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画将手伸至虞晋声的面前,纤纤玉手摊开来,赫然便是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瓶,只听她说道:“这个玉瓶里盛放的是千金醉,耶律楚际可以凭着此香找寻到这里。”
虞晋声将玉瓶接过来,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便将甄扇唤了进来,说道,“甄扇,你去将这瓶里的千金醉,分别滴在几匹马身上,然后再命人策马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务必要星夜兼程让马远离安陵城。”
傅锦画闻言轻笑,暗赞一声妙哉。如此一来,那耶律楚际就是插翅追逐也辨不清千金醉到底往何处去了。
至于济阳王,他总是有法子寻到自己的吧!
不多时,傅锦画便从前厅回到自己的房间。青碧仍在房间里候着,见傅锦画回来后,有些不解地说道:“今儿个姑娘去前厅之后,公子便派人送来几套衣物,青碧看着这些衣服的成色,好是好,可是,可是……”
傅锦画见那几套衣服成色一般,花样略显陈旧,当下明白青碧心里所想,她铁定是料着虞晋声送来的衣物大抵都是上好的,没有想到这些衣物正是虞晋声要傅锦画扮作随身丫鬟所用的。
傅锦画从那些衣物中挑了件绛紫色的换上,又要青碧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换成了镶金墨玉簪,显得温婉又不失清爽。
到了晚些时候,甄扇在外面敲了敲窗子,笑道:“姑娘莫怪,是公子让我叫姑娘去书房。”
傅锦画走出房门,见甄扇站在窗前,只是笑却不言语,于是作嗔怒状瞪了他一眼,径直往书房去了。
虞晋声的书房甚为简洁,除了桌椅书架并无其他。虞晋声坐在倚榻上,手里仍旧握着一卷经文,听见傅锦画进门的脚步声,并不曾抬起头看她,低沉地说道:“济阳王因为画妃被掳之事,深感惶恐,于是面呈皇上,愿将大婚之日推迟。”
傅锦画心里一动,却突然生出些怒意来,这济阳王难道是看自己已被君王摒弃,无从进宫,所以想要用缓兵之计,将婚事无限期地推延?
当初济阳王肯娶傅家之女,便是因为他想要拿着傅家士族来掣肘自己,现在自己已是这局棋盘上的弃子,他济阳王娶傅家之女又有何用?
虞晋声起身,将经文顺手放置在一侧,傅锦画细细看去,那经文正是帝师伍徽泉所著的《倾心吟》,于是不经意间诵读了几句:“长远如是,无量无边,流落生死,常坠苦海,如浊如清,静动相寂……”
虞晋声目光中闪过瞬间的诧异,说道:“你竟然读过伍徽泉的书?!他平生所著颇多,不过因为他性情孤僻偏执,写下文本后又十之八九尽数都毁了去。所以世间并无几人得以窥得他的真知,我这一生自觉平淡如水,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去,倒是这本书得以帝师题名相赠,令我欣喜不已。”
傅锦画拾起那本《倾心吟》,翻开扉页,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小字,于是从书桌上扯过一张素纸,执笔仿着那字迹也写了几个字。虞晋声近前一看,两相字迹完全一样,蹙眉轻叹,忽得又明白过来,苦笑着说道:“原来这本书上的题字,竟是出自你的手笔。”
傅锦画回道:“当年帝师曾提起过,说是欠下一位少年的人情债,要赠书与他,我一时顽皮就抢过笔来仿着他的笔迹先自写了,当时帝师也是苦笑不已,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我写下的,否则连他也辨不清自己到底写没写过了。”
“寻常人见帝师一面已是难得,你竟然可以学得帝师书笔精髓,难道……”虞晋声有些不解,出言问道。
“帝师与家父颇有些渊源,于是我们傅家琴、棋、书、画四姐妹都得益于他的教导。”
虞晋声仍旧有些不明,问道:“可是你的闺名中镶着的是一个画字,为什么对于行文书法也这般擅长?”
