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战的胜利,使东晋又度过了一次亡国的危机,谢氏家庭的政治地位也随之达到了顶峰。朝廷为了奖擢功勋,加封谢安为太保、诏加都督十五州诸军事;任谢玄为荆、江两州刺史,但谢安认为谢家父子名位过盛、桓氏失位会招来怨恨,所以建议让桓石民,桓石虔、桓伊等人担任荆州、豫州等州刺史,结果“彼此无怨”。不管怎样,谢安的风范已受到了世人的敬仰,到处都在传说关于他的佳话。
也许有人会问,谢安身处朝堂,为何在情势危急、举朝震恐的时候,唯独他能够临危自若,处之泰然呢?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弟谢万当年做豫州刺史,他也随行在豫州;谢万北征,他也同行,并经常匡正弟弟在各方面的过失,他曾经亲自造访拜慰谢万属下的各个部将,替谢万向他们赔礼致谢,消除了他们对谢万的抵触情绪。所有这些,都表明他正以一种积极心态步入政坛。当初他不愿出山,有人就预言:“安石既然能与人同乐、就必定会与人同忧,再征召,他会来的”。看来这人果真深知安石之志。在军事方面,他也是多年研习兵书,并掌握了大量有关前秦政治、军事及人物心理,贤愚忠奸等方面的情况,可谓是“知己知彼”。当秦军以黑云压顶之势扑向东晋时,谢安的实践充分证明了孙子的名言:“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在多而在精。”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淝水之战的烟火还未完全散尽,谢安却因功名极盛遭到了一些阴险好利之徒的陷害。他们在晋孝武帝跟前进谗言,使这个业已成人,一心想兴复皇权的酒肉皇帝对宰相谢安有了猜嫌之意。他委重自己的同母弟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使得政权移落到这个昏庸的王爷手中。司马道子身边豢养着一个与谢安关系微妙的小人——谢安的女婿、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这家伙因不学无术,品行恶劣,一直不受老岳丈的喜欢,更别提栽培重用了。他也一直对谢安心怀怨恨,经常在司马道子和皇上面前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孝武帝疏远谢安,就有着他一份“功劳”。
一天,孝武帝于宫中设宴,将军桓伊侍坐。桓伊是位音乐家,“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孝武帝命他吹笛。桓伊神色自若,拿出随身携带的柯亭笛吹奏起来,乐曲抑扬顿挫,令人心醉,真可谓“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一曲奏罢,满座翕然称善。
这时桓伊放下笛子云:“微臣弹筝虽不及吹笛的技巧,然而亦足以韵合歌管。请陛下准我拂筝吟歌自弹自唱一曲,同时希望有一个吹笛人为臣伴奏。”孝武帝许之。
桓伊鸣弦歌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事有见疑患。周王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唱的正是陈思王曹植的《怨歌行》(一题《怨诗》)。曹子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在胞兄魏文帝曹丕的猜疑迫害中了却残生。《怨歌行》一诗中曹植慨叹当皇上的难,做臣子的也难,皇上看不到忠臣的心,反而要加以猜忌。他以忠心辅政却难见信于天子的周公自比,正乃后世白乐天“周公恐惧流言日”之谓也。
当是时,桓伊抚筝而歌,“声节慷慨,俯仰可观”,筝声清扬,笛声宛转。
当时谢安也在座,心情真是无比复杂。那个年青时纵情歌酒高卧东山坚不出仕,淝水之战百万秦军压境尚且面不改色优游自若,得到前方破敌捷报后犹能若无其事从容续弈的谢安,此刻也为之动容,“泣下沾衿”,快步走出自己的席位,来到桓伊身侧对他说:“使君于此不凡!”
孝武帝闻之,面有愧色。他想起自己幼年即位,全靠谢安和王坦之尽心竭力辅佐,维持着国家的局面。没有谢太傅,哪有他的今天?
谢安老了,他觉得自己真的该休息了。北代大业还远未完成,国内也不太平,但他真的力不从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会他想管就管得了的。
为了避嫌,谢安被迫离开京城,举家搬到广陵附近,在那儿修了一座陋府,美其名日“新城”。他虽身遭构害,但仍不失东山之志,准备等朝廷稍稍稳定,就辞官从水路重返他的会稽乐土。可惜,他的愿望还未实现,就患病了。谢安先对广陵防务作了周密布置,然后才请求朝廷准他回京治病。
当谢安的车辇缓缓驶进建康西州门的时候,病卧车中的谢安伤感地对亲近之人说:“以前桓温在的时候,我常担心自己不能保全。忽然有一次梦到坐桓温的车走了十六里,见到一只白鸡才停下来。坐他的车,预示我替代他的职位;十六里,意味着我代居宰相十六年而止;白鸡主酉,如今太岁在酉,我的病恐怕是好不了啦!”于是,他上疏辞官。几天后,六十六岁的谢安病卒于京师建康。
谢安死后,朝廷上下远近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凭吊哀悼他。王导的孙子王珣兄弟都是谢家的女婿,因离婚纠纷,更兼政见不合,而跟谢安有了嫌隙,后来仕途颇受谢安压制。谢安的死讯传到王珣耳中,他便告诉王献之说:“我想去哭谢公。”王献之大出意外,即说:“天下人正等着你。”于是王珣不顾他人目光直奔谢安灵前,恸哭一场,转身而去。虽不握孝子谢琰之手而出(以示与生者仍然没什么好谈的),也不得不对亡人人格与功绩致以真挚敬意,两家一段恩怨到此勾销。
王珣《伯远帖》,著名的三希堂法帖之一。
谢安在新城居住的时候,在城东北筑了一条坝,当地百姓都依赖这土坝捕鱼网虾。他死后,人们为了追念他,给坝起名叫“召伯埭”,以寄托他们的敬慕与哀思。
前来吊念谢安的人中间,还有一个他的同乡,就是那位卖蒲葵扇的。他忘不了谢安当年帮他渡过难关,来向他表示敬意和思念。
在朝廷的金殿上,围绕谢安的封谥问题,却展开了另一场争论。以司马道子为首的好利之徒认为谢安生前已占尽风光,不应再加殊礼;而中书令王献之,中书侍郎徐邈等人则认为谢安尽心竭智辅朝廷,是东晋的勋臣,理应加殊礼。孝武帝司马曜也终于认识到,没有谢安,则不会有他和他的皇位,所以诏赠谢安为太傅,封为庐陵郡公。时变境迁,直到刘裕当政后,为了纪念谢安的济世勋德,还大封其子孙,并让他们永世祭祀谢安的魂灵。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东晋谢家的府第车马、权力财势都随历史的烟云而消散,但谢安作为一个对历史有贡献的人,历史会永远记住他的功业和英名。
谢安多才多艺,善行书,通音乐,对儒、道、佛、玄学均有较高的素养。他治国以儒、道互补;作为高门士族,能顾全大局,以谢氏家族利益服从于晋室利益,这与王敦、桓温之徒形成了鲜明对照。他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儒将风范,这些都是谢安为人称道的品格。
南宋著名思想家陈亮就曾将王导、谢安并提,指出:“导安相望于数十年间,其端静宽简,弥缝辅赞,如出一人,江左百年之业实赖焉。”明清之际,王夫之也说:“安三宰天下,思深而道尽,复古以型今。岂一切苟简之术所可与议短长哉!”这些古代著名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谢安的功业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作为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谢安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