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鋹是宋军兵临城下,兵部十万火急折子送到他的手里,才知道的。前面已有几份奏折,都押在总管大太监议事房的公案上。这封折子还是兵部尚书不顾一切奔到逍遥宫送给他的。当时,宫里正闹得起劲,波斯女的淫笑声一直传到宫外。当时的兵部尚书叫马季淳,马尚书被侍卫拦阻,他跪在地上,额上磕出了血,大叫:“皇上,宋军打过来了!宋军已经打到京都了!”刘鋹听见了。无论怎样混账的皇帝,听到这句话,也会像头顶响起一声霹雳,笑声戛然而止。他把目光投向外面,宫外阳光很好,很亮,有点耀眼,他眯起双眼,看见了门外跪着的太监,他怀中的拂尘,颤抖得十分厉害。
刘鋹很快清醒过来了,抛开“媚猪”的怀抱,奔到太监面前,撕开喉咙大声问:“怎么回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监战战兢兢的说:“奴婢也不知道,两位巡防营的值日将军和负责城防的将军都在前廷议事厅等着见驾,有十万火急军情要启奏皇上,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都被侍卫给拦住了。说皇上有旨,他在逍遥宫的时候,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许来骚扰。”
刘鋹大怒,问:“侍卫队柯队长在哪里?”
“柯队长不见踪影,正因为如此,侍卫们才不敢做主。马尚书是硬闯进来的,现在还被侍卫拦着呢!”
“总管大人呢?龚澄枢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朕?”
“启奏圣上,总管大人跑了。有人看见他带了两名太监,把几口箱子装上马车,出宫去了。”
“混账东西,抓住以后,看我不将他们碎尸万段!”顿一下,刘鋹似乎想起来了,连忙说:“传朕旨意,速传议事房的几位将军来见朕。”
太监匍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启奏皇上,几位将军在议事厅候了半个时辰,见不到圣驾,也离宫而去了。”
“他们说过到哪里去了吗?他们应该到城楼上,去指挥士兵!”
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摇摇头说:“没有。”
正在这时,女侍中卢琼仙快步跑来,形态十分慌张,边跪边说:“启奏皇上,宋军已攻下北门城楼,大批宋军正在进城。守城将军率领士兵缴械投降了。皇上!”
刘鋹顿时呆若木鸡,惊恐万状。“媚猪”抖着一身肥肉,还要娇滴滴的拉他的胳膊,妩媚十足的说:“哎呀,皇上怕什么嘛,你不是说还有十五万京都驻军吗?”
“对,我的驻军呢?驻军在哪里?”
卢琼仙说:“启奏皇上,因为韶关城没有打就被攻陷了,宋军数十万直奔广州,事发突然,驻军元帅还蒙在鼓里,就被宋军团团包围。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啦?”
“驻军全部投降。”
刘鋹听后,一声嚎叫,充满了愤怒和悲哀。猛然抽出壁上挂着的一柄宝剑,返身一剑,刺向“媚猪”。“媚猪”正想给皇上献媚,突然间浑身剧烈的哆嗦一下,紧接着感到火辣辣的痛,收起媚眼,低头一看,这柄剑已经全部刺入她的腹部。刘鋹的双手紧紧握着剑柄,两张扭曲的脸互相看着,“媚猪”颤抖着嘴唇,已经说不出话,目光中似乎在说:你怎么会杀我?你。。。。。。”
刘鋹又是一声大叫,把剑拔出,一股血箭从“媚猪”腹部随剑而出。“媚猪”凄然地哀嚎着,然后,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
其他娟女见状,吓的一个个匍匐着,不停地叫“皇上饶命。”
刘鋹扔下手中剑,傻傻的站着,目光迷茫,不知该如何办。
又一名太监急匆匆走来,一边跪下,一边大叫:“启奏皇上,大事不好,宋军已经朝皇宫奔来了!”
刘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两名太监连忙跑去扶他起来,他抬起头,看着逍遥宫里华丽的装饰,看着这个躺在地上,曾经让他夜夜销魂的波斯美女,看着平日里和十娟女寻欢作乐的各种游戏工具,胸口一阵绞痛,像发疯一般,冲到一尊佛像前,将案桌上燃烧的两根蜡烛从烛台上拔出来,双手挥动,用它点燃布幔和宫内易燃的物品,一会儿冲到这儿,一会儿冲到那儿,其间绊了几跤,爬起来继续。
逍遥宫殿里的火很快烧起来了。十娟女中一个领头的“媚猪”死了,其余九个抱作一团,吓得大哭。一些太监连忙取水救火,奔来奔去,乱作一团。
卢琼仙一把抓住刘鋹,叫喊:“皇上,我们也赶快跑吧!”