傅锦画眼神似潭底深月,泛着幽幽的光,随意说道:“只因为帝师喜欢我的脾性,所以在琴、棋、书、画上就多教习了几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不过是缘深缘浅罢了。像你与帝师之缘,便是我历经三生也求不来的。”虞晋声似有颇多感慨,言辞恳切。
此后几日,傅锦画便伴在虞晋声跟前,两人吟读帝师之作。傅锦画时而将帝师伍徽泉其他的著作默写下来,赠予虞晋声,令他好生欣喜。
而安陵城外,一直毫无动静,间或听闻耶律楚际一直周旋于安陵城外,因为他们人数较少,有时常乔装易容,所以安陵城官兵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傅锦画有些好奇,传言中虞晋声治军有方,可是未曾见虞晋声出府半步操兵沙场。傅锦画问过甄扇,甄扇一脸的不以为意,说道:“咱们公子驻守边关已有五年,排兵布阵,计至千里,那些将士们有哪个不服气的?公子即便是不去阵前,他们也是唯命是从的。”
这一晚,傅锦画遣退了青碧,独自斜卧在床榻上,睡意全消。
现如今,时局不明,而她身居边关回不得泉城,将来福祸也不可知。而虞晋声不过是因为济阳王才将自己留在虞府,如果济阳王要彻底将自己这枚废棋弃掉,她傅锦画还能掩身何处?
况且,虞红萼也已进宫,虞晋声驻守边关,如果济阳王以虞晋声来挟制虞红萼,岂不是更有效力?论起权谋来,她虞红萼出身大家,也未必输于自己。
这般想着,更是彻夜难眠。
傅锦画深知,要想挽救自己这盘败棋,就要彻底将棋盘打乱,才能转危为安。或是险棋乱人心,或是奇招破败局……
次日,已露晨曦之时,傅锦画才睡过去。
醒来时,但见青碧在一旁来回走动,焦急不已。傅锦画轻笑问道:“青碧,什么事急成这样?难不成你看我晚起,以为我睡死过去了不成?”
青碧蹙眉急道:“姑娘莫再说笑,公子让甄扇来问过几遍了,现在还在门外候着呢!”
傅锦画急忙起身,简单梳洗后,才叫青碧唤甄扇进来。
甄扇一脸的无奈,说道:“边关鼓声雷鸣,公子要带着姑娘前去察看,听说姑娘未醒,偏只叫我在门外候着,不得叫醒姑娘……”
傅锦画见甄扇焦急的模样,顿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接过青碧递来的墨绿披风,随着甄扇去见虞晋声。
前厅内,虞晋声仍旧是一副从容自如的仪态。傅锦画匆匆进门后歉意一笑,说道:“来迟了,让你久等了。咱们快些走吧?”
虞晋声神色淡然,不急不缓地说道:“无妨,待你用过早膳后启程不迟。”
傅锦画微怔,在虞晋声的目光示意下,坐在桌前用了几口粥,便不肯再用,面色微红地与虞晋声相互僵持着。
而此时,甄扇在门外不断催促,虞晋声方才带着傅锦画出府。
傅锦画看府外已经备好马匹,虞府下人给傅锦画牵过来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远处,虞晋声看着傅锦画利落地上了马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安陵城处于殇离朝边关重地,来往多是各国行商,所以也有几分混杂的繁华,虞府在安陵城城南,虞晋声一行想要去边城大营,须穿过北城门。
因怕冲撞路人,所以几人都是勒紧缰绳缓缓而行。路过一处茶楼,傅锦画不经意地往里扫了一眼,仿佛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傅锦画蹙眉再细细看去,已杳无踪迹。
出了北城门,距大营驻扎的地方还有二十里之遥,平日里虞晋声多住在虞府,只有军情紧急之时,才住回大帅营帐。
虞晋声策马缓行,傅锦画情知他是因为怕自己跟不上才放缓了速度,见甄扇在一旁焦急地长吁短叹,于是出言说道:“甄扇,此去大营还有二十里,不如你我比试一番,看到底是谁先到……”
说罢,一抖缰绳驱马而去。甄扇紧跟其后,不停地吆喝着既然要比输赢定要先说出赌注之类的话。
傅锦画是学过骑马的,只不过骑艺不精,也鲜少有机会骑马,所以速度并不快,不多时便被甄扇远远抛在了后面。
