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着直觉跟这里的每个人相处,没有特意接近郭君茹,也没有刻意疏远孟冬雪,我并不是存心不肯“听过来人的劝”,只是觉得这条路还得按照自己的意愿走才算是属于自己的经历,哪怕有一天真的后悔了,也是一份印象深刻的记忆不是吗。
我们的小屋,窗前有张写字台,不排班的日子,我会趴在写字台上写信,写好一封就叠进抽屉里,想着等照片取回来差不多能写满六封了。妈妈还好,想我可以通过总机跟我说说话,可北京打小儿玩到大的那群朋友就真的失去了联系,那时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你要凭印象思念一个人怀念一些事,媒介往往是walkman里一首让人走心的歌、一段让人神游的歌词。
我跟发小儿珠珠有一遭儿没一遭儿地吐槽着这里的日子:
“你绝对不会想到我在这里是怎样洗澡的。这边的淋浴房安置在紧挨着宿舍的山坡下,不大的水泥房,里面只竖了三根一人多高的水管子,每根水管上直接安了粗糙的水龙头。你猜的没错,洗澡就是得欠着脚尖儿去拧开头顶上的水龙头,一瞬间冰凉的山泉水迎头而下,那叫一个激爽!!!我刚来时‘观摩’了她们滋哇乱叫地洗澡方式,像孟冬雪干脆激昂地边洗边唱上一曲变了调的歌。我烧壶热水,在一旁拿个脸盆掺着冷水擦擦身,就这样被她们连续‘鄙夷’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还是咬着牙冲向了那冷酷的水龙头………嗯,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不知何故竟然出现了一休小师傅。
我妈听说后很是心疼,出主意让我偷偷跑去旅部招待所花点钱洗个热水澡,我没有尝试,担心被发现了落下娇气的口实。虽然我在这里也算是个‘有钱人’,可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花钱,除了偶尔进县城采买外,会花些钱照顾没有收入的孙昕小妹妹,给她买点零食和日用品什么的。周末,也会请聊得来的几个姑娘去小路口的小饭馆儿里吃个饭。珠珠你知道吗,那天我叫了一大桌子菜请她们吃,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神志恍惚地回到了北京,和你在新街口的‘大磨坊’里点了满满一大桌好吃的:有夹满吞拿鱼鸡蛋酱的法棍三明治、填满鲜奶油的螺角包,有刚出炉的可颂,还有你最爱的奶油蘑菇汤配蒜香面包片……吃的快乐是如此相同,又如此不同。我扒拉了一颗炒螺丝,嗦吧到脑仁儿疼也终究没有吃到肉。我还不属于这座大山,却也不再属于新街口的丁字路口,我这个天生的路痴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找到路。
盼望着你的回信,不要忘记我。”
写到眼角有些湿润,一抬头看见冬雪的那位小老乡——“石像”正用一副好奇的目光自窗外打量着我。
“找冬雪?”
任川摇摇头:“找你,孟班长托我从县城把你的照片取回来了。”
“太好了!我信都写差不多了,就等照片呢!”激动得我一蹦一跳着跑出去拿照片,才经过站长的房门口,瞬间有所觉悟地沉稳了步子,换上一副“排长该有的样子”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我拿到相袋,急匆匆地打开来看,还好——眼睛显得挺大(老妈应该会满意),顿时安心了不少。任川像是想起了什么:“照相馆老板说还好给你拍了两张,有一张眼镜有点反光,就选了这张洗,底片夹在里头了,要收好。”
“好嘞。老板可真是有心了,还好有一张可以用。”
任川忙着去销假,临走前递给我两包梅干菜烧饼,说是请我跟孟班长吃。我烧上一壶开水,泡了两杯当地的红茶,等着冬雪回来吃“点心”。跟她“同居”的这些日子,常会收到来自隔壁好邻居送的各种吃食,管他是我老乡还是她老乡,但凡出门的都不会空手而归,水果、干果、烧饼、豆腐干、八宝粥………我觉得这都是沾了冬雪的光。
刚才她一溜烟儿跑去炊事班,说是要给我凑个生日蛋糕来。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只告诉了她一人。坦白说,我是个挺注重仪式感的人,到北京后每年生日都有一大帮同学和朋友到家里给我庆祝。如今在这儿,我毕竟不能像在家时那般的随心随性,请站长和所有战友吧,觉得那场面一定很拘束;单叫冬雪、孙昕吧,怕站长知道了又要给我“点眼药”了,更别说我那些新认的老乡们。
早饭时冬雪就从炊事班顺了俩鸡蛋,摸出她私藏的电热杯和挂面煮了碗长寿面,和了几滴香油给我,热乎乎地吃出一身汗。她还特意帮我调了班,让我今天放松心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我其实挺享受目前的状态,有那么点无欲无求的意思,今天这个日子与昨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成熟了呢?
正想着,冬雪从外头回来,手里捧着两个拳头那么大的馒头,大馒头上用山楂条贴了一个“木”字…………
“这是咱们小路口特色吗?怎么还弄个‘木’?”
“这是咱们炊事班班长拿手绝活大豆包!崔班长是山西人,面点做得可有劲了,你尝尝就知道!上面的山楂条是我整的,是‘十八’好吗,怎么能看成‘木’!你等我去隔壁借根蜡烛,给你吹个‘生日豆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