“跑?”刘鋹楞了一下,说:“对,跑,跑哪里去?”
卢琼仙说:“现在全是宋朝的天下了,只有一条路可去,海外!”
刘鋹忽然大悟:“对对,我命龚澄枢打造的几艘船都停在海边,朕只用过一次,在大海里游了一天,觉得乏味,从此搁着未用。我们正好用它逃往海外。”
刘鋹这么说,却没有人应声。他奇怪的望着太监们,好似在说:快走啊!
一太监哭丧着脸,说:“一直停靠在海边的三条船,都给抢走了。”
“谁抢走的?谁这么大胆?”
太监说:“一艘给御林军总统领顾顺林,一艘给广州城里最大的珠宝商顺天商行丁老板,还有一艘给驻军元帅卓同锡。为了抢船,他们还动了武,死了一些人。这些都发生在一个时辰前,刑部有上奏的折子,可是都压在总管大人的公案上了。”
刘鋹的心顿时像扔在大海中的一块石头,一直往无底的深处沉下去,沉下去——唯一的一条逃生之路,没了。他只觉得浑身像被抽掉了筋骨,只想往地上瘫去。
就在这时,宫中突然大乱起来,刚烧起来的火已经灭了,但满殿都是呛人的黑烟。这些本来走路都低头弯腰小心放轻脚步的宫女、太监,此刻像一群群没头的苍蝇,蜂拥奔跑,大呼小叫,有的被推倒在地,放声大哭。
又有数名太监奔过来,跪在刘鋹面前。其中一人胆大的,说:“启奏皇上,宋军已将皇宫团团围住,一位骑在马上的宋军将领,命奴婢们。。。。。。命奴婢们。。。。。。”
卢琼仙说:“命你们什么?快对皇上说!”
那太监咽一口唾沫,放大胆子说:“命奴婢们叫皇上出去投降!”
刘鋹一听,挣脱别人的搀扶,狂叫起来:“投降?我是南汉皇帝,谁敢让我投降?”
又一批太监奔过来,跪下。地上跪了黑压压一大批。一太监大声说:“皇上,宋军将领给半炷香时间,皇上如果不出去,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所有人都嚷嚷起来:“皇上!皇上!”
刘鋹无助的望着卢琼仙。她是唯一一个在危难时刻没有逃走,陪伴在身边的大臣。
卢琼仙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两股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她扶着刘鋹,一步步朝宫外走去。
刘鋹十八岁登基,做了十三年皇帝,当他匍匐在宫门外,面对宋将磕头叩首时,南汉宣告灭亡。
这是公元971年。
尾声
广州城北门外,城郊的岔道口。
南方的春天越发来的早,冬天枯萎的花草树木,也见绿了。
卯时刚过,一群人骑了马来到这里停下。
他们是九王爷刘洪炅和封小雨,魏子杰和周冷歆,还有镜明和月明,景阳和陈元杼,陈中轩和黄薇。
封小雨的身边还有三个人:小天、小月、小星。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生聚散,时光匆匆。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战友。上次一别十三年,这次又要分开多少时间?
月明遥望着飘扬在北门城楼上宋军的旗帜,不禁有些心酸,带着愧疚,悠悠然说:“除了黄薇,我们都是南汉人,可是,我们却帮助了宋军。虽说南汉已成枯枝败叶,但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
刘洪炅说:“姑姑,别再为此纠结了。百姓安,才有国之安,百姓富,才有国之盛。我们做的对与不对,就用这个来衡量吧!”
陈元杼拉着月明的手,说:“姑姑,义兄说的对,我们也是顺天意,顺民意,这叫顺天应人,对吗?别多想了!对与错,就让后人去评说吧!”
“好好!”月明莞尔一笑,说:“我本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看到城楼易帜,不禁感慨。好,不多想了。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相逢?”
周冷歆说:“我会常到广州来看爹妈,那时,必到白云山庄看望姑姑、师伯,还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做了我一年假夫君的元杼。”
说完,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
景阳说:“韶关我也会常去。我本是个漂来漂去的人,如今被锁在了,还真脚底痒痒。放心,我和元杼一定常去看你们。”
说长道短,千言万语终须别。每个人的脸上虽然都在笑,但眼睛里却都含着泪水。
风吹草动,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亮。
两路人马,奔向两条山路而去。是的,此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是,只要他们更能体会到,一起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结下的情谊,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为天下,为百姓!的确,写书的人到这里,也禁不住要赞一声: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