傅锦画侧身回转,见虞晋声骑马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其后,面色淡然,那神情不像是去探查军情,而是去游山玩水一般。
两人并肩同行,相视一笑,傅锦画却玩心大起,用力一拍马背,顿时已超过虞晋声几丈远,笑道:“比不过甄扇,不见得比不过你……”
正在这时,斜刺里却突然蹿出一人,举刀便往马腿上砍去,马儿受惊奋力一跳,将傅锦画摔落在地。
所幸积雪尚存,傅锦画摔下来并未伤及筋骨,正要艰难起身,便见那人举刀向自己脖颈间砍来。傅锦画吃惊之下,举起左臂一挡,只见刀刃未及身前,那人便身体一滞,倒在地上。
傅锦画匆忙起身,见那人身后刺入一柄精致匕首,刀柄上赫然有个“虞”字,情知是虞晋声出手救了自己。
傅锦画抬头望去,虞晋声坐在马上,面色仍旧淡然,向自己伸过手来。就在那片刻,傅锦画没有半点儿犹豫,握住虞晋声的手便被他带上马背,轻搂住他的腰身,两人疾驰而去。
虞晋声行至前方数十丈远,又突然掉转马头往东而行。傅锦画明白他是怕前面有埋伏,所以另择一路前行。
可令傅锦画和虞晋声都始料不及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陷阱恰恰布置于东面。
突然,斜刺里杀出来七八个死士,那些刺客并不真心与虞晋声僵持,而是择机便朝傅锦画下死手。
虞晋声淡然轻笑,将手伸向傅锦画,沉声说道:“如果怕,就不要睁开眼睛。”
傅锦画微怔,依旧是毫不迟疑地握住他递过来的手,尽力压抑住内心的惊恐,勉强笑道:“我不怕……”
就在这时,有一死士冲过来奋力砍向傅锦画,被虞晋声一剑刺中当胸,鲜血当即溅到傅锦画的裙衫之上。
虞晋声将傅锦画拉至身前,眼眸温润,蕴含着丝丝缕缕的关切,低语道:“闭上眼睛,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些污血。”
也不知为什么在这血腥杀戮之地,虞晋声的话仿佛是那天际传来的咒语一般,紧紧牵制了傅锦画的心神,她痴痴闭目,再也不想见那些刀光剑影下的孽债。
不过就是片刻间,又有三四个死士倒地,余下的两三个死士相视一眼,又齐齐攻了上来。傅锦画被虞晋声扯着往后退了一步,再睁开眼之时,正好见最后一名死士倒于虞晋声的剑下,剑刃上犹自滴着鲜血。
傅锦画慢慢松开虞晋声的手,目光没有离开他手中的软剑,问道:“你将他们全部杀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虞晋声不动声色地回道:“因为他们是死士,完不成任务,即便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立刻自尽。”
傅锦画眉眼清冷,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你要如何知晓是谁想要我的性命呢?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让我知道?”
虞晋声似是没有听见一般,转身昂首,轻吟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甄扇和伍仇策马疾奔而来。
伍仇和甄扇见虞晋声无恙,各自松了口气,伍仇朝傅锦画施礼后憨笑几声,兀自埋怨着甄扇,说道:“鲁莽小子,竟然抛下公子一人离开,这如果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有几条命来还。”
甄扇涨红着脸,向虞晋声请罪。虞晋声不以为意,吩咐伍仇将尸体葬了,然后又将甄扇叫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甄扇应命而去,临走时冲伍仇挤挤眼睛,一派倜傥不羁的模样。伍仇没好气地瞪着甄扇,嘟囔着说道:“要不是公子疼你,今儿个我肯饶你才怪。”
傅锦画走近伍仇,问道:“安陵城所传战鼓擂鸣之声,是不是只是误传?”
