斗精神深深撼动了。
“我自有妙计，你们来就是了！”
约莫十点钟，我和孙昕打着手电筒，悄悄寻摸到李秋芳的宿舍。她们的房间在最把角处，因此熄灯后隐约有光亮也不易被发现。这会儿，秋芳点燃一支矮墩墩的红蜡烛，竖在写字台上，冲着进屋的我俩做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们在屋里等着啊，我这就出去取锅子。薛老板说好十点整送到我们连门口。”
“站岗的人能放你出去？”
“我都打点好了，放心吧！”她得意地扬扬眉，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我坐在秋芳的床铺上，抬眼看对面赵梓悦的床边支起一个立竿，竿上耷拉下来一条长长的东西，光线太弱也辨不出究竟是个什么。
“我去，赵梓悦！你这大晚上的吓唬人就不对了！”孙昕也被那长长的毛绒绒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
“你小声点！”赵梓悦从床上下来，瞪了眼孙昕，转向我微微一笑：“刘排，这是我给你编的围巾。下午听孙昕说你受凉了，正在调理呢。这个编法是我刚学会的，又简单又快，明后天就能戴了。虽说眼看天就暖和了，但是山里晚上还是灌风的，你就留着用吧，可别嫌弃就好。”
“啧啧，你也太牛了吧，这小手快的哟，下午才跟你说，晚上就整出这么多！”向来不会女工的孙昕对赵梓悦很是佩服。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我走近看，竿子上挂的是个衣架，衣架上用毛线绑出围巾的宽度、垂直出围巾的长度，一股暖白一股鹅黄相间而成。编织方法跟织布机的原理很像，从左至右依次走横线穿引、结节，再从右至左穿回来。虽说简单，但编出的纹理整齐立体，很是好看。我亲昵地抱抱赵梓悦，平日里话少的她和我之间还有一种原生单位的情谊，这让我动容：“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了。”
“喜欢就好。”
门再次被打开，裹进一阵凉气，李秋芳挎着个篮子一头钻进来，那副偷鸡摸狗的模样着实可爱。
“哈哈哈，薛老板可真是个人才啊，竟想出用篮子偷送火锅的法子来。”孙昕忍不住轻轻拍手。
秋芳把提篮摆在桌上，掀开上面的盖布，热气腾腾的牛肉锅闪耀登场！
我永远忘不了那样一个夜晚，寒夜里，红烛下，美酒旁，战友身边，我们围着一张简陋的写字台，偷吃着香气四溢的牛肉火锅。那番滋味，到头来会让你记住更多滋味之外的东西。无论倒春寒还有多久，无论冰雨是否来袭，有些人，已经把温暖种进了我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