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旅部,日子过得特别快,值班、复习、写信、来往小路口……生活变成一曲重复的旋律,在静默的大山里成功抚平了来自青春的躁动。每次寄信、取包裹,都要徒步走去小路口的邮局,立秋刚过不久,妈妈就寄来两件毛衣,说是在家想我时自己织的,她已经开始在担心南方的冬天不好过,而我唯一担心的只是天冷了以后该怎么解决洗澡的问题。
站长最近总隔三差五地带着赵梓悦出门,傍晚后两人换上便装,用心打扮过,神神秘秘地乘车而去。我问冬雪她们干什么去了,冬雪撇撇嘴:“应该是去跳舞,咱们站长很喜欢参加这种变相的相亲节目。”
“她不是反对干部和战士谈恋爱吗?”
“她是看不上女干部和男兵谈恋爱,她带赵梓悦去参加的应该是单身干部的聚会。再说啦,你没看她俩都换了便装,出门时已经尽量低调了嘛。”
“如果她带着郭君茹去我倒还能理解,可带的是赵梓悦……怎么说呢,就觉得跟她上次教育我们的那番话有点对不上。”
“郭排跟你情况差不多,下一步都是要离开这里的,怎么可能跟着她去相亲呢?”冬雪关上我们房间的门:“孙昕年纪太小,带出去显然不合适。李秋芳呢……说实话,长得没有赵梓悦好看。”
“那她怎么不带你去?”
“哈哈哈……她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到最后也就找个老班长嫁了。”
“老班长?……李军吗?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
“我知道,站长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毕竟我俩都在旅里待了那么多年。”冬雪盘腿坐在凉席上看着我:“坦白说,我对未来挺茫然的,如果两个人都转志愿兵留下来,估计就要在这里安家过日子了。想说去考学吧,两个人都考上的希望不太大。若是退伍,回东北老家就意味着一切还得重头开始;跟着李军去山东,又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拖下去,拖到不能再拖了,其实还是没有一个最好的决定。”
我安静地听她述说着她藏在心底的纠结,认识冬雪这么久,她从没跟我说过以后的打算,这部分可能是我跟她之间最大的区别。我从还没踏进这座大山时,就已经有了清晰的人生规划,在这里的一年只是完成自己命运轨迹需要突破的一道小小关卡,理论上不会对未来造成大的影响和改变。然而对冬雪来说,在这里的每一步重要决定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在想如果换作我是她,或许干脆变成一只缩头乌龟,逃避一切改变生活的可能性。
“站长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今后找出路,毕竟她的年纪不小了,也不想一直困在这大山里。”冬雪继续说:“她以前总跟我说,咱们女人在部队里说难是真难啊,因为你的路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你能走到哪里、走多久、哪里是你永远也走不到的位置……早已一目了然。然而说容易其实也容易,只要你选对了男人,说不定人生还有另外一番精彩。这大山里的男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奋斗、争取,还不是想为自己拼出一个更广阔更美好的未来,干的好了一道命令下来就调去基地,至少可以在城市里生孩子、过日子,那些更有出息的说不定还能调去北京、上海,你如果跟着这样的男人,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北京人………站长一直在等待那个带她从这里走出去的男人,谁又不是呢?”冬雪幽幽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看我,低声浅笑:“当然,……你不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好孙昕这时敲门进了屋:“牛排,孟班长,有没有吃的?晚饭没吃饱,饿得我心发慌。”
“你明明吃了一个半大馒头还喝了我半碗粥,”冬雪佯装数落她:“我说小丫头,你这饭量可真是见涨,再这样吃下去换装时肯定穿不进去!”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从柜子里给孙昕取了电热杯和方便面。
“我正在发育好不好,老是觉得饿说明我太年轻了!哈哈哈~”孙昕骄傲地说:“牛排,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不要了,”我急忙摆摆手:“来这儿两个月,胖了将近十斤,千算万算也没算出部队伙食竟然这么好!”这是大实话,我一米六八的个子,在北京时只有一百出头的斤两,老妈一直嫌我过于清瘦了。来这儿以后,觉得顿顿吃到撑也不会扛很久,就开始翘首期盼着下一顿。
“哈哈哈,”冬雪得意地解释给我听:“你不知道咱们这山里条件虽然不比大城市,但每个人都有‘艰苦地区伙食补助费’,所以每顿饭的标准比其他地方要高很多。炊事班的两位班长,一位是四川人,炒菜味道足;一位山西人擅长做各种面食,你们这些‘年轻人’胃口这么好,想不胖也难啊!”
看着孙昕愉快地抱着她的“宵夜”跑出屋,我随即从发胖的隐忧中撤离出来,这样的忧虑,是不是显得太城市也太轻松了?
“她呢,她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我和冬雪同时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