伍仇微怔,点了点头,回过身望向虞晋声,有些不解傅锦画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傅锦画走到已经丧命的死士跟前,仔细察看他们的刀柄、手腕、颈侧,听到虞晋声说道:“他们既然千方百计要做好伪装,又怎么可能留下一些标志性的痕迹?不必白费心思了,你听我的,就这般悠然地候着,总还是会有送上门的证据的。”
傅锦画没有理会虞晋声的话,她仍旧有些不死心。伍仇跟上来顺势踢了那几具尸体一脚,急道:“都是些恶臭男人,别污了姑娘的手,还是让伍仇拉去埋了算了。”
话音刚落,傅锦画却突然发现,伍仇那一脚将尸体踢得翻转,身上也有件紫黑色的东西滑落,伍仇低身捡起来,细细看了几眼,惊呼道:“公子,这,这竟是济阳王的信物,难道说是济阳王想要了姑娘的性命……”
虞晋声对于伍仇的论断有些不屑,说道:“不过是些栽赃陷害的把戏,也只能蒙骗你这种愣头愣脑的浑人,那济阳王如果想要她的性命,又何必这样费尽迂回曲折的心思?”
伍仇半信半疑地问道:“公子是说,这是有人想要杀姑娘,又想逃脱罪责,所以故意弄这么块信物陷害济阳王?”
虞晋声微微颔首,却不知伍仇那直肠子藏不住话,仍旧急巴巴地说道:“可是,济阳王有什么动机要杀姑娘?如果济阳王没有这样的动机,姑娘压根儿不相信是济阳王所为,那么陷害济阳王的人岂不是跟我伍仇一样,都是没脑子的浑人……”
傅锦画听他们主仆两人兀自说着话,思绪如潮,暗地里却生出凄凉悲苦的愁思。这虞晋声睿智果断,可这伍仇心思单纯,说话最是直截了当,他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
济阳王,济阳王,她傅锦画势必要见他,当面问个清楚。
因为伍仇的话并未说完,他的下一句是“如果那个人敢嫁祸在济阳王身上,就料定了姑娘是信不过济阳王,姑娘心里生疑,才会对自己见到的所谓事实更加深信不疑”。
傅锦画扪心自问,对于济阳王到底有几分信任,她自己辨不清,可是在看到那紫黑色信物之时,确实背脊冷汗淋漓,失了魂魄一般回不过神儿来。
傅锦画苦笑不已,当初自己对于济阳王而言,不过就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难道现在要坚信济阳王不会将自己这枚废棋逐出局外?
还在思索间,听见马声嘶吼才惊醒一般回转过身,虞晋声骑在马上浅浅笑着,将手递给傅锦画,说道:“如今,你已经身受重伤,性命岌岌可危,所以……”
傅锦画突然明白过来,刚才虞晋声叫甄扇先行一步,定是散播自己身受重伤的消息,那样无论自己死与不死,有心之人自会再派人来探查。
回城路上,风似是缓了许多,傅锦画做出一副垂死模样偎依在虞晋声的怀里,身形微颤,两人都没有言语,一路静寂……
待将行至安陵城门,虞晋声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傅锦画裹住,这样外人并不能看出傅锦画的伤势究竟如何。
进了虞府,虞晋声没有丝毫耽搁,即刻将傅锦画送回房间,并招呼几名大夫会诊,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而又井然有序。
傅锦画卧在床上闭目不言。不明真相的青碧吓得脸色发白,虞晋声守在旁边,吩咐青碧绞来热帕子给傅锦画拭脸。
待青碧端着铜盆出了门,傅锦画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样扮戏,别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虞晋声为傅锦画掖了掖被角,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又何来扮戏之说?你放心歇一歇,余下的事一切交给我来处理。”说罢,深深看向傅锦画,用手遮住她的眼睛,还未等傅锦画有所思量便点了她的睡穴。
没过片刻,青碧端着热水进来,绞了帕子来给傅锦画擦脸,才拉过傅锦画的手便怔住,在虞晋声清冷的眼神下仓皇回神,发窘地笑了笑,然后用毛巾遮着,似是不经意地在傅锦画的脉门上细细揉着……
正在这时,甄扇匆匆进了门,正待说什么,见青碧还站在屋内便止住话。虞晋声用眼神示意青碧下去,青碧有些不自然地端了铜盆即刻出了门。
“公子,你叫甄扇先自回来查看,果然发现一些端倪。虞府各处都跟往常一样,但是看管后院的张千忠不在府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虞晋声冷笑一声,说道:“吩咐下去,彻查安陵城,将张千忠给我找出来。”
“公子,这个张千忠在虞府已经数年,从未出过这种状况,而且他不会武功,平时管家也只把他当作杂役来使唤,难不成公子真的怀疑他跟城外刺杀的事情有关?”甄扇说完,又刻意压低声音迟疑地说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那这个张千忠会不会是济阳王的人?”
