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受了崔晓珂的托付,自然是要表示一下对新人的关照。我主动领着李洁介绍她认识站里的同事,冬雪给她安排好了床铺,她就住在我刚来时的那张床。晚上到饭堂吃饭,见她跑去和崔晓珂打招呼,崔班长满脸的笑意简直就要漫到我们桌上来了,我和冬雪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李洁,我们这边伙食比起你们连队如何?”冬雪主动跟她搭话。
“比我们那里好吃,”李洁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只是伙食,住的条件也好很多。我听孙昕说,咱们这边不用天天晨跑,五公里也很少测。天啊,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你们要经常跑五公里吗?”我向她投去体恤的目光,特别能理解不跑五公里直等于置身天堂的那种心情。
“当然,每周都要跑个一两回。而且每天早上起床就要去跑步,跑回来才能洗漱吃早饭。”
“太可怕了!”我咽下口粥,跟身边的冬雪小声说:“如果我去了连队,估计扛不到考试就得想辙逃跑。”
“你就这么怕跑步?”冬雪瞟瞟我。
“我打小不喜欢运动,像跑步这种剧烈运动简直就是我的噩梦。记得初中升高中前,我们所有人都得去四中参加三项体能统考,考的是仰卧起坐、立定跳远和八百米跑。前两项我还能对付着达标,最后一个八百米是我的弱项,跑之前我还学着别人吃了块巧克力,等跑下来感觉自己都要断气了,心脏跳到快蹦出来,脸红得像充了血,嗓子里又腥又甜,喝口水就吐了。那感觉太可怕也太深刻了,从此我再没敢玩命跑过步。”
“八百米的确不好跑,要速度也要耐力,控制不好节奏是很容易透支。”冬雪有经验地说:“咱们因为洗澡不便,站长夏天都不怎么要求晨跑,反倒是阴天她才安排个跑步。既然有心理阴影,总得慢慢去消除,你别担心,我以后好好锻炼你,让你不再那么抵触。”
“……能少跑还是少跑吧。”我可怜巴巴地冲她眨眨眼。
吃完饭的李秋芳凑到我身边说:“你不怕,村口的水牛都认识你了,它会很乐意再送你回来的。”
“找打!”
“哈哈哈,刘排,你这出够我笑一年的,”秋芳刚要出饭堂,忽然回头对我们说:“对了,你们都快点吃,我看门口贴的通知,今晚旅部操场放电影。”
…………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部队看露天电影。天色刚暗下来,就听小院外的坡道上传来阵阵口号,那是驻扎在外面的连队和直属队的官兵正排着整齐的方队、手持小马扎赶来看电影。我们因为住在旅部,所以被安排最后入场。站长和郭排有事外出,在家的人整理好军装大檐帽,扎好武装带,由冬雪整队报数,六人的队伍就跟在警卫连后面入了场。
操场四周都安排了哨兵站岗,主席台方向竖着一块巨大的幕布,台下以连为单位整整齐齐坐满了人。我们六个坐在靠后的一排,听着前面的连队已经开始一个方阵接着一个地拉起歌来。以男兵为主的连队唱歌的方式成谜,洪亮的吼声虽说是异常整齐,但你就是听不清他们嘴里咬的到底是什么字。
“我天,咱们不用唱吧,就六个人岂不是很尴尬?”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用,咱们人太少,要是警卫连他们唱,咱们就跟着一起喊两嗓子。”冬雪拍拍我的手。
好在还没有传到我们这边,昏暗的主席台就出现一位手持大喇叭的干部叫停了拉歌,示意开始放电影。
大幕布上映出片名《红河谷》,我能认出来的演员有宁静和邵兵,电影讲述了一段以西藏为背景的战争与爱情故事。距离那么远,很多细节看不太清楚,印象最深的是影片最后宁静被英国人作为人质绑着,眼看族人纷纷被英军的机枪射死在自己面前,绝望之际她对着天空唱起一段藏语歌曲,歌声凄美又空灵,我还是头一次发现一首歌即便听不懂歌词也能让人感动到流泪。
那样的情绪弥漫于整个操场,大家安静地陷入不同程度的悲愤里,无人议论。我听见身旁的孙昕发出低声抽泣,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
影片就这样结束了,大喇叭里又传出召集人的声音,要求大家按次序离场,宿舍最近的我们自然还是被排在最后。八月末的夜晚,山风微凉,身穿短袖的我不禁缩起脖子蜷在小马扎上,忽然很想上厕所,可又不能率先跑回站里,只好等大部队撤干净才起身往回走。旅部里很黑,虽然隔一段也会有路灯,但那点微光并没有能力点亮整片黑夜。
回到小院,警卫连匆匆解散进了门,我们站就只有走廊灯是亮的,我心想站长和郭排怎么还没回来,估计是去了县城吧。走在最前面的赵梓悦首先拿出钥匙开门,门没开完整,透过走廊的光她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拼了命地拉住身后的李秋芳往外跑。
“叫什么大晚上的?!”冬雪见她们乱作一团很生气。
“蛇……蛇……”赵梓悦吓到声音已经不是她自己:“咱们走廊里有条蛇!!!”