“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不见他的人我不做任何定论。”虞晋声话语干脆,却带着一丝身不由己的无奈。
甄扇怔了怔,旋即应命欲要转身出门,刚行了几步,又转回身来,似是有些棘手地问道:“公子,如果张千忠拒不回府……”
“杀。”
窗外似是风雪又起,有些许呜咽低嚎之声传来,令人寒战阵阵……
虞晋声走近傅锦画的床榻,隔着两步远停下来,望着傅锦画那精致如玉的面庞,那满铺如扇的黑密睫毛,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虞晋声虽不是一国君主,也非异地封王,可是我总不会叫别人伤了你……”
话音刚落,虞晋声徐徐踱步出门,伴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没过多久,青碧捧着两个暖炉进来,走近傅锦画的床榻,试探地唤道:“姑娘……”
傅锦画睁开眼睛,倏地起身,拥被而坐,有些戒备而诧异地望着青碧,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刚才为什么会趁着你家公子不注意的时候给我解开穴道?”
青碧踌躇难言,在傅锦画逼视下,终是说道:“青碧听命于济阳王。”
傅锦画眼神狠厉,喝问道:“青碧,不要拿这些话来蒙骗我,如若你果真是济阳王的人,为什么先前没有告诉我?”
“先前青碧并不知姑娘身份,而且青碧奉济阳王之命潜在虞府,不得露出马脚,否则就是死……”青碧说到这儿,轻咬薄唇艰难地说道,“刚才姑娘被公子点了睡穴,如果青碧不是怕姑娘出事,还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你现在既知我的身份,该告诉我济阳王身在何处了吧?我要见他,马上要见他!”傅锦画披衣起身,抓着青碧的手臂,不自觉地就加了几分力道。
青碧蹙眉,低声说道:“青碧不知济阳王的行踪,青碧只是昨日收到一纸传书,要青碧好生保护姑娘。”
傅锦画有些黯然地松开了手,转身立于窗前。窗外雪如梅落,霜冷沁寒,烈风吹来席卷一地白沙,盘旋着又再次落下……青碧上前给傅锦画披上披风。
刚才,青碧在为傅锦画拭脸之时,便察觉到傅锦画被点了睡穴,她趁着虞晋声不注意,慢慢揉着傅锦画的脉门输了小股真气,才将傅锦画的睡穴解开。傅锦画睁开眼之时,恰好看到青碧使眼色叫她不要声张。
当青碧被屏退后,傅锦画闭目卧在床上,将甄扇和虞晋声的话听得真真切切,于是她问道:“青碧,虞府的张千忠是不是也是济阳王的人?”
青碧低头思索,摇头说道:“青碧可以肯定张千忠不是王爷的人,这虞府上下其实并无几个王爷安插的人。”
傅锦画有些心领意会,这么说来除了青碧以外,虞府内还有济阳王安插的人。
青碧顿觉失言,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姑娘何以要问起这张千忠来?还有,今早姑娘不是跟公子去了大营吗?怎么又半路折回来,还扮成了身受重伤的模样?害得青碧吓出一身冷汗来。”
傅锦画将在安陵城外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青碧听,青碧脸色发白,叹道:“那张千忠断不是济阳王的人,青碧也猜不出究竟是何人指使。不过这张千忠既已经逃了,公子再派人去找,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回来?”
傅锦画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神情清冷,淡淡地说道:“这张千忠不仅没有逃,而且定会在繁华闹市中等着公子派人去寻呢!”
青碧一时想不明白,还待追问,听见外面有些碎乱的脚步声才作罢,疾奔窗前,往外看去,原来院子里竟是来了一队侍卫,分列站在傅锦画的门前。
“公子对姑娘可算是用心,这虞府上下没有多少侍卫,现下可全部安排过来了。”
傅锦画将披风扔给青碧,重新卧回床上,说道:“随他们折腾吧,这回我可是真的乏了。”傅锦画闭上眼睛,抵不住困意,仍是辗转反侧才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青碧还在旁边候着,给傅锦画绞来一方温热的帕子,含笑地说道:“姑娘这一觉睡得可当真是时候,公子给姑娘点了睡穴,原本是想让姑娘装病瞒过虞府上下众人,我还以为谁也没胆子进姑娘的房间探查,可就刚才那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还是有好几拨的人,以各种名目进来问东问西,真有些讨人嫌呢!”
傅锦画蹙眉起身,接过青碧奉过来的热茶,问道:“难道真有人进门不成?可我明明是睡着,那些人难道发现不了?”
话音刚落,便见青碧掩嘴“哧哧”笑着,眼睛中透出一股顽皮而慧黠。
傅锦画刚要佯怒瞪她,便见青碧从妆台上捧过一面镜子来,傅锦画探头看去,镜子中的自己竟是脸颊如雪,额头上还有些青紫瘀红,说不出的骇人。随即也明白过来,青碧定是趁自己睡觉的时候,为自己易容化妆以此蒙骗过那些探查的人。
傅锦画忍俊不禁,正要指着青碧的额头说她是鬼机灵时,伍仇敲门进来,见到傅锦画的模样,当真是吓了一跳,急道:“姑娘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今早见姑娘之时还是好端端的。青碧,你说你是怎么伺候姑娘的?”
恰在此时,青碧递过来一方温热的帕子在傅锦画的脸上一抹,那些脸上的脂粉如数尽去,青碧斜睨着伍仇,得意地说道:“你看,这不还是完好如初的模样。”
伍仇拍着胸口憨笑着,说道:“跟甄扇那小子一样,尽整出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来。”
“公子叫你来请姑娘去书房,偏偏你在这里多事念咒我,小心我回头告诉公子。”甄扇从门外探头进来,嬉笑着说道。
伍仇见是甄扇,当即一手提着甄扇的领子将他揪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回道:“好小子,竟学会威胁我了?那你这不是逼着我去告诉公子,你将公子珍藏的好酒失手打碎,还偷拿他的宝剑习练……”
不待说完,那甄扇忙不迭地求饶,嬉笑着说道:“公子还在书房等着姑娘呢,你我在这儿说闲话,回头叫公子知道了,还不是一起受罚?”
伍仇见甄扇又将自己给牵连上,羞怒之下更加口拙,直急得面色涨红。
傅锦画忍俊不禁,借口换件衣服将两人遣出门外,青碧递过来一件暗紫色的披风,边角上绣着几朵落梅。傅锦画看那针法有些熟悉,便将披风拿过来细细看着,赫然发现这针绣竟是出自芸娘之手。
傅锦画急切地问道:“青碧,这披风哪里来的?”
青碧有些茫然,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件披风是青碧从隔壁房间里翻出来的,青碧看这披风还新着呢,左右无人穿,不如拿来给姑娘穿。”青碧看傅锦画的脸色有异,于是低下声音来试探地问道,“难道是姑娘不喜欢吗?”
“这隔壁房间里曾经住过什么人?”
傅锦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披上这件暗紫色的披风出门,听青碧的口风便知她根本不清楚隔壁房间里曾经住过什么人,至于这件披风是何人的就更不清楚了。
想要问出详情,只有当面问他虞晋声。
所以,当傅锦画随着甄扇和伍仇来到书房,虞晋声的目光良久落在自己所穿披风之时,她便单刀直入地问道:“这件披风是何人的?”
虞晋声回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悦耳:“一位故人的……”
傅锦画没有追问,暗自揣摩虞晋声话里“故人”的深意,可是她却不敢擅下妄断,想虞晋声这样的男人,“故人”两字于他,只能是阳关孤唱,怎能是烟花柳巷之戏言。
难道说,这芸娘当真如自己所料,并不只是绣娘那般简单?