后面一脸懵的我和孙昕一听说是蛇,吓到动弹不得,两人从刚才就一直握着的手此刻正忍不住发抖。
李洁反应很快,立马跑进警卫连叫援兵。
只见冬雪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对大家说:“冷静下来!你们都贴到墙边去,不要乱跑乱动,蛇的听力视力都很差,只对震动和移动敏感,你们尽量保持不动,我来处理。”说罢,从腰上解下武装带,对折一下,把金属扣头冲外,紧紧握在手里。
这时石彬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铁钳子冲了出来,跑到冬雪身边:“蛇在哪里?”
“我们门后的走廊里,”冬雪拍拍石彬:“这样,我们不要在走廊里扑杀,里面太狭窄,两个人不好配合。咱们到门口,你用铁钳把它引出来,争取夹住头,我来击杀。”
“好!”石彬说罢就拎着铁钳来到门口,开始有节奏的用铁钳敲击走廊的水泥地板,冬雪已迅速移至他的身边。
躲在墙边的我只听她大喝一声:“出来了!”就见石彬背影一个发力用火钳夹住了什么,随后地面上发出嘭呲嘭呲的摩擦撞击声。就在这时,冬雪突然抡起手中的武装带冲着石彬控制的方向猛然发力,金属扣头和挣扎中的身体因激烈碰撞而发出怪异的声响,第一声闷闷的,第二声还带点闷,到了第三声……竟然是金属触地的脆响。
“成了,死透透的,脊梁骨都给你打烂了!”石彬说着用铁钳挑起一摊长肉,甩到无人的院中央,那条蛇才正式显出形来,只是已经一动不动了。警卫连跑出几个人,反复确认了蛇已死亡的事实,胆大的李秋芳、李洁纷纷凑过去看,我和孙昕紧握着手仍然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这是什么蛇?”李洁冲着在水龙头边清洗武装带的冬雪问。
“黑白相间,白环细窄,当地人叫‘银包铁’,其实就是银环蛇,有毒的。”她走过来甩掉手上的水:“奇了怪了,怎么会溜进咱们宿舍里呢,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会不会是你们后边洗漱的门没关好,从山坡上爬进来的?”石彬猜测,眼神却在寻找缩在墙角的孙昕。李秋芳胆儿比较肥,独自进屋把宿舍的灯全部打开,检查门窗,果然后门没关好。
冬雪眉头紧锁:“野生蛇溜进人住的地方还是少见的,如果只是偶然其实不用担心,我就是怕旅部里有人恶作剧,要是刻意放进来的问题就严重了。”
“甭瞎想,你们又没结什么仇,谁会这样吓女孩子,那不成丧心病狂了?!”石彬摇摇头,否定了冬雪的说法。
“那倒是……是我想多了。大家都别怕,回去洗漱休息吧。我明天去卫生所要点驱蛇药粉给各屋烧烧,孙昕你们屋仔细收拾收拾,不要放熟食过夜,有吃的东西会引来老鼠,老鼠就会引来蛇。平日里不注意,出了问题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是!以后一定不会啦!”孙昕拉着我从墙角往屋里挪,不怕老鼠的她也被蛇吓破了胆。
我们根本不敢往那条蛇的尸体多看一眼,就灰溜溜地躲回宿舍,进了屋听见窗外的李洁正向冬雪讨教:“孟班长,人家都说打蛇要打七寸,可我看你把这蛇打烂的部位应该不到七寸啊。”
“七寸的位置是蛇的心脏,确实可以一招致命,可是不同的蛇心脏位置略有不同,如果你没有那么准确打到位,有可能打不死还会遭它反击。我打的是三寸的位置,这附近是蛇脊椎骨最脆弱的地方,很容易打断。你把它的神经中枢打断,它基本就瘫了,很快会死,即便不死也已经丧失了反击能力,就很安全。”
“太厉害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人用武装带把蛇给抡死的!”李洁发出啧啧赞叹。
谁又不是头一回呢?我坐在屋里回过神来,解下自己的武装带,这才意识到一直憋着想上厕所,愣是被那条“银包铁”吓退了尿意。起身打算去后院厕所,定了定神,从床上捡起被上了光环的武装带,握在手里,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