正在这时,甄扇在门外禀告:“公子,找到张千忠了,他在茶楼与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虞府的人,那茶楼伙计就来给咱们报信,伍仇已经赶过去擒他了。”
傅锦画冷笑,果然如自己所料,那张千忠不过是在茶楼故意找碴儿,好叫虞府的人发现他的行踪罢了。
因为对于他的无故失踪,总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又能洗清嫌疑的理由。
伍仇将张千忠带了回来,那张千忠貌不惊人,五十岁左右,粗布青衣,一身酒气,醉醉歪歪地给虞晋声行了礼,又飞快地扫了傅锦画一眼,别过身去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儿。
伍仇皱起眉头来喝问他:“张千忠,平日里你一向循规蹈矩,怎么今儿个就失了规矩偷跑出去喝酒闹事?”
“老奴不过是昨日与人赌钱赢了两个,一时酒瘾犯了才偷着出门喝了几盅酒,喝得多了一时忘形才惹出祸来,老奴知错了。”那张千忠醉眼惺忪,声音忽高忽低地说着。
“我再来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说实话,别说公子不饶你,就算是我伍仇,也会将你扒皮抽筋!”伍仇做出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故意瞪大了眼,嗓门儿也如洪钟一般,着实有些吓人。
“伍爷请问,老奴不敢隐瞒。”反观张千忠,便是一副畏缩怕事的模样。
“你会武功吗?”
张千忠赶紧摆手,急忙说道:“伍爷,这可开不得玩笑,老奴是得公子赏口饭吃才留在了虞府,如果当真会什么武功,怎至于只做看管后院这样的差使。”
伍仇听完张千忠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再问下去。因为在他心里,这个张千忠当真是无法与城外刺杀之事联系在一起的,于是伍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了虞晋声。
虞晋声把玩着手里的玉扇,一直没有出声,眼神冷寂,说道:“张千忠,你是何时进的虞府?”
张千忠未及答话,抬眼之间看见傅锦画突然起身,迅捷地抽过伍仇别在身上的腰刀,往虞晋声的身上砍去……
在场的人,谁也不曾想到傅锦画竟会做出这番举动来,伍仇和甄扇生生愣在了那里,而虞晋声却是纹丝不动,不曾闪躲。便在这时,瘫坐在地上的张千忠却突然弹起,飞身至傅锦画身前,左手捏住刀身,右手便伸向傅锦画的喉咙,身手矫健……
而一直端坐在椅榻上的虞晋声,这时掷出玉扇,将张千忠右手的攻势破去,顺势将傅锦画拉至身前护着周全,孤傲地冷笑,气定神闲地看着张千忠。
一直僵在旁边的伍仇和甄扇回过神儿来,齐齐朝张千忠奔了过来,看那态势定要将张千忠大卸八块才肯罢休。
傅锦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他好歹是对你们虞家尽忠,杀了又有什么意思。”
伍仇在一旁茫然问道:“姑娘,为何如此说?”
傅锦画有些心灰意冷地坐下身来,眼神却落在虞晋声身上,说道:“那么,你问他到底是受何人指命。”
甄扇和伍仇齐齐朝张千忠喝问:“还不快说?你竟敢在公子面前撒谎,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张千忠站直了身子,脸上醉意涨红全消,狂笑几声,现出几分狰狞来,说道:“自然是济阳王。”
傅锦画冷笑,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嫁祸于济阳王?左右这里都是你们虞家的人,你说出实情来,谁又会奈你何?了不起你劝你家公子将我给杀了,岂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思?”
那张千忠没有料到傅锦画言辞犀利,竟是不肯给他留下一点余地,于是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道:“我张千忠受了那人天大的恩惠,宁愿今天将命留在这里,也不能吐露任何实情。”
“你既然不便说,不如我替你说出来,”傅锦画慢慢踱步,走至张千忠跟前,并无惧色,说道,“指使你杀我的人,并不是济阳王,而是虞家二小姐